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坯房只有两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张婆婆将房间打理得井井有条，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屋子透着股死气沉沉的气息。
赵月拧了拧眉，轻声细语地说，“您刚咳嗽了，是不是身体不大利索，这窗户还是要开一条缝的，把里面带着病毒的空气散散，不然身体不好恢复。”
说完，她兀自去开窗，这窗户还修得有点高，不过修得高有修得高的好处，冷风不容易吹进来，把人冻着，还能给房间透透气。
这么多年没怎么开窗，感受到风吹进屋子的感觉，张婆婆轻轻吸了口气，不是不愿意，只是不大习惯。
袁野把礼品拿出来，交到张婆婆手上，“这是我们夫妻俩一点心意，不值什么钱，您一定要收下。”
看清楚塑料袋里装着的东西，张婆婆吓了一跳，连忙摆手拒绝。
“这我不能要，我靠了，牙不好，饼干给我都啃不动呢。”
“啃不动就泡了水慢慢在嘴里嚼，保管一样香。”赵月笑着说，“麦乳精很适合您，正好给您补补身体。”
“那我也不能收，麦乳精精贵着呢，给我一个半截身子都埋进土里的老人不合适，太浪费了，你们带回去给家里孩子吃吧，我用不着。”
说话艺术袁野学不来，全部交给媳妇就好，他在旁边默默观察着屋子，看看能不能给老人做点实事。
就算这事儿做不成，也能顺着本心帮帮这个孤零零的老人。
就在袁野找工具修缮房顶的时候，赵月还在拉着张婆婆劝说。
“千万别和我客气，不知道为什么，看见您，我就觉得您很面善，跟我想象中的母亲一样！”
张婆婆惊讶，“你娘……”
赵月微微垂眼，神情透着股落寞劲儿，“虽然我有妈，可还不如没有呢。您说都是父母生的，凭啥他们就那么偏心呢？我从小就干活，割猪草煮饭洗衣服啥都是我干的，可是我那两个哥哥，什么都不做，他们就稀罕得不得了。
以前还想着把我卖个缺了条腿的老男人，给我哥我弟换彩礼钱，那老瘸子前头的媳妇就是被他打死的呢。他们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啊。幸好，我遇到了现在的男人，不求大富大贵，对我好就成。”
赵月语气慷慨激昂，就跟说故事似的，听得张婆婆直皱眉，仿佛能感同身受似的。
“胯下多二两肉就这么了不起么？父母现在老了，我那被养废了的两兄弟谁也不愿意伺候他们，现在两老才想起来我们这些被苛待的闺女，凭啥啊，有好处跟我们没关系，坏处全推我们身上。”
张婆婆点点头，“给点钱还生恩就行了，让两兄弟去伺候。”
“嘿，我们就是这样想的。”
赵月软软地靠在她肩头，抱住对方胳膊，依赖得不行，“您长得慈眉目善的，跟观世音菩萨画像那样慈祥和善，我见第一眼，就觉得您跟别的妇女不一样，有妈妈的感觉。”
赵月很不要脸的拉进距离。
女人没有不爱美的，即便是老了，不追求漂亮的容貌，也乐意听别人说长得慈祥。
张婆婆情不自禁微笑起来，下意识摸了摸脸，谦虚道，“老了，年轻那会儿还成，现在跟风干的橘子皮没两样了。”
赵月撅嘴，“年轻时好看的人老了也好看，普通人叫橘子皮，您就是牡丹花。”
她眼尖地瞅到张婆婆的枕头，上面鸳鸯戏水的图案绣得真好，活灵活现的，放在现世，妥妥一民间艺术家啊。
这种人才，可不能就此埋没。
“你们年轻人真会说话。”张婆婆努力板起脸，但唇角的弧度还是泄露了她的好心情。
这时，房顶传来一阵声响，将张婆婆吓了一跳，慌忙找地方躲。
许是受到以前的影响太大，一点点动静都能让她噤若寒蝉。
赵月看得心酸，连忙轻声安抚。
与此同时，房顶上传来袁野沉稳的声音，“您别怕，这房顶瓦片裂了，等我给您修好，以后就再也不会漏雨。”
听了这话，张婆婆才彻底安心，她嗔怪地说，“这孩子，修屋顶也不说声。”
神情很是高兴，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
赵月松了口气，“这不是怕您拒绝我们的帮助吗，您不怪我们自作主张就好。”
做的都是好事儿，这哪叫人怪得起来啊，张婆婆无奈又宠溺地看向赵月，“行了，你们有什么事找我就直说吧。”
斟酌了词语，赵月这才缓缓开了口，“机床厂厂长贪污，我和我男人都下岗了，家里五个孩子要养，没办法只好出来讨口饭吃。人们生活离不开衣食住行，就寻思着做点衣服去卖。”
说着，赵月又拿出她的绝活儿，语气特真诚地说，“衣服要卖得好，不得有花样，有别人做不到的地方吗？咱们就随便打听了下，这不，听说您绣活儿一绝，就顺着找过来了。”
提起绣活儿，张婆婆神情恍惚了下，仿若陷在回忆中，半晌才渐渐回神，苦笑了下。
“那年，他们闯进我家，烧毁了我家所有绣品和针线，说那是封建残余。”张婆婆自嘲地笑了一下，“差点没把我这把老骨头也烧咯。”
赵月心道，别人都在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辛苦苦干活还吃不饱，而地主却躺着收钱，他们当然心里不平衡，但是错了就是错了，赵月也不会替干坏事的人开脱。
“这么好的东西都烧了，那真是太可惜了。”赵月惋惜不已。
“你们是来找我绣花的？不怕跟我这个坏分子来往，被别人抓走改造吗。”
“怕啥。”赵月笑着说，“时局变了，沿海那边还在鼓励做生意呢，咱们也是极力响应国家号召，不怕，只看您愿不愿意了。”
她指着那绣着鸳鸯戏水的枕巾问，“这个好，是您绣的吗？”
张婆婆看了眼，“是闲下来的时候绣的。”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赵月从袋子里拿出一块大红色的布出来，“那您能再绣个一模一样图案的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