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让谢佑筠微微皱眉,然后等谢佑筠转身之时,面色平静的看着来人:
“今日倒是很热闹。”
来人对着谢佑筠躬身道:
“谢公子,主子请谢公子入府一叙。”
谢佑筠皱了皱眉,然后轻声问道:
“你主子是谁?”
那人目光幽深的看着谢佑筠:
“谢大少希望是谁呢。”
这个伴随他多年但是似乎已经成了前尘往事的称呼,让谢佑筠也愣了愣神,随即他目光深沉的看着来人:
“我还是谢佑筠,却不是谢大少了。”
谢家大少,谢家嫡子,曾经只要喊出这几个字,都带着点不为人知的缱绻温柔,加诸在谢佑筠身上的光环太多,阖府内外,京城能和谢家说的上话的人,都喊他一声,谢大少。
这三个字,就是整个谢家,钟鸣鼎食,烈火烹油花团锦簇的繁盛,而如今这个陌生人喊出来,谢佑筠却只觉得,似乎是大梦一场,前尘隔世。
来人也不在意,笑了笑,十分配合的喊了一声:
“谢公子。”
随即轻声道:
“不知这布衣粗食,漏屋破瓦,谢公子可住厌了。”
谢佑筠一边将桌子上的东西收拾好,一边道:
“圣上天恩,能让我活下来,已经是皇恩浩荡,不敢奢求别的。”
来人微微一笑:
“若是谢祭酒知道谢公子因此苟且偷生,想必十分欣慰。”
谢佑筠收拾笔洗的手一顿,看向男子的眼底带着几分冰冷,转瞬即逝,但让那人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不是错觉,谢佑筠低下头道:
“我父定然不会因为我被随意一个人就挑拨的做了蠢事就欣慰,你若无事,我这里也没个待客的地位,贵客请回吧。”
男子似乎全不在意,但是却躬身道:
“我乃九皇子幕僚,方才得罪了。”
谢佑筠头也不抬:
“假如你真是九皇子幕僚,那你真的主子是谁。”
话音刚落,男子一惊,不自觉抬头,却对上谢佑筠幽深眼眸,后背一凉,却道:
“谢公子此话何意。”
谢佑筠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如果你真是九皇子的人,从你进屋开始,就该是大大方方的说明一切,说明来意。”
男子摇摇头笑道:
“九皇子虽然是个直来直往之人,难道麾下就全是这样的人吗?”
谢佑筠看着他:
“九皇子连他是谢家覆灭背后之人都未曾隐藏,你觉得,如果他真的让手下之人过来,会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吗。”
男子一怔,谢佑筠笑着说:
“他从未想过瞒任何人。”
是的,九皇子就是这样的,他的确用了一封信断了谢家的生路,他也从来没有把自己隐藏在身后,甚至还让晋阳帝刻意点出了原因,他用的是阳谋,就算不甚光彩,就算会被谢佑筠记恨,他也不曾掩藏什么。这样一个人,就算真的让他的属下来请他入府,也不会是这样藏着掖着,故意试探的。
男子闻言,也想通了其中理由,只是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意道:
“我以为谢公子和九皇子,会是老死不相往来,想不到,似乎谢公子对九皇子,还多了几分青睐。”
谢佑筠微微侧身,给了一个可以称得上轻蔑的眼神:
“你我都知道谢家覆灭真正的原因,又何必在此说这些。”
确如谢佑筠所言,谢家满门抄斩的前夜,谢祭酒谢稻曾拉着谢佑筠道:
“谢家走到今日,也是注定的了。”
谢稻看着烛光摇曳:
“谢家几代为官,代代显赫,陛下多有猜忌,我是知道的,如今陛下想要选储君了,无论谢家选择谁效忠,都是个难题,选了陛下中意的,从龙之功,日后会不会功高震主,选了陛下不中意的,会不会再生事端,纵而谢家多年盘根错节,可是只要陛下心狠敢快刀斩乱麻,谢家覆灭,其他的外枝,自然慢慢的枯了。”
谢佑筠垂眸,听着父亲的每一句话,谢稻攥住谢佑筠的手:
“佑筠,你素来是我最寄予厚望的孩子,你要记住,这是天命,这是命,这是每个权臣最后的结局,可是我不悔,我坐到这个位置,为陛下排忧解难,我不悔,为以后的储君铺路,换晋阳太平安稳,我不悔。我的子孙,我的亲眷,受了权臣之名的种种好处,而今,这就是代价,这就是代价。”
谢佑筠看着谢稻,眼里几乎要落下泪来,他忽然知道了,为何父亲近来对家中小辈的管教松了许多,为何有些有违原则草菅人命的事,父亲只是得过且过,他早就在铺路,为谢家的覆灭铺路,为他的结局亲自操刀,让那些人找到理由,让百姓看到一个鱼肉百姓的谢家,让谢家的覆灭,顺应民心,他早就开始,布局了。
谢稻看着谢佑筠:
“佑筠,记住,谁帮陛下让谢家覆灭,就效忠谁。”
谢佑筠失声道:
“父亲!”
谢稻攥住谢佑筠的手,太过用力,所以有些印子,可是他盯着谢佑筠:
“残忍吗,残忍,可是你要记住,那才是当断则断之人,那才是陛下中意的储君,效忠他,不为了谢家的荣光,为了你,为了你的一身才气,记住,佑筠,谢家覆灭在我手上,但你,要让自己站起来!”
他说完,就匆匆离开了,留下谢佑筠一人,看着烛光慢慢燃尽,一直,到天光大亮,他抹去泪水的痕迹,站起身,如果,这是父亲最后的遗愿,那就是,他的夙愿。
男子想了想,垂首道:
“我是三皇子身边的人,三皇子知道谢家和九皇子之间的关系,只托我带来一句话,若有谢家佑筠辅佐,定不让谢家重蹈覆辙。”
谢佑筠闻言,微微一笑:
“有很多话,听听也就罢了,当不得真。”
男子抬头看着谢佑筠,语气有些冰冷:
“莫非谢佑筠已经认准了往后要效忠于谁?”
谢佑筠闻言偏头一笑,走近男子道:
“我并不知道我以后要效忠谁,但必然不是个只会用假话招揽人心和挑拨离间之人。”
男子语气冷漠:
“看来谢公子的确是块硬骨头。”
谢佑筠垂眸:
“不敢。”
男子转身离去,冷冷丢下一句话:
“希望你能活到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