“呼…”是伏在烂草上的那个人发出的声音，很痛苦。
同是天涯沦落人，王伦恻隐之心大起。在微弱的光线下，他终于看到，那个人的屁股都被打烂了，乌黑的血块就凝结在臀部的裤上。
翻开的老丝棉蓬松地敞开着掉丝，这个不像自然脱落，而是…被打得绽开了。
所谓皮开肉绽，指的便是这样吧？不是说古代人打板子都是脱屁股打的么，就这么急不可待？
“兄台如何了？”他也不知道如何安慰才好，只能从感受谈起。幸好自己是“待罪”之身，目前还没有挨打，就不知道过段时间万一有了准信会不会也挨上这一顿。
主要是他不知道杀威棒到底在什么情况下被施展。
那人听得王伦问话，可能也是趴得久了，慢慢歪过头来。
年纪不过二、三十岁，獐目鼠眼，形容猥琐…咦？这张脸似曾相识啊！
那人也愣了一下，似乎对王伦也有印象。
然后两人同时大叫一声：“是你！”只是王伦的叫声是欣喜、惊奇，对方的叫声却是因为激动之下扯着伤口显得有着凄厉。
把阮小七和朱贵都惊动了，一齐向这边看过来，对这个人他们也有些印象。
“莫非是大相国寺后的张三郎？”阮小七问道。
“小人便是。”那人苦笑道。
他便是昨天在丽景门见到的“过街老鼠”张三，当时他为了帮林娘子摆脱高衙内的纠缠可是很拼命的。为一己义气做到这个份上，很不简单了，梁山诸人都是义气相投的，所以他们都有好感。
至于泼皮之类的身份反倒不敏感了，市井之辈，多出英豪，所谓仗义每多屠狗辈么。
“张三郎如何变成这样？”王伦等都是大奇。
“说来话长”，张三哼哼一会，缓缓道：“还不是拜那高衙内所赐！”
原来昨日林娘子幸得张三全力才摆脱高衙内，之后因为大伙急着冲出丽景门，阮小七更是重重打了高衙内手腕，把他疼得三佛出世。
因为事发突然，王伦又是有备而来，所以很快林娘子就不见了踪影。尽管事后王伦一行最终没能走出京城，高衙内却不知道，他把全部的火气都发作在张三一伙人身上。
其他泼皮见不是头都带伤溜了，只有张三因为是首要目标被牢牢盯住。后来抓住后，还未见官，先打个半死，之后便被丢往开封府。
张三只是个泼皮，平时可以横着走，只是官府不想收拾。论背景，他和林冲差得远了。
堂堂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都能被整得家破人亡，何况区区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泼皮？开封府的官差这回也很给力，在高衙内要求之下，先办了他一个斗殴之罪，结结实实地打了***板。
在投入大牢前，高衙内只说了一句话：“林娘子若是跑了，你万事皆休！”
张三是看到林娘子的马车跑向朝阳门的，以为她已经出了开封府，便自忖必死----他知道自己这种人被弄死就像碾死个蚂蚁那么容易，没想到竟然又碰到王伦一伙。
“林娘子没离开京城么？”他问。
他看出来王伦一伙是要带着林娘子走的。
王伦摇摇头，把后面的事说了，只略了红衣小娘子一节。
张三半晌说不出话来，林娘子竟然没有走成，敢情，这顿打白捱了？
虽然张三说话之间粗话俚话不断，出身也不够好，王伦却敬他是个好汉，不免动问道：“身上被打得如此狠，可不得央人拿药来敷？”
张三苦笑一声：“小人又无家眷，吃了今日不管明日，哪有人会为小人出头？倒有个好兄弟李四，却听说正被高衙内追捕，只能苦捱着硬挺吧，熬不过去便是命！”
本来杖刑之后，犯人的家属会央人来敷药，那时便是官差敛财的一次机会。当然，挨刑的犯人也因此得了一条命，要知道若不及时敷药，伤口极容易感染，有很大几率挂掉。
还好这是冬天，只是苦了张三。
王伦也无计可施是，毕竟自身也难保呢。
正说之间，房内忽然咕咕几声，原来是张三肚子在叫。受他感染，王伦也觉得饿起来。确实，从早晨提审到现在，大半天没有进食了，昨夜又一夜没睡好。
饥饿这东西，没感觉到的时候是真没感觉，但一旦感觉到了，是越来越饿。梁山虽然还未成大气候，但是作为大寨主的王伦这几年一直是养尊处优的，那生活条件比诸一般的小喽罗有天壤之别。便是来自后世的王伦，也少有挨饿的时候。
特别是看到张三又挨了打又挨饿，更是感同身受。
“这里总该有牢饭吧？”他有些没底地问。
“兄弟有所不知，太祖皇帝曾定下规则，大宋囚粮供应分为未决犯和已决犯两种，前者要求其自备，后者则由官府供给。像兄弟这样待审的，只能由家人送饭或者把银钱交给牢头购买，若是没有，就得饿肚子了。”
张三毕竟先来一步，所以懂的东西比王伦多一点。
这可不是好消息，敢情这牢房里还有这一出？只是他现在的身上比脸都干净，到哪里去贿赂牢头们？若有个兄弟在外头照应，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只要钱能解决的事，就不是个事。
“唉！”
轮到王伦悲剧了。
原来宋朝做牢吃饭竟然是要自已掏腰包的！这很颠覆想象啊，一直只听过“免费吃牢饭”么。不过想想也是，古代粮食收成不多，正常人吃饱饭都比较困难，哪有财力去让犯人免费吃饭？
他理解得还很肤浅。要知道宋代的牢狱被人们称之为“恶地”，牢头狱卒、官员之心黑手黑是公开的。有钱的囚犯日子好过，没钱的囚犯常常被看作“犹犬豕”，有小病不报，非等到病重才会报官，更有甚者死了才说。没有贿赂的囚犯通常会酷刑交加或者用种种方式折磨。
所以说陆务观在《老学庵笔记》中感叹说“刑部比门，总有冤魂”、“刑部比门，人肉馄饨”！
这还是一般的牢房，虐囚还有避讳。若是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杀囚都敢在明面上，而且形成“制度”，比如后世读者耳闻能详的沙门岛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