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瑶低垂着眸子，轻笑着看向夏商，“呵，真亏你喝得下去。”
坐在对面的夏商笑得恬静而乖巧，一身白衬衫就像是还在学校的学生那样朝气纯真，他微微颔首，语气恭敬地回道：“长者赐，不敢辞。”
春瑶眯起了眼睛，丝毫没有被他的表象所迷惑，笑吟吟地道：“这样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还真是没什么和谐感可言。”
云淡风轻的茶室里，莫名扬起了一股刀光剑影的杀气氛围。
“是啊，”夏商像是叹了口气，整个人突然放松了不少，笑道：“这种话大概只适合令爱和先生说吧。”
两个人的目光如同短兵相接，闪了交锋的电光火石，凌厉的视线势均力敌，春瑶率先收回的视线，端起旁边正常的茶杯，轻轻啜了口。
“静静她……”端着茶盏，春瑶看着窗外的天光，并没有直视夏商，语气平缓地说道：“性格跟她爸如出一辙，满脑子的仁义道德，性格又过于直率，丝毫没有遗传到我的精明。”
“这样的人，一旦担上了责任，即使再辛苦也会赔上一生来坚守……”
其实春瑶觉得夏商和自己是有些像的，当年也是她先喜欢上了言既明，然后主动去追求了他，不乏用了些手段，两个人才最终走到了一起。
记得那时候她还是春家的大小姐，商业眼光独到，手段也毒辣，强大的身世加上出色的能力，让她一直都有些骄纵，无数青年才俊来追求她，可她都是不屑一顾，偏偏喜欢上了那个不懂花言巧语，木讷的书呆子。
言既明起初并不喜欢春瑶，那样骄横的性格，并不是守礼的言家喜欢的儿媳的模样，春瑶的追求接连碰壁，言既明都不好意思再说更重的话来拒绝，遇见春瑶都是躲着走的。
春瑶的性格向来是只看结果，并不会在意过程怎么样，她想要和言既明在一起，既然在情感这条道路上走不通，自然会去找其他的方式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正巧言家最近这几代家主，都是能力出众却恪守君子之礼的死脑筋，盘踞在这片土地的各个世家，彼此明争暗斗的手段层出不穷，与日俱进，他们就算能够招架一时，但也是疲于应付，可以预见总有一天会溃败失守。
就是在言家如此风雨飘摇的时刻，春瑶拿准了言既明的性格，知道他身为言家家主的责任心，知道他会牺牲小我、保全大我……于是，便在言家又一次焦头烂额的时候，亲自找上门去。
“你想保住言家吗？”那时候年轻气盛的春瑶，带着些自己算无遗策的自傲，在颓丧的言既明面前说道：“只要你跟我在一起，我就帮你解决言家所有的麻烦！”
她是有能力这样自信的，春瑶的惊才绝艳是在同辈人里出了名的，言既明自然也相信她有这样的能力。
没有出乎春瑶的预料，自那天以后，言既明煎熬而纠结了几天，便无可奈何地妥协了。
春瑶如愿以偿地穿上了漂亮的婚服，和言既明站在了婚礼的现场，传统的中式婚礼过程繁琐复杂，她却甘之如饴，那个向来耀眼如骄阳的女孩，在言既明父母前有了难得乖巧的小女儿姿态。
春瑶自然是说话算话，有了她帮忙打理言家的产业，那些如同闻到血腥味的豺狼一般，围上来想要从言家撕咬下一块肉的家伙们，全都在春瑶的攻势下败退了，期间甚至没有用到娘家的势力来帮忙。
而如古时清高君子的言既明，也是信守承诺，春瑶知道他并不爱自己，他依旧做足了作为一个丈夫应该做的所有，他们的生活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他给了自己能给的一切，却唯独没有给她想要的爱。
这让春瑶一直以来都很挫败，她为了他改了很多，收敛了性子变得沉静起来，改了爱喝咖啡的习惯，开始琢磨茶道，从说话谈吐到穿衣风格，她都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
最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努力有了用处，自从有了言静以后，她和言既明的感情开始升温，临近中年反倒有了恋爱时该有的感觉。
从最开始的趁人之危、略施手段，到后来几年无爱的婚姻，再到现在收获了幸福，春瑶始终没有后悔过，哪怕是最煎熬的那段日子——因为她知道，如果不是自己当初的手段，她和言既明就连现在这样相处的机会都没有。
只是……这并不代表，她会希望有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孩子身上！
夏商越是像当年的自己，表现得越是出色，她就越是警惕。
“我不想让静静经历与他父亲同样的事情，”春瑶垂下了眸子，让那些回忆消散在脑海中，语气冷淡地说：“所以我才亲手斩断了她与家主位置的联系，让这世界上再没东西能够束缚住她。”
就如同当年束缚着言既明那样……
那是一次世家的聚会，言既明带着年幼的言静去了夏家，回来以后，就突然开始纠结起该不该让言静一个女孩子，承担那么重的责任——作为家主的言既明，自然知道这个位置代表着什么，他不舍得言静为了家族奉献自己的所有，而舍弃了属于自己的人生。
早就有所顾虑的春瑶，自然是怂恿着言既明做出了决定，她打算和言既明再生一个孩子，不管这个孩子是男是女，她希望的是这个孩子的性格不要再像那个父女俩那么一根筋，要懂得权衡，哪怕是为了家族付出，也要过自己的生活，懂得权衡而不是一味地燃烧着自己……
“我只希望静静都够找到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过上简单快乐的生活……”
“可惜——”春瑶瞥眼看了夏商一眼，如同凌厉的刀子，语气冰冷地道：“没想到竟然被你钻了空子。”
可能言既明都没有察觉出来，言静失去了家主之位以后，有多么的迷茫和失落，春瑶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但她也没办法出面开导，这种事情只能让言静自己找到答案。
所以，言静想要出去闯荡，离开这个家，春瑶便任由她去折腾，并且希望她能够折腾明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反正一切都有自己这个母亲帮她兜底，哪怕她在外面四处碰壁、一无所获，回来以后自己依然能够帮助自己的女儿重整旗鼓。
但是春瑶万万没有想到，放女儿离开了自己眼皮底下，竟然引来了一头饿狼……更可气的是，女儿竟然还着了这家伙的道！
“抱歉，”夏商轻笑了下，语气诚恳地道了歉，但态度依旧十分坚决，丝毫没有因为春瑶的冷硬与威胁而退缩：“只是这样的人太过有吸引力了，尤其是对于某种人而言。”
“比如我，再比如……二十多年前的春家大小姐。”
正如春瑶搜集了很多关于夏商的消息和资料，善于谋算的夏商在来言家之前，也不会打无准备的仗，无论是被人刻意隐藏，还是随着时间遗忘的陈年往事，都被他小心地一点点挖掘了出来。
“那样一位呼风唤雨的人物，最后似乎也是为了某人，彻底蛰伏下来了呢。”夏商嘴角噙着笑，明知故问道：“言太太，如果您是她，您会觉得可惜吗？”
“自然不会，”春瑶瞥了他一眼，然后慵懒而优雅地半倚在一旁，轻笑道：“夏家小子，世界上可是有很多东西，都要比呼风唤雨——重要的多。”
“真巧，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夏商恭敬地颔首，语气平和地反问道：“既然这样，又有什么不好吗？”
春瑶眯着眼睛打量了他一眼，然后才开口说道：“你要知道，有的时候父母并不希望孩子走他们的老路，他们希望孩子的一生能够顺遂，而不是冒着什么风险。”
“但也许他们的孩子更你喜欢冒险呢？或许比起收获，这些风险全都是值得的呢？”夏商不卑不亢地回应着，他淡定地起身，自然地说道：“言静出去这么久了，不知道在做什么，我去看看，就不留在这里打扰伯母了。”
“还有——”夏商突然恭敬地鞠躬，像是在表明自己的态度，语气坚定地说道：“多谢您的告诫。”
就这样僵持了几秒，春瑶才语气慵懒地说道：“去吧，言静的事情我会注意着的，而我的手段，你应该已经听过了。”
“自然，”夏商浅笑着抬首，背板再次挺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直线：“相信我不会有看见您出手的机会，我先告辞了。”
一场交锋落下了帷幕，夏商带着笑容退场，而春瑶的表情晦暗不明，让人看不出喜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