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晚晚并不知道那天的事情是如何收场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墨云许的术法很有效,森林里的痕迹被清除的非常干净,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林芝是最先清醒过来的,她忘记了有关芷柔的一切,但还记得洛晚晚、江烨、包括过去这些年的所有时光。
在她现在的认知里,自己是一个父母在国外定居,生活幸福美满的普通人罢了。
而江烨仿佛失了魂魄一般,从那天之后精神状态就一直不好,整日疯疯癫癫的。因为江院长去世,他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亲人。
后来,在又一次病症发作后,他被送去了精神病院治疗。
就是上次治疗林芝的那个病院。
洛晚晚去看过他一次。
那里病房狭小,四壁雪白得刺眼。江烨背对着门,佝偻着坐在靠窗那张简陋的铁架床边。
他穿着灰蓝色的病号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整个人像一株被骤然抽干了水分的植物,只剩下嶙峋的骨架在支撑。
护士轻轻推开病房门,“江烨,有人来看你了。”
江烨猛地一僵,像生锈的机器般一点点转过头来。
当他看到洛晚晚的身影时,那空洞的眼底像是骤然投入了烧红的炭块,爆发出骇人的光亮。
他从床边站起,动作快得有些踉跄,几乎是扑到门边。护士下意识地想拦,却被洛晚晚一个眼神制止了。
她站在原地,看着这个曾经熟悉、此刻却无比陌生的男人冲到自己面前。
江烨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洛晚晚的脸,那里面燃烧的光亮几乎要灼伤她。他急促地喘息着,然后颤抖着、小心翼翼地从病号服上小小的口袋里掏出了什么东西。
是一只纸鹤。
用普通的白色打印纸折成,折痕凌乱而笨拙,边缘甚至有些毛糙。纸鹤的翅膀微微耷拉着,带着一种脆弱的、随时会散架的可怜姿态。
他伸出枯枝般的手,小心翼翼地将那只简陋的纸鹤递到洛晚晚面前。他手指抖得厉害,纸鹤也跟着簌簌颤抖。
“给你,”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孩童献宝般的急切和讨好,“这个送给你,我们是不是…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冰冷的消毒水味混合着江烨身上散发衰败气息,沉沉地压在她胸口。
她垂眸,视线落在眼前这只微微颤抖的白色纸鹤上。
它脆弱,无辜,就像某种天真的试探。
她缓缓抬起眼,目光像两片淬了冰的薄刃,直直刺入江烨那双燃烧着混乱光芒的眼底。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甚至没有一丝表情。
江烨被她看得瑟缩了一下,眼里的光焰摇曳不定,但那递着纸鹤的手却又固执地往前送了送,几乎要碰到她的衣襟。
“你以后,可不可以经常来看看我?”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惨白的墙壁和紧闭的铁门,脸上浮现出巨大的、孩童般的恐慌和委屈,“这里都是不认识的人,我很孤单…”
那声孤单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穿了洛晚晚死死压抑的堤坝。
“孤单?”她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冻原上刮过的风。
她猛地抬手,一把从江烨颤抖的手中攫过那只脆弱的纸鹤。
江烨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一颤,眼中的光亮瞬间被惊恐覆盖,下意识地想要缩回手。
洛晚晚看也没看,手指骤然收紧。那只可怜的纸鹤在她掌心被毫不留情地揉捏、挤压、扭曲。洁白的纸张瞬间变得丑陋不堪,布满狰狞的褶皱。
然后,她手臂向下一挥,将其狠狠摔在地上。
江烨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眼睛瞪得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那团废纸。
洛晚晚笑了起来,上前两步重重地踏了上去。
江烨愣在原地,半天也没有缓过神来。
洛晚晚缓缓收回脚。她微微垂着头,额前几缕碎发垂落,遮住了她眼底翻涌的赤红。再抬起头时,脸上只有一片冻土般的死寂。她看着江烨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不会再来看你。”
江烨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说实话,江烨,我曾真的很想,很想让你给他偿命。”
“但我做不到。如果只留我一个人痛苦,那太不公平了对不对?”
她向前逼近了半步,死死钉住他涣散的瞳孔,声音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所以,你也陪着我一起被折磨吧。就像你一直希望的那样,你终于可以为我做一些事了,那就是,分担我的痛苦。”
说罢,洛晚晚没有任何停留,径直离开,没有再看他一眼。
身后,江烨的呼喊戛然而止,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只剩下身体撞击铁床栏杆的沉闷声响。
洛晚晚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也没有加快一分。她挺直着僵硬的脊背,像一尊行走的冰雕,穿过那条弥漫着绝望气息的长长走廊。
身后病房里传来的混乱撞击声、护士的呵斥声、江烨那不成调的哀嚎所有声音都被她隔绝在身后那道无形的屏障之外,越来越远,最终模糊成一片遥远的、令人作呕的背景噪音。
是的,墨云许的记忆清除对她并没有用。
也许是因为她是这部小说作者的原因,也许还有其他什么因素。但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她什么都没有忘记。
她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不幸,但这就是事实。
她推开沉重的病院大门,外面是黄昏。暮色四合,将城市的轮廓涂抹得模糊不清,天空是一种浑浊的、压抑的灰紫色。一阵深秋的冷风卷着枯叶和尘土扑面而来,带着一种粗粝的真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