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马车上,江叶一直在想谢妃说的那句话,烛光盈盈里,谢妃云淡风轻的说:
“当年谢夫人和右丞高夫人为佑筠定了婚约,如今出了此事,高小姐是势必要悔婚的。一则她与佑筠毫无男女之情,二则高家肯定也看不上佑筠了。烦林小姐带一句话给佑筠,他若真想娶高小姐,我定能让他如愿以偿。”
谢妃说完,依旧脸色温柔的请宫女送走江叶苏胥二人,走远了江叶下意识一回头,见谢妃偏着头,不知看着什么。因为一半逆光,她只能看见谢妃的剪影,立在庭院深深的树下,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
江叶闭了闭眼,对一旁端坐拿着折子看的苏胥道:
“我总觉得,谢妃对谢家没什么感情,对谢佑筠却很是感激。”
苏胥放下折子,沉声道:
“这个谢妃不简单。”
江叶若有所思的道:
“我总觉得,今日的事太巧了。”
苏胥轻声道:
“你刚才被她发现的时候,她拿水袖随意一挥,杀气腾腾。我看她虽然是人,倒是有几分修为。”
江叶后知后觉的拍拍心口,苏胥继续道:
“今日参加晚宴的人都是有限的,她大概也知道晚宴过后陛下势必要留几个重臣讨论国事。至于能和你遇见,则是带有几分巧合的故意为之。”
江叶似懂非懂:
“父亲被陛下留下,我或许会在宫中转转,她宫中的乐曲声或许会吸引我前去。”
江叶说完轻笑一声:
“看来,她是个运气不错的人。”
苏胥放下折子问道:
“看来你对她印象不错。”
江叶笑眯眯的说:
“是啊,因为她好看啊。”
苏胥一时竟有些语塞,然后缓缓拿起折子继续低头看,恍若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既然谢妃已然如此说,第二日江叶还是带着谢佑庭去了谢佑筠住处。她能收留谢佑庭,却不能也让谢佑筠有一方住处,马车停在巷子里的时候,江叶牵着谢佑庭下了马车。
谢佑庭张望了一下,这条巷子很是破旧,人多而拥挤,打着补丁的衣服就挂在绳上摇摇摆摆,谢佑庭攥紧江叶的手,似乎是不能想象他的哥哥会在这里。
一路走到巷子深处,谢佑筠在屋内,桌上铺着些纸,谢佑庭啪啪拍门:
“哥!哥哥!”
谢佑筠一怔,忙开了门,一见江叶和谢佑庭站在门外,笑着说:
“佑庭,林小姐。”
江叶含笑点头,命下人把手中拿的食盒放到屋内,让他们去巷子口等着。
三人依次进了屋,这屋子太小,随随意意一眼就看完了,窗户还漏着,往外一走就能看到屋内的场景。谢佑庭眼中含泪,他的哥哥,曾经最受人瞩目的谢家嫡子,怎么能住在这种地方。
江叶毫不在意的接过谢佑筠倒的茶,喝了一口,那是用最粗糙的茶叶泡出来的,与其说是茶,不如说只是染了茶色的水。不过江叶浑不在意,反而对谢佑庭说:
“佑庭,你该为你哥哥自豪。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谢少爷能如此坦然,即便没有谢家嫡子这个身份,日后也不会屈居人下。”
谢佑筠倒是第一次听到这句话,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自嘲的笑了笑,对谢佑庭温声道:
“佑庭,你在林家,一定要听林小姐的话。”
谢佑庭红着眼,沉沉的应了一声:
“是。”
江叶拆开食盒从里面拿了些精致的点心,拿出帕子包好递给谢佑庭道:
“佑庭,你拿着点心去和外面的小孩子们一起玩好不好。”
透过窗户,有几个小孩探头探脑的往里看,看见桌上摆着的点心,实打实的咽了咽唾沫。谢佑庭看看江叶,又看看谢佑筠,拿过手帕说:
“好。”
江叶一直等到谢佑庭出去了,才对谢佑筠道:
“昨日陛下设宴,我与谢妃娘娘见了一面。”
谢佑筠没有想到江叶今日来是说这个,微微一怔才道:
“可是娘娘说了什么。”
江叶撑着下巴漫不经心的说:
“娘娘问你准备何时和高家小姐完婚。”
谢佑筠一愣,失笑道:
“我懂娘娘的意思了。不过此事……”
谢佑筠顿了顿,似乎是要掩饰什么一般灌了一杯茶下去:
“我准备退婚,我如今这般,肯定是不能娶妻的。”
江叶皱皱眉,不解的看着他:
“你可知若你娶了高小姐,无论如何也不会像如今这般。”
谢佑筠垂眸:
“我甘之如饴。”
江叶似乎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看着谢佑筠:
“甘之如饴,从高高在上的谢家少爷到前途未卜的谢佑筠?”
谢佑筠不曾想会在江叶这里听到这般刺心又真实的话,轻笑了一声:
“我父亲告诉我,只要心中坚持,不管身处各种境地,只是磨难。”
心如磐石,不可逆转。谢佑筠坦然面对一切,曾经谢家的皇恩浩荡也好,如今谢家的支离破碎也好,身为谢家长子,从骨子里就带着谢家一贯的风骨,自傲,自尊,书生意气。
江叶淡然的应了一声,视线转到书桌上的几张纸,问道:
“如今,你如何谋生?”
谢佑筠晒然一笑:
“卖点字画,教教小孩子,这里不比原来的地方,孩子也上不起学,我教他们简单的读书写字,换的勉强裹腹。”
江叶失笑:
“你倒是随遇而安的很。”
说着,江叶从怀里拿出银锭,还有一些碎银子,笑着说:
“整的么,是我的,碎的么,是佑庭的。”
谢佑筠本欲推辞,江叶则笑着说:
“这可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爹的意思。谢少爷,你这样的人,若一辈子要为生计奔波,那是晋阳的损失。”
江叶这番话,并没有夸大谢佑筠的意思,谢佑筠的名声,在京城的公子里,都是难得一见的好。
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人,明珠蒙尘,是国家的不幸,他的文采眼界之高,又岂是这破陋小巷可以阻拦的。
谢佑筠收下江叶的银子,笑着说:
“自古以来,都是斗米恩,升米仇,林小姐如此对我,不怕日后我反咬一口。”
江叶自得的笑一笑:
“你大可试试。”
谢佑筠罕见的哈哈大笑:
“林小姐比传言可好了太多。”
江叶一脸淡然的胡说八道:
“因为他们都嫉妒我。”
这话,饶是谢佑筠玲珑心窍,也不知该如何接,他只能以拳掩唇干咳一声:
“今日林小姐既然来了,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江叶挑挑眉,静待谢佑筠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