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商并没有让这些令人困扰的话题持续太久,就好像他的情绪一样,收拾得很及时。
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个人一边聊天,一边品尝美食,可能是言静本身的口味就是不走寻常路,这里的每道菜品都意外地符合她的口味,真是没有辜负她在网上茫茫多的信息当中,一眼就种草了这家餐厅。
夏商真的是一个很善于交谈的人,只要他刻意地去迎合,每个话题都能让人如沐春风,但言静比起之前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她心里还是放不下夏商最开始的那些问题,比起现在这些简直是踩在了自己兴趣点上的交谈,她总觉得,那个夏商,才是无意间流露出的真实自我——脆弱而敏感,自负却自卑。
再一次欲言又止,言静看着夏商,心里很想问一问关于他父母的问题,从之前的谈话里,她隐约感觉到,夏商对于自己的父母,有一股隐藏得很深,又难以言说的恨意。
但是作为朋友,问这种问题明显就是越界了,将心比心,如果自己有一段过往,而被朋友刨根问底地试探询问,那绝对会是很难堪和尴尬的场景。
可如果不去问的话,又没办法理解夏商为什么会是这种状态……太难了,简直就是一个死循环!
言静一心多用,心里琢磨着事情,一边还同夏商欢快地聊天,时不时还无意识地咀嚼着食物,一顿饭吃下来还真是有些心累。
等回过神来,桌子上的菜都已经清扫干净了,完美符合了最近号召的光盘行动——也说不上到底是味道确实可口,还是言静低估了他们的饭量。
不过起身的时候确实还是有感受到一些多出来的负担,不像进店之前那么轻盈了,言静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见夏商没有注意到,悄悄用手扶着腰,走起路来还舒服一些。
因为聊天耽搁了不少时间,这顿饭吃饭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有些暗下来了,路上来往的行人步伐也慢了下来,悠悠闲闲地散着步,不像之前急匆匆往家里赶的奔波。
路边的灯亮着昏黄的光芒,但天色还有些光亮,完全轮不到它们工作的余地,此时也就是增添了几分浪漫的氛围。
如果说,什么时候适合小情侣出来散步约会的话,那无疑就是此刻了,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恰当好处,就算只是并排走着,什么话也不说,也会有一种静谧地和谐,像是走到天荒地老,两颗心无言地靠近。
迟钝如言静,此情此景也不由有些心跳加速,她并不清楚是为什么,只觉得在路灯的照耀下,夏商的侧脸格外地好看。
可以看出夏商的心情也很不错,破天荒地,他一边和言静并肩走着,一边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夏商的声线很不错,虽然没有听过他唱歌,但想来应该还不错,哪怕只是轻声哼唱着断断续续的曲子,依然十分抓人耳朵。
“这是什么歌?”言静有些好奇地问道。
夏商被问得有些怔楞,随即摇了摇头,笑着解释道:“我也不知道,之前偶尔听来了,随便哼哼而已。”
小的时候,母亲在镜子前梳头的时候会哼的曲调,她的声音干净而婉转,只要不是嘶声力竭的时候,发出的声音都很好听,这样显得有些安静的母亲,是夏商印象中她最美好的画面。
从商场走到停车场的路并不算太远,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放慢了步伐,像是在享受这一刻的相处。
坐到车上,言静揉了揉自己有些撑到鼓起的肚子,笑着对夏商说道:“多谢款待了,下次回请你!”
“好啊,我等着。”正在发动引擎的夏商也没有拒绝,有些时候就是这样,并不是大方才能交好关系,你来我往才能频繁接触,互相亏欠才能铭记彼此。
路过超市的时候,夏商又顺便帮言静去囤了一波生活物资,帮着拎上了楼。
“要不要进来喝杯茶?”进了门的言静,看了看时间还早,于是开口邀请道。
这种晚上请人喝茶的习惯,还真是言静特色……夏商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又瞧了瞧她被衣服遮住的肚子,调侃了句:“你确定还有茶水的位置吗?”
言静涨红了脸,颇有些难为情地吐了吐舌头,她今天确实是吃得有些多了,之前还以为夏商没有发觉,没想到这家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下有了调侃自己的机会,可真是一点犹豫都没有的就暴露了。
偶尔一顿吃得多些怎么了!看见好吃的就多吃一些怎么了!至于搞得她好像是饭桶一样吗?!
在言静恼羞成怒之前,夏商成功地恢复了正色,微笑着回绝道:“今天就算了,我也有些累了,还是回去睡觉吧!”
“那你好好休息,”言静挥了挥手,告别道:“晚安哦!”
“嗯,你也是,晚安。”夏商也柔柔地笑着,直到言静关上了门,脸上的笑容才垮了下来,像是摘掉了伪装的面具,面无表情的冷漠下似是带着几分轻松。
他转身打开自己的家门,开了灯,那清冷的氛围愈发让他怀念刚刚的温情。
夏商家里规整的就像是样板间,每样东西都摆放的规规整整,一切都崭新如初,是连沙发上的坐痕都要抚平整的程度,哪怕仔细去观察,都很难看得出有生活的痕迹,可以说是一点人气都没有。
这也是当初言静给夏商做助理时,逼疯了她的强迫症,但坦白来说,按照夏商自己生活的模式来讲,当初对于言静的要求,其实已经是克制了的。
他倒也不是天生就是这样的性格,甚至小时候和母亲一起生活的时候,母亲是那种前一秒还在做饭,下一秒就不管不顾去阳台浇花的精神病,要不是小夏商时时注意着,家可能都被烧没多少次了,这种情况下过于注重生活细节明显是不现实的。
每天又要上学又要顾家,忙得累死累活,连家务都时常没精力去做,就更不会有这样矫情的问题了。
至于什么时候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应该就是被父亲接回本家以后吧,父亲对他的嫌弃根本不加掩饰,别说自己的兄长们时常来欺负他解闷,就连家里雇的佣人也看不惯他。
家里收拾卫生的佣人,经常在收拾他的房间的时候,一边打扫,一边嘴里骂骂咧咧地对着年少的夏商喋喋不休,那些污言秽语骂得粗俗又难听,直到现在他依然能够记得深刻。
自此,为了不挨骂,他就努力去减少自己的生活对房间布局的影响,学着自己打扫卫生,渐渐地,他就有了这种完美的强迫症,不用再劳烦佣人们进自己房间打扫。
站在门口怔楞了许久的夏商,有些脱力地靠在墙上,他苦笑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是回忆去过去,他不是一个喜欢沉浸在过往的人,可思绪就像是不受控制,那些本以为模糊了的画面渐渐清晰,如同幻灯片一般闪过。
夏商径直地走向厕所,用凉水洗了把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用力地把水往脸上扑,水花溅得四处都是,激烈程度宛如溺水的人拼命挣扎。
粗喘着气,夏商垂着头双手支撑在洗脸台上,抬头便蓦然看见镜子里的自己,他不常照着镜子打量自己,平时也就洗漱的时候漫不经心地瞄上几眼,丝毫不会刻意去关注。
可今天,镜子里的他就像是有魔力一样,吸引着他的注意,望进那一双眸子,就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又带着久远的熟悉。
水珠顺着发梢淌下,最近没有打理的头发有些长了,柔顺地耷拉下来,恍惚间,夏商看到它们扭曲着蔓延,直到变成一头秀丽的长发,镜子里赫然变成了他母亲的形象。
那个无论谁提起,都势必要骂上两句的——疯女人。
是了,自己的眉眼和母亲那么相像,连父亲见了他,都会生气地啐一句:“和你那个疯妈一个样!”
“你要出息,要受你父亲喜欢,这样他才会来找我!”儿时如同魔咒一般的话语,再次反复地在耳畔回响。
那是他听过母亲说过最多的话,也是人生中接触到的第一个谎言,那时他天真的以为,父亲是真的爱着他们的,而自己只要努力,父亲就会喜欢他这个孩子。
可惜现实教会了他什么是残忍,他两辈子都没弄清楚,父亲是否真的爱过他的母亲,为什么母亲能那么言之凿凿,而父亲却把对他们母亲的嫌恶展现得淋漓尽致。
算了,反正他并不在乎这个问题,夏商死死地盯着镜子,突然扯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镜子里的映像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得十分瘆人。
“你错了,母亲,”夏商哑着嗓子说道,那种撕裂感的声音充满了压抑:“我其实不需要父亲喜欢我,我只需要把他从王座上,拽下来就可以了!”
镜子里的人眼睛里带着些红血丝,那样的眼神,就是夏商记忆里面,专属于母亲的癫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