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阳光铺满了庭院,海浪声声从不远处荡漾过来。生长出嫩芽的细叶芒和羽衣草在微风中摇曳着脑袋,江暮雨藏匿在繁茂又柔软的花草中,清香弥漫了身旁的一整个世界,头顶的鸟鸣送来万物苏醒的信号。
她一手握着喷壶,用壶嘴将细腻的水雾洒在娇嫩的花朵上,另一只手检查起鲜花盛开的情况。
这是一家海边的民宿,三层小楼简约雅致的装修风格,摆设和软装的细节之处也展示出了独特的艺术感。
这是江暮雨的民宿,也是她重新开始生活的地方。
浇完水后,客人都还没起来,江暮雨为自己和客人们准备了丰盛的早餐。她在庭院里一边享受早餐,一边看了看新闻,然后开始煮咖啡。
太阳升高后,客人们陆续起床,下楼开始享用早餐。他们称赞江暮雨民宿的舒适跟亲和力,称赞她的早餐、花艺,称赞她很会生活,纷纷表示这就是他们羡慕的生活。
江暮雨也这么认为,这样的生活确实是曾经的自己梦寐以求的。
从她辞职开始,她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换一种生活方式。人生有限,不该再畏首畏尾,她要在有限的时间内最大程度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情。
三年过去了,她拥有了这间海边的民宿,过上了照顾花草、认真做饭吃饭、不必每天纠缠在KPI和客户之间的生活。
江暮雨和她的民宿,在旅行点评App上小有名气,她还经常被称为极具亲和力的老板娘。
这不仅仅是因为她常常不厌其烦地跟客人们交流,从规划旅行地点和行程,到倾听客人的人生烦恼。客人们称赞她情绪稳定、聊天有趣、笑容温暖、做饭好吃,他们在这间不算太大的民宿里感受到了治愈。
对于江暮雨来说,这些客人们就好像带来了五湖四海的风一样,也给小小的民宿和她自己带来了无限的光亮,让她体验到了愉悦和幸福。
就连唐芸和默默有时候也喜欢来民宿帮忙,他们都喜欢这里的氛围。
江暮雨不再是烦闷生活中的逃避者,她站在那里,给自己和无数人,带来了新鲜有趣的空气,就像程开阳曾经给她带来的那样。
但每当客人们问她对于这样的生活是否满足,江暮雨只是笑着说:“生活哪儿能事事如意,可能还有一点小小的遗憾吧。”
当客人们追问她还有什么遗憾?江暮雨却闭口不谈。
只有她身边关系很近的人知道,江暮雨没事的时候,喜欢在海边散步,她常常坐在海雀潮灾的纪念馆附近,发呆一坐就是大半天。
海雀潮灾纪念馆在几年前的极端天气里倒塌后,市政府在征集公众意见时,发现大部分人都不支持重建,因为那堆废墟是这座城市永远的伤痕,他们都希望让伤痕保持原样。目前,纪念馆废墟已被警戒线围起来,它成为了城市的历史遗产。
偶尔,段启宁也会来陪她坐坐。
这几年的康复下来,段启宁已经基本恢复了正常。他们心照不宣地不愿提起程开阳,还有那段过去。
他们有时候,就带着几罐啤酒,两人看着海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能度过大半天的时间。
只有一次,段启宁突然问过她:“你还在等吗?”
江暮雨没说话,她心底的那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甚至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作为纪念的废墟已经永远成为了废墟,物理上的通道已经不复存在,但江暮雨心里的那个通道却还敞开着。
“我等他。”江暮雨想了想,她回答:“也许会有奇迹呢?”
客人们吃完早餐,都离开民宿去自由活动了。江暮雨和雇佣的服务人员,开始布置民宿场地。
晚上,这里将举办一场海边婚礼,新人是默默和她的现任男友。
在默默下定决心摆脱许博之后,她的感情路程就顺遂了起来,和现任男友十分甜蜜,自然而然地走向了婚姻。
默默对婚礼布置没有太高的要求,她说:“只要重要的人在身边,就够了。”但是作为朋友,江暮雨还是为她准备了一些惊喜。
江暮雨花了好几个星期设计,从默默喜欢的白色纱幔和鲜花、铺满海滩的玫瑰花瓣与拱门,到预留出的海景婚房和晚宴上他们喜欢的菜式……她希望默默的婚礼能令她快乐而难忘。
夜色降临,民宿旁边的海岸线上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光。海风、白纱、灯光、花朵,让氛围格外浪漫。
默默身着婚纱踩在江暮雨为她铺设的玫瑰花瓣之路上,走向她的新郎。
默默从分手后,每天都在坚持训练体态,也一改过去软弱自卑的性格,看上去挺拔又爽朗,有了完全不同的气场。她抛下了恋爱脑,拥有了足够的自信和爱好,她不再把爱情当成生活里的一切,有点像记忆中,另一个世界的默默。
仪式全程,江暮雨都在一旁陪伴着默默,感受着好友的快乐。
没想到,仪式的末尾,原本应该扔出捧花的默默,却将捧花直接递到了江暮雨的手上。
“这不是催你结婚的意思,”默默冲她眨了眨眼,脸上是满溢的幸福,她说:“我曾经以为自己离了爱情就活不了。我好像一直都追逐在幸福后面,想要赶上它,可是越追赶,就越得不到。某一天我停下来了,才突然发现,幸福并不是远在天边的云,而是每一天的生活、和每一个现在。我现在很幸福,希望你也是!我祝你想要的奇迹,终会到来。如果没有,我也希望你能每一天都幸福。”
江暮雨抱住默默,在她的耳边说:“我明白”。
夜色渐深,婚礼也进入到庆祝的狂欢模式。
江暮雨却远离了人群,她顺着铺满玫瑰花瓣的路走着,不知不觉走向了一个很偏的位置。
星星点点的灯光点缀着欢闹的婚礼,这是世间快乐又温暖的时刻,但凉凉的海风吹来,江暮雨突然感到一阵寒意。在海风中,嬉闹声都变得稀疏不可闻,它们和刚刚涌在心头的快乐,一起消融在清冷的夜色里。
江暮雨感到了孤单。
她抬起头正看见对着民宿的双月山,内心突然一阵扑空——她的民宿和程开阳的民宿在同一个位置,她曾在另一个世界,坐在同样的位置,看着夜空中扑朔迷离的双月山轮廓。
只是,在那时,她的身边坐着程开阳。
想到这里,她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纪念馆废墟的方向。她的民宿离纪念馆有一段距离,海岸线灯光昏暗,她看不真切纪念馆的轮廓。
海风中,好像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模模糊糊的很像程开阳的声音。
江暮雨讶异地四下寻找,但除了海浪和夜色,什么也没有。
她想,也许是自己太过思念,所以听错了。
那些过往回忆涌上心头,就如同一场梦一样。
“我还在等你。”
这句话冲出了江暮雨的心头,她小声地冲着纪念馆的方向喊道。
突然,江暮雨好像明白了当初在潮水中没能看清的,程开阳最后说的那句话的口型。
“你等我!”
他说的是这个。
泪水从她的眼眶无法遏制地流出来。也许是今晚婚礼的氛围过于热烈,也许是因为好友的幸福太令人羡慕,江暮雨从未感到如此的孤单,她无比渴望见到程开阳。
但是纪念馆的废墟在遥远的海岸线上,它无声无息地等待着海潮一次次的亲吻。它无法给江暮雨任何回应。
江暮雨擦去了眼泪,她知道,这场等待还没有结束。
“别让我等太久,程开阳。”
江暮雨叹息着,冲着纪念馆的方向。
她缓缓地走回民宿,向着亮着灯的、热闹喧嚣的方向。
如果此刻江暮雨回头,她会看见不远处,有一个高大的身影伫立在海岸边,他凝望着她的背影,他手上,戴着和程开阳一模一样的尾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