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间里，只点了一盏油灯，将三人影子扭曲地投在墙壁上。
墨云许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我可以帮你取回那枚戒指。”
他顿了顿，迎上王苏薇怀疑的目光，“作为交换，你要帮助我们穿越回我们原本的时空。”
王苏薇猛地抬起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你能拿到戒指？就凭你们两个来历不明的人？”
墨云许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抬手掀开了遮面的纱布，露出了那张轮廓分明的脸。
他直视着王苏薇，没有丝毫闪烁，一字一句道：“我墨云许今日在此以血盟起誓，必为你取回戒指，待事成以后，你要帮助我们穿越回百年之后。若有违背，天地共弃，不得好死！”
一时间，房间里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王苏薇脸上的讥诮渐渐收起，片刻后，她抬起手，与墨云许的手掌在空中重重相击。
“好！”
掌心碰撞，发出清脆而郑重的声响。
待二人出门后，洛晚晚忍不住凑近墨云许，压低声音问：“你真的有把握她会帮助我们吗？万一把戒指给她，她翻脸不认人怎么办？”
墨云许脚步未停，“对这个世界的人而言，血盟重于性命。既已立誓，她便绝不会反悔。”
“那你呢？”洛晚晚追问，“你打算怎么取回戒指？难道要硬抢吗？”
墨云许侧过头，唇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山人自有妙计。”
“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也许我能帮忙呢？”
墨云许轻轻摇了摇头，“若告诉你，这事便办不成了。”
他说到做到，接下来的几日，无论洛晚晚如何旁敲侧击，他都真的一个字也未再透露。
于是这段时间，洛晚晚只能焦灼地呆在客栈里。
她试图再想办法去探听瑾慕辰的消息，可自那日之后，城外寺庙附近的山林已被官兵严密封锁，没有墨云许的帮助，她根本没办法凑近。
她独自待在房间裡，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张瑾慕辰曾躺过的床榻上。
被褥早已被伙计换过，上面再无半点那少年的痕迹，可洛晚晚仿佛还能看到那个夜晚。瑾慕辰蜷缩在这里，脸色苍白，紧抿着嘴唇，明明害怕得要命，却偏要强作镇定。
瑾慕辰，可以说是她笔下最偏爱，也最让她心疼的角色。
为了剧情需要，她不得不赋予他最为惨痛的身世和经历。如今身临其境，她才真切地感受到那份加诸于他身上的沉重是多么残忍。
归根结底，他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因为想活下去，想为母亲讨回公道罢了。
世人皆道他是个大魔头，是十恶不赦的恶人。
可谁知道当他经历这一切，决定独自踏上这条道路时，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孩子。他的肩膀如此单薄，却要扛起那样的血海深仇。
说实话，洛晚晚真的非常非常心疼他，如果可以，她真的想扭转乾坤，护他周全，让他不必再经历那些非人的折磨，能有一个光明顺遂的未来。
然而，这微小的、试图改变命运的幻想，并没能持续太久。
一周后，一个如同晴天霹雳的消息炸响了整个京城，也瞬间击碎了洛晚晚所有的期盼。
瑾慕辰遇害了。
市井传言沸沸扬扬，版本众多，但流传最广的说法是：瑾慕辰找到了当年母亲被害的铁证，正准备面呈皇帝时，却被皇后察觉，生生被杖毙于宫中。皇帝因此龙颜震怒，与皇后之间连最后那层虚伪的和平都无法维持。
洛晚晚听着墨云许平静讲述完这些传闻，只觉得浑身发冷，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告诉我真相。”
她抬起头，眼圈已然泛红，“云许，我要知道真相。”
墨云许看着她蓄满泪水的双眼，沉默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从怀中取出了一个不大的、样式古朴的木盒，轻轻递到了洛晚晚面前。
“我潜入宫中见到他最后一面时，他已气息奄奄。”
“他让我转告你，很感谢你为他和他母亲做的一切。只是事已至此，他心已死，再无苟活于世的意愿，这个…”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盒子上，“就当作是给你的谢礼。”
洛晚晚的手颤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那小小的盒子。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用力打开盒盖。
深色的绒布衬垫上静静躺着一枚戒指，戒身是某种不知名的暗银色金属，雕刻着古老而繁复的藤蔓花纹，簇拥着顶端那颗泪滴形状的宝石。
此刻，那宝石正由内而外地闪烁着充沛而温润的幽蓝色光芒，如同蕴藏了一片静谧的深海星空，光芒流转，仿佛有生命在其中微微脉动。
戒指下面，压着一方素白的手帕。帕子上，是用似乎已经干涸发褐的墨迹写下的字迹，笔触歪歪扭扭，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濒死之人的虚弱和颤抖：
洛姐姐。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应当已经寻到母亲了。她一个人被埋在那冰冷的石堆下面，该有多寂寞啊。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呆在那里，她最怕冷了。
不要为我哭泣，这是我能为自己争取到的最好结局了。
那日皇帝召见我，他说要我体谅他的难处。他说现在没有确凿证据，不能动摇国本。
呵，多可笑啊。
他明明知道，他这么多年一直都知道！
口口声声说最爱我母亲，最亏欠我们，却不肯做哪怕一丁点有可能动摇自己位置的事情。
我知道，我应该隐忍，应该耐心等待从长计议。
可我等不了了！
我受不了看着那个恶毒的女人作出一副伪善的面孔，受不了看着她再受万世景仰受百姓爱戴！
每当看见那个女人戴着伪善的面具接受万民朝拜时，我就想起母亲临终前望着我的眼神。
这种羞辱我一刻也忍不下去了。
我要她身败名裂，要她声名尽毁，要她为母亲陪葬，要她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洛姐姐，这些日子我很感激你，这枚戒指，便算作是我给你的谢礼吧。
我不喜欢欠别人的，从此，咱们便算是两清了。
虽然很自私，但我还是希望你可以为我伤心一场。
毕竟这样纯粹的感情，我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了。
瑾慕辰绝笔。
看着手帕上已经有些模糊的笔迹，洛晚晚眼前再次浮现出那个稚嫩的小小身影。
她再也抑制不住，趴在墨云许怀里痛哭起来。
墨云许没有说话，只是用温暖的手掌一下下轻抚着她的后背，任由她的泪水浸湿他的衣襟。
待她哭声稍歇，他才缓缓解释：“瑾慕辰比谁都清楚，要想逼陛下对皇后**动手，寻常的证据根本无用。他唯有将自己也变成那最后一击的筹码,用自己的死亡来设局。”
“一个刚被认回、象征着陛下失而复得之情的皇子，此时不明不白地死在皇后手中，这不单单意味着旧案有蹊跷，更是对皇权赤裸裸的挑衅。”
他顿了顿，感觉到怀中人细微的颤抖，声音放得更缓：“经此一事，陛下无论如何都必须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恐怕不出一月，朝堂就会有大的颠覆。”
洛晚晚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眼底血红一片，“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从当日瑾慕辰冲到皇帝面前那一刻起，你就知道他打算用性命去换一个公道了，对不对？”
墨云许没有回避她灼人的目光，缓缓点头，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深渊，“是，我不想骗你，但这确实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结局了。”
洛晚晚闭上了双眼。
是啊，最好的结局。
瑾慕辰死掉了，再也不会有黑旗营的存在，百年后的小说世界不会再面临末日。
紊乱的故事线回归正常，现实世界不会再有危险。
溯光戒取了回来，他们可以回到百年后，再通过那里的麒麟图腾回到现实世界。
一切都是那么完美。
一切都将迎来最好的结局。
只有瑾慕辰，只有他，被留在了那个冰冷的雨夜。
只有他，再也感受不到阳光的温暖，永远长眠地下。
她紧紧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腥甜。
平心而论，她知道墨云许这样做是最正确的选择，她不能责怪他什么。
她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留下几道殷红的血痕，试图用身体的疼痛来压制那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悲恸。
良久，她才缓缓睁开眼，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我们再待一阵子吧，等一切都尘埃落定，等皇后**彻底下台后再回去，可以吗？”
墨云许没有回答。
他只是沉默地、用力地将她重新拥入怀中，用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的力度，紧紧地抱住她。
久久，久久不曾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