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在和程开阳通上话之前，江暮雨先等来了警察的电话，说让她来社区附近的派出所一趟。
她简直快被这通电话吓死，以为是出了什么意外了，可还没等警察解释，就听到有人把电话抢走，随之而来的便是唐芸排山倒海的责骂。
“你现在赶紧给我过来！”
“妈？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你心里没点数吗？我不想听你狡辩，你现在赶紧给我过来，告诉我这个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妈！你都还没说到底出什么事了……”
唐芸气冲冲挂断了电话，听筒传来的嘟嘟声像毫不留情的最后通牒。
无奈之下，江暮雨赶到派出所，刚进调解室，就见到了相对而坐的唐芸和程开阳，二人同框的画面让江暮雨瞬间五雷轰顶。
原来，几个小时前，唐芸突袭江暮雨的住处，看见女儿家里的程开阳，她瞬间明白了一切——明白了女儿为什么最近变得如此叛逆、为何支支吾吾不让自己造访、又为何死活不愿意搬回家跟自己一起住。
“你谁啊？”唐芸不客气地开口。
程开阳心知没法再逃避，索性郑重自我介绍，“阿姨您好，我是小雨的男朋友，我叫程开……”
“可以了，你不用跟我介绍那么清楚，我不需要知道你叫什么！”唐芸直接无视了程开阳伸出的手，“我说江暮雨最近怎么这么反常，原来是交往了不三不四的人……”
“阿姨，您可能误会了，我跟小雨是认真在交往的。”程开阳克制地解释。
“认真？认真为什么不跟家里说啊？要这么偷偷摸摸的？！”
“小雨她只是还没想好怎么跟您说吧……”
“是没想好怎么说，还是压根就说不出口？”唐芸充满敌意地打量了一眼程开阳，“我不管你们以前是怎么回事，从今天开始，各回各家，到此为止！”
“您是对我本人有意见，还是对我们同居的事……”
“我说到此为止！你听不懂话吗！真是脸都不要了！孤男寡女不清不楚住在一起，算什么啊？我不管外头那些随随便便的年轻人都是什么样子，但我们家江暮雨不允许！”
“小雨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我想她有权利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
“什么方式啊？跟不三不四的男人在外头鬼混，就是她选择的生活方式？！”
“阿姨，我说了我们是认真交往的，我也不是什么不三不四……”
“你不是本地人吧？”唐芸开门见山。
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质疑，落到程开阳这里，竟不知当如何作答。
而程开阳的反应落在唐芸的眼里，简直坐实了她所有最恶劣的想象，“不用说也知道，本地人大可不必住到女人家里去。”
“我虽然不是本地人，但……”
“你不用跟我扯没用的，我就问你，你口口声声说认真交往，怎么个认真法子？奔结婚去吗？”
“当然。”
“你有房吗？有车吗？有本地的户口吗？”
程开阳无言以对，他很想不卑不亢实话实说，可这句“没有”说出来，显得那么无力。
“没有是吧？没关系，工作呢？没车没房，不能连份稳定的工作也没有吧？”
“有，只是还不算稳定……”
“那就是也没有。”唐芸几乎气笑了，“那你到底还有什么吧？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唐芸的话，几乎泄掉了程开阳最后的底气，他不得不如实地说，“我……没有父母。”
唐芸觉得荒唐至极，“我就知道这丫头看着聪明，实际就是个糊涂蛋，吃多少亏都不长记性！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让她鬼迷心窍的，但我告诉你，她拎不清，我拎得清！我、请、你，不要再耽误我女儿，现在、马上、离开这间屋子！”
“阿姨，您真的了解小雨吗？”程开阳终于忍不住反驳唐芸，如果说针对自己的敌意，程开阳可以理解，可听到唐芸对江暮雨偏激的指摘，他果然还是坐不住了。
“我是她妈，我不了解她？！”唐芸拍着桌子，几乎是在咆哮。
“所以，您知道她其实不太喜欢现在的工作，当初选外语专业，只是因为不想听您的安排进师范吗?您知道她其实一直很想去外面看看不一样的世界，只是因为放不下您吗？您知道她搬出来住，其实是因为她有越来越严重的焦虑，以至于常常失眠、噩梦，要靠安眠药才能入睡，她只是不想您担心，可您，真的在意过她吗？”
“我不在意她？我自己辛辛苦苦把她拉扯大，捧在手心里我都怕她化了，我还要怎么在意她？！”
“您在意的是她的一举一动，有没有如您的意。您在意的是您自己，不是她。如果您真的在意她，应该问问，她究竟想要什么，想做什么。”
听到这里，唐芸觉得到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极大的挑战，江暮雨是她的女儿，是她这么多年来赖以支撑自己的一切。与江暮雨的关系，就是她人生中一座摇摇欲坠但高耸入云的大厦，否定她为江暮雨所做的一切，就相当于抽走了这座大厦最中心的一根柱子——一切都轰然倒塌。
“我怎么教女儿，还轮不到外人说三道四。你不用再跟我扯东扯西，趁我好说话赶紧走，不然别怪我来硬的！”唐芸气急败坏，不想再跟他理论。
“我现在明白，我们的事小雨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您了，因为她说了，您也不会理解，也不想去理解。”
此刻的唐芸再听不进一个字，她掏出手机，拨出了报警电话。
警察来后，本想当作普通的纠纷调解，一问才发现程开阳无法提供身份证——一切变得可疑了起来。
幸好，江暮雨接到电话后火速赶到，她拿出自己的身份证，向警察道歉，“真不好意思！这完全是个误会！他们一个是我妈，一个是我男朋友，有点合不来，所以闹到您这了……”
“那他的身份证是怎么回事？”
“哦，我男朋友是异地来找我玩的，身份证在路上掉了，还没来及补办……您就先登记一下我的身份证，然后赶紧撤案吧！”
也不知道磨了多少嘴皮子，派出所才同意“放人”，可派出所好说，唐芸却不好说，江暮雨知道自己与母亲免不了一场争吵，无力地给了程开阳一个眼神，示意他回避一下，给自己一点空间。
“这就是你不愿意搬回家住的理由？”
“妈！”江暮雨对唐芸这次的做法真的忍无可忍了，“跟他没有关系！没有他我也不会回家住的！我求求您了，能不能让我的生活清净一点？我平时工作已经很累了……”
“你还怪起我来了？”
“我不怪你，我哪敢怪你，我也不敢奢求你真正听我说一次，更不敢奢求你现在接受程开阳，我只有一个请求，让我安静一阵子，把头绪整理清楚，行吗？”
唐芸看着眼前的女儿，第一次觉得陌生，“好，我让你安静。”唐芸抬眼看向在不远处等江暮雨的程开阳，“我不会再打扰你了，除非他走了，不然你也别做我女儿了！”
唐芸愤然离开后，江暮雨用手抹了一把额头上凌乱的头发，让人绝望的疲惫感快要将她吞没。
回到住处后，江暮雨走进房间，看着一言不发整理照片的程开阳，她意识到今晚他没怎么说话。
“今天的事情，对不起，我妈说话难听，你别在意。”
“如果我在意呢？”
江暮雨没想到程开阳会这么问，一时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不知该说什么。
程开阳放下手里的电脑，抬头看向江暮雨，“你不问问，我在意什么？”
“你在意也是应该的，给我点时间，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江暮雨！”程开阳打断她的话，他站起身，走到她身边，看着她的眼睛，“我在意的，是你。”
“我？”
“我知道你有很多顾虑，我没法安慰你视而不见，也没法代替你去面对。我只想你知道，我来你的世界，是想给你带来快乐的，如果我带给你的麻烦，远多于快乐，那该解决的，是我。”
江暮雨愣在原地，直到程开阳的怀抱切切实实地将她包围，收紧，她才反应过来，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一滴滴落在程开阳的肩上。
“小雨，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对不起，这个世界，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