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的夏商身在异国他乡，身边没有可以说得上话的朋友，就只能自己去找乐子，孤独地快乐着。
哪怕他很快就学会这里的语言，却依旧没有找到知心的朋友——这里的人有些排外，哪怕表面上表现得很友善，但夏商还是能敏锐地感觉到，他们隐约的歧视与恶意。
好在那时的夏商已经习惯了自娱自乐的生活，他喜欢上了绘画，公园的湖边总是会有着一群艺术家在那里写生，夏商经常站在他们后面看着，也不上前去打扰人家，看他们画得久了，夏商也渐渐自己去买了颜料和画笔，尝试着动手画了起来。
没有老师引导的自学过程中，难免会有着磕磕绊绊的曲折，夏商也没有气馁，自己一点点地去琢磨，慢慢地笔下的画作变得越来越精致、细腻了。
他苦练了好久，最终才赶在母亲的生日前，画出了一幅母亲的肖像画——那是他最完美、也是最得意的作品，承载了无数个日日夜夜枯燥练习的心血。
在难熬的期盼中，母亲的生日终于到来了，夏商十分期待母亲收到自己这份礼物时的反应，应该会很开心吧？
母亲很久没有笑过了，夏商真的很希望自己能做出一点事情，让整日愁眉不展的母亲高兴一些。
那天他特意起了早，去外面的小路旁精心挑了许多漂亮的野花，回家用丝带和礼品纸扎了一捧美丽的花束，在母亲醒来的时候，和那幅油画一起送到了她的面前。
可是，夏商的一片心意并没有打动母亲，她没有如夏商所想的那样开怀，反倒愤怒地一把将东西夺了过来，鲜花被摔在了地板上，零落的花瓣依旧带着凄凉的美感。
“我不许你为了这些东西浪费时间！”母亲恶狠狠地把油画撕了粉碎，坚韧的油布让她纤弱的手指都有些泛红，“妈妈不需要你的礼物！你只要做好夏氏的继承人，就是对妈妈来说最好的礼物了！”
夏商看着面前的一片狼藉，委屈地掉起了眼泪，他不懂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别人家的孩子要是送给父母一份自己亲手制作的礼物，他们的父母不应该会很开心吗？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明明做得比他们都要好，可母亲还是不喜欢呢？
“不准哭！”母亲被气得一巴掌重重地扇了过去，夏商白嫩的脸上瞬间便肿起了一道通红鲜明的手掌印：“哭是最没用的情感，你给我笑！”
夏商抽噎着憋回了眼泪，勉强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脸，母亲反倒平和了不少，满意地说道：“对，就是这样，你一定要是笑到最后的那个！”
在这样的期许中，夏商逐渐地长大，努力地成为母亲眼中完美的儿子。
在别人眼中，夏商是那样的优秀，从来都不玩耍，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正经的学习上，接人待物也十分成熟有礼，见了谁都带着礼貌又和煦的笑容，简直就是一个完美的孩子。
就连夏商都快忘了自己孩子气的一面，只有偶尔趁着母亲没注意的时候，凑到家里那只画眉鸟旁边，他才会展露一些这个年纪本该有的童心。
那只画眉是这几年来，他唯一的朋友，平日夏商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拖着下巴坐在鸟笼旁，听着它清脆清丽的鸣啭。
尽管夏商听不懂鸟类的语言，但他总是幻想着，画眉美妙的歌喉就是对自己亲切的问候，每次他出门回来，画眉都会高兴地叫着，这难道不就是为了欢迎自己吗！
“母亲，我回来了！”那天，他如往常一样回到家，将怀里的纸袋放下，“我买了您要的东西！”
这点小事自然没有得到母亲的夸奖，但是夏商还是会偷偷地邀功，锲而不舍地期待着能让母亲多少高兴一些。
家里的气氛莫名有些压抑，透着一股死寂，以往欢快迎接着自己的画眉鸟，不知道为什么没了动静。
夏商觉得有些奇怪，一边脱鞋，一边好奇地问道：“今天怎么没听见父亲送您的画眉的声音？”
走到客厅，夏商被眼前的一幕吓傻了，母亲正跪在地板上，手上满是血迹，精美的鸟笼在地上被摔得变了形，而画眉就在母亲的身前，躺在一堆染血的羽毛中间，没有了声息。
“太吵了！”母亲的声音阴恻恻地说着，她缓缓站起身来，道：“所以就让它闭嘴了。”
有一瞬间，夏商心里悲戚地差点哭了出来，不过他忍住了，带着完美的笑容谦恭地道：“这样啊，那我帮您收拾一下吧！”
“对，这才像个样子。”看见夏商的表现，母亲满意地抚摸着他的头顶，夸赞道：“你记住，没有什么是不能牺牲的，你喜欢的，你亲近的，你最爱的，没有了这些东西，你就没有了弱点。”
“只有这样，你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夏家继承人！”
夏商笑着跪在地上，收拾着那些刺目的血污，听了母亲的话，便顺从地点了点头。
其实，他早就已经明白了，在母亲眼中，为了达到目的，没有什么是不能被牺牲的。
可是，此时看着一旁那只已经无法再为他鸣唱的画眉，他的心为什么还是会隐隐地刺痛……如果想成功，就真的不能留有脆弱的感情吗？
一直以来，母亲都是夏商那片小小世界全部的天地，他也从未质疑过母亲所说过的话。
直到——回到了母亲口中的夏家。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在夏家大宅那富丽堂皇的花园里，夏商才发现……原来母亲也是会说谎的。
“那孩子是私生子吧？”不知道夏商就躲在旁边的仆人们，毫不遮掩地议论着今天的大事件：“姥爷正经儿子都不知道有多少个了，现在连个私生子也领回来了。”
“嘘——”旁边的人忙制止了她，小声说道：“听说他妈妈已经疯了，总不能让一个疯女人带着孩子吧？”
“诶？这事情要是传出去，算是丑闻了吧？”
“这不是我们该议论的事情，”年长一些的仆人强硬地打断了他们，告诫道：“以后私下里不许再说这些事情了！”
夏家的孩子们也找到了躲藏起来的夏商，为首的夏清恶狠狠地一把讲他推到在地，厉声呵斥道：“我们没有你这样肮脏的弟弟，别以为混进了夏家的大门，你就是夏家的人了！”
遭受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夏商没有哭，依旧谨记着母亲的教诲，哪怕再狼狈不堪，脸上依旧带着得体的笑容。
最后，还是老管家找了过来，把夏商从哥哥们的受众救了出来，他带着夏商去见了那许久未曾谋面的父亲。
父亲的脸冷冰冰的，见到夏商时没有一丝喜悦的表情，老管家恭敬地请示道：“老爷，商少爷已经带到了，要怎么安排？”
他不耐地抬手打断了管家，语气没有一丝温度地说道：“不用叫他少爷！”
“我们夏家，可是随便什么猫猫狗狗都能当个主子的！”父亲不屑地瞥了夏商一眼，安排道：“给未来的继承人当个助手来培养就是了。”
“继承人？”管家一愣，下意识追问道：“您现在就已经有人选了吗？”
“不急，再看看，”父亲从容华贵地端起茶杯啜了一口，随口道：“但也总不能是个疯子养出来的吧！”
被视若无睹地议论着，夏商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脸上依旧挂着完美的微笑，如同一个精美的假人一般，顺从地站在旁边。
原来，父亲他并不喜欢自己，也并不喜欢母亲，一切——都只是母亲编造的谎言而已。
之后的日子里，夏商就跟在哥哥们身后学习着，面对哥哥们的欺辱，夏商始终是带着不变的微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时间久了，他们欺负起来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便狠狠地唾弃了一番夏商那胆小的懦夫行为，平时就把彻底地他无视了。
所有的课程，夏商都学得很快，完成得也很好，可从来没有谁来夸奖他一句，就连授课的老师们都当他是空气一般，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他的哥哥们身上。
可明明做得远不如他的哥哥都能被夸上几句，为什么他却要被这样无视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夏商是知道的，因为他的哥哥是夏家正统的继承人，而自己不过是一个私生子。
只是虽然能把一切看得透彻，他还是会……有些不甘心呢。
当夏商再次见到母亲的时候，她带着呼吸器，身上插满了管子。
弥漫着酒精味道的病房显得有些冰冷，衬得母亲那绝世的容颜，带上了些凄哀的美丽。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母亲已经病入膏肓了。
“夏、夏商！”母亲干哑的嗓音喊着他的名字。
看向他的目光，是夏商曾经梦寐以求的热切，母亲挣扎着抬起手，艰难地说道：“夏商，救……救我！”
他知道母亲其实只是精神上出了些问题，身体原本还是很健康的。
然而夏家对她做了什么，夏商已经不会在意了，因为——没有什么是不能牺牲的，只有这样，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这都是母亲教给他的，他又怎么会不听呢！
“母亲，这样可不像你了。”夏商亲切地抓起了母亲的手，笑着说道：“你可以让我离家主更近一步……”
在母亲惊恐的眼神中，背着光的夏商洋溢起一张纯善美好的笑脸：“你应该开心才对啊！”
他到底还是如母亲所愿，成长为了一个十分年少的——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