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五十分,青峰镇政府陈旧的会议室里坐满了人。
七八个债主姿态各异,只有宏发建筑的朱大彪站在靠门的位置。
朱大彪朝地上啐了一口。
“这姓张的小子摆谱?让咱们干等,老子工地上的机器停一分钟都是钱。”
木材厂老板孙老六赶紧附和。
“就是,朱老板消消气,我看这新镇长就是想拖,拖到啥时候?咱们的钱还是没影。”
朱大彪嗓门很大。
“老子看他是活腻了,今天他姓张的不把一百五十万拍桌上,明天,老子就让中心小学的老师站镇政府门口哭去,卫生院?看哪个病人敢进去,老子让他这镇长,凳子没坐热就滚蛋。”
这威胁让其他人脸上的轻视变成了同仇敌忾。
“对,朱老板说得对,不能惯着他。”
“还钱,今天必须有个说法。”
“不给钱,咱们就闹,闹到县里去。”
财政所长何满仓缩在角落,他偷瞄门口。
这哪是开会,是要拆房子,张镇长那么年轻,朱大彪可是狠角色。
就在这时,会议室门被推开。
叫骂声停了,几十道目光投向门口,张文东走了进来。
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袖子挽到手肘,手里拿着一个蓝色文件夹。
他没有立刻看债主,目光在会议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主位的空椅子上。
在众人注视下,他走到主位,拉开椅子坐下。
他把文件夹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啪嗒”。
这声音让最后一点窃窃私语也消失了。
张文东抬起眼皮,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在朱大彪的脸上停了两秒,然后移开。
“人都齐了?开会。”
朱大彪被这无视的态度激怒,站起来指着张文东说。
“姓张的,你少装腔作势,开什么会?老子是来拿钱的,一百五十万,连本带利,少一个子儿都不行,今天拿不出来,老子立刻走人,别以为你是镇长老子就怕你,在青峰,是龙你得盘着,惹急了老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他身后的债主也跟着嚷嚷起来,会议室里又躁动起来。
张文东依旧坐着,等朱大彪吼完,他才轻轻点在那份摊开的文件夹上。
“朱老板,宏发建筑承建青峰镇前年工程三标段,合同造价,一百二十万。”
朱大彪一愣,吼道。
“对,一百二十万,拖了快两年,利息三十万,一分不能少!”
张文东没理他,手指在文件上移动,停在另一份盖着红章的验收报告上。
“这份是工程监理方出具的最终验收报告,上面写明,三标段实际完成的合格工程量,按定额和材料价格核定,价值九十万零七千三百六十五元八角。”
他抬眼看向朱大彪,说道。
“朱老板,请问那多出来的二十九万两千六百三十四元两角,是怎么回事?”
会议室里死寂。
刚才还喧嚣的债主们瞪着眼,看看张文东。
何满仓在角落猛吸一口气,那份验收报告,张镇长什么时候找到的?
朱大彪脸上的凶悍褪尽,眼神慌乱。
“你胡说,那是…”
张文东露出一丝冷意。
“这报告上有监理公司的章,有现场负责人的签字,要不要,我请县纪委监察室的同志下来一趟?”
他目光钉在朱大彪脸上,声音更低。
“让他们查查,这笔账到底怎么算的,前任马镇长,拿了多少好处?这二十九万多的窟窿,是你宏发公司做假账虚报,还是有人里应外合,中饱私囊?”
“纪委”两个字,让朱大彪脸色大变。
他双腿一软,扶住椅背才站稳。
张文东不再看他,目光转向其他债主,他拿起文件夹翻动起来。
“孙老六,承包青峰林场东片林地一百亩,合同约定年承包费三万,连续五年,总计十五万,林业站催缴记录十五次,你签收十二次,这笔钱,你是打算赖到林场改名换姓?”
孙老六吓得一哆嗦,烟掉在地上。
“还有你,李有财。”
张文东看向一个干瘦老头,问道。
“宅基地超占补偿款,三万八,拖了三年,土地所当年丈量的图纸、你按的手印都在档案室,等着我派人去量第二次?多量出来的算违建,直接拆。”
李有财脸皮抽搐,低下头。
张文东合上文件夹,说道,
“今天叫大家来,是给你们一个主动解决问题的机会,就一周时间。”
他竖起一根手指。
“一周内,带上欠款的原始凭据,到财政所找何所长,一笔一笔,按真实账目核对清楚,该还多少,拿出具体的还款计划书,白纸黑字,签字画押,一周后,如果还有人不识抬举,我张文东奉陪到底,镇政府会立即启动法律程序,该查封的查封,该拍卖的拍卖,该追究刑事责任的,一个也跑不了。”
他身体前倾,双手撑在桌沿。
“想试试?那就尽管来,看看是你们的拳头硬,还是国家的党纪国法硬。”
最后几个字,在会议室里回响。
没人说话,没人对视。
刚才还气焰嚣张的债主们,此刻都蔫了。
张文东不再言语,平静地看着他们。
几秒钟后,债主们低着头,一个接一个退出了会议室,没人敢再放狠话。
会议室里只剩下张文东和角落里呆住的何满仓。
何满仓看着主位上那个年轻的身影,感觉像做梦。
“何所长。”
“啊?在,张镇长。”
何满仓一个激灵站直。
“刚才会上说的,你都记下了?”
何满仓连忙点头。
“记下了,一周时间,核对账目,拿出还款计划。”
张文东站起身,吩咐说道。
“立刻通知所有班子成员,十分钟后,小会议室开紧急会。”
“是,我马上去。”
何满仓应了一声,快步走出会议室。
十分钟后,镇政府小会议室里烟雾缭绕,班子成员陆续到齐,除了党委书记刘大山。
副镇长孙丽娟来得最晚,她三十多岁,烫着卷发,穿着碎花连衣裙,端着印着卡通猫的马克杯。
她慢悠悠进来,视线扫过张文东,拉过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