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爸给我的感觉很奇怪,他绝称不上是一个称职的父亲或者丈夫。小时候我想他想得紧时,还曾经把电视节目上的一个主持人当成是他,对着电视大喊‘爸爸’。”
月光将她的影子投在枯草地上,随喷泉水雾摇曳成幼时的模样,"后来长大了些,开始记事儿之后,他才渐渐跟我们恢复了联系。"
墨云许搂着她的手更紧了些,“我好像只见过他一次,就是在咱们第一次从幻境回来的时候,当时看他着急的样子,真没看出来背后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她撑起身子,微笑着看向他,“所以啊,男人是天生的演员,都不需要学习,演起戏来,一个比一个像样。”
喷泉音乐突然切换成《月光曲》,水幕中浮起七彩光晕。洛晚晚的瞳孔微微扩散,"我妈妈一个人把我养到这么大,真的很不容易。你说,我这样不计后果,是不是有些自私?"
墨云许忽然扳过她的脸,指腹擦去她流出的鼻血,"我们回去吧,你该休息了。"
"再等等。"她拽住他染血的袖口,"妈妈总说人死后会变成星尘..."颤抖的指尖在虚空描摹星座,"你说,我会不会变成那里最好看的一颗?"
“晚晚。”
“在我走后,帮我照看下我妈好不好?”她咳嗽着,眼前星空却格外清晰起来,“先不要告诉她我的事情,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吧,等到实在瞒不下去的时候,就清空她的记忆。”
“你不是一直担心清楚记忆会对大脑有害吗,如今怎么肯了?”
“没办法啊,如果被我妈知道我出事了,她一定会承受不住的。我怕,她会想不开做傻事。”
墨云许将她搂入怀中,“放心,我会照顾好伯母,我也会为你报仇。你等我一段时间,很快我就会送那些害你的人下地狱。”
很快,在一切了结后,我也会下来陪你。
不会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光影交错间,洛晚晚望见北斗七星勺柄处有流星划过,将漆黑夜空照亮。正如母亲离婚那夜,她们蜷在出租屋天台看到的银河。
流星穿梭了整个星空,从二人眼前划过,也落进了林芝眼眸。
林芝向来是一个不信鬼神的人,也许是因为以往经历,在她遭遇那些悲惨时,没有任何一个神灵将她救出泥沼。所以,自那以后,她便只相信自己。
可是现在,她却突然有了对流星许愿的冲动,如果可以,她愿意付出一切,只求能挽救洛晚晚的性命。
她是个好人,她不该就这样死去。
面前,是静静矗立在林间的木屋。自去年冬天独自来这里发现陆百川的联系方式后,她就再也没有来过了。
眼前的木屋跟记忆中的没有什么差别,只是看上去更加破旧了些。林间的雾气缠绕着木屋,腐朽的松木外墙爬满暗绿色苔藓。三楼的阁楼处,窗户摇曳着,雕花阁窗在夜风中吱呀作响,破损的彩玻璃将月光切碎成一个个的光块。
林芝深吸一口气,抬脚走了进去。
门依旧没有上锁,屋内隐隐传来一些淡淡的烧焦味,像是有人在这里焚烧过浸水的羊毛,却分辨不出这气味来源。
她走进卧室,那里依旧很凌乱,墙纸已经有些褪色。飘窗破碎,往里渗透着冷风。
林芝的指尖抚过龟裂的墙板,在触到第三块松动的胡桃木时骤然停住。
那里有一个暗格,与周围颜色几乎一致,若不是事先知道的话,根本不可能找到。
黑檀木盒裹着层滑腻的包浆,盒盖上的西域曼陀罗纹路被血渍沁成暗红,十六颗陨铁铆钉正渗出墨绿色锈液。
她认得那盒子上的标识,小时候父亲走南闯北的收购药材,曾经带她去过西域。七岁那年的驼铃声里,西域老妪枯枝般的手指掀开同样纹路的漆盒。
藏红花的香气中,七彩蛊虫在羊脂玉盘里扭动成梵文,"它们以蚕叶为生。"老妪缺齿的嘴喷出腐臭味,"但若是饿极了,也许也会吃人性命。"
这个盒子,是陆百川特意留在这里的,原本是给林芝准备好,用来杀害洛晚晚跟墨云许的工具。
如今,她要用这个害人工具来救人性命。
盒盖弹开的瞬间,浓烈的尸臭味扑面而来。十来条条干瘪的虫尸呈放射状排列,中央蜷缩着三条活体:朱红色的百足蜈蚣正在啃噬同类尾节,翡翠色的蝎蛊尾针已断,最角落的黑色蛊虫背甲上,血丝状的纹路正随着呼吸明灭。
林芝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那只蜷缩在盒子角落的黑色蛊虫。蛊虫甲壳缝隙探出无数透明触须,尖端泛着幽蓝荧光。
这就是传说中的嗜血蛊,剧毒。
盒子里剩下的这些蛊虫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大多靠吃其他虫子为生。可以说,全都是踩在同伴尸体上才能存活下来的。
想到这里,林芝感觉到一阵恶寒。
夜风突然加剧,阁楼的彩玻璃抖动着,仿佛随时可能掉落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手帕,里面包裹着一些白色粉末。
嗜血蛊,以人血为生,在外界环境时看不出什么异常,但一旦进入体内,便会立即释放出两种毒素。
其中一种,被称之为食髓毒,在进入人体内的第一时间就会生效,而另外一种,则在三日后毒发。毒发时身体溃烂,死状凄惨。
陈河当年之所以有过短暂恢复,就是因为蛊虫释放出的第一种食髓毒,跟蚀骨散的毒性相生相克。以毒攻毒,反而解除了蚀骨散的毒性。
可是不等他高兴,三日后,第二种毒素便发作起来,这毒性异常凶猛,没过半个时辰,他便全身溃烂而死。
因为这第二种毒素的后果实在太过惨烈,所以除了那些只为图钱的江湖道士,没有人敢用它来解毒。
林芝看着手中的白色粉末,身子微微有些颤抖。
洛晚晚刚从第一个幻境回来时,她们一起去吃饭,两人各怀鬼胎。洛晚晚惦记着用墨云许被绑架的戏码来试探她,想让她漏出马脚。而她呢,则谋划着在洛晚晚水杯里下毒。
而现在手中的白色粉末,正在月光下散发出诡异的黄色。晶粒在月光下诡异地蠕动,仿佛千万只蜈蚣卵即将破壳。
这就是蚀骨散。
是陆百川交给她,想要收割洛晚晚性命的毒药。
林芝自嘲地勾起嘴角,“想不到,最后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来自食恶果。”
晚晚,欠你的,今天我全都还给你。一切结果,便让我一个人承担吧。
白色粉末在她眼前变幻着样子,不知道是不是她产生的幻觉,手中最细小的那几颗好像突然爆开,腾起淡紫色烟雾。烟雾中,洛晚晚在水箱中浮肿的脸渐渐浮现。
林芝静静凝视着她,喃喃自语道:“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竟然愿意为了一个想杀你的人,宁肯抛下自己性命也要救她。洛晚晚啊洛晚晚,天底下都找不出第二个你这样的傻子了。”
她颤抖着咬破指尖,将血滴落在嗜血蛊虫上,以血为引将其激活。
暗红血珠瞬间被腐蚀成墨绿色。
"该还了。"她对着夜空中最亮的北极星呢喃。
白色粉末入口的刹那,耳畔仿佛炸响万千冤魂的哀嚎。蚀骨散顺着喉管爬行,所经之处,血肉如遇强酸的玫瑰急速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