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十分钟,吴青林带着孩子回来了。
“还真是怪,也不说话,也不让进门,人家自顾自锁门走了。”吴青林把东西放到桌上,“回头向牛建明他们打听一下吧。”
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苏蕴然没有意见。
刚收拾停当,牛建明就过来了。
既然说苏蕴然他们是他家的亲戚,就少不得走动一下。
牛建明爽朗地站在院子里说让他们中午过去吃饭,吴青林答应了。
等牛建明一离开,吴青林就也出去了。
等他再回来,对苏蕴然说:“安全还算可以,但家属区里具体是不是住着牛鬼蛇神就说不定了,还是小心点儿。”
“好。”
又休息了半天,中午借着去牛建明家吃饭以后,下午,苏蕴然就找上了木雪峰开始洽谈工作。
以苏蕴然的身份,当然是想以最便宜的价格拿下最多的产品,但木雪峰就不一样了,他需要考虑的,不光是能给苏蕴然的量,还得考虑一路上的损耗,运输费用,等等。
两个人在办公室里据理力争,一时间僵持不下。
既然僵持不下,苏蕴然也就慢慢放缓了节奏,她虽着急回去,不想在外面多呆,可也知道张弛有道的道理。
“木厂长,我们隔壁住的是什么人啊?”
“你们隔壁……”木雪峰也在家属区里住,想了一下后一拍脑袋,“张永宁,你们隔壁住的是老张。”
“张永宁?厂子里的人?”
木雪峰“嗐”了一声,“是呗,还是早些年的大学生呢,在机器制造方面特别有天分,不过,就是命苦。”
见苏蕴然露出不解的神色,木雪峰又叹了口气,放低了声音说道:“他本来啊,父母是极爱那大学教授,你懂得吧?前途无量啊。结果……”
他双手一摊,“父母都死了,他也受牵连,被从一个首都的什么什么研究所,直接给发配到这里来了,本来还要被放到那边去种地呢,我们书记偶然看见了他的档案,觉得难得,想办法给弄过来了。”
木雪峰一脸的痛惜和难过,“不过,家里的事给他的刺激太大了,他们家的事刚出苗头,他媳妇就跟他划清界限了。好像说,本来他媳妇都怀孕了,生生给流了,造孽啊。”
苏蕴然这回算是明白了,父母惨死,媳妇劳燕分飞,唯一的骨肉也被断绝了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机会,如果是她,恐怕也得自闭。
两人没谈拢,木雪峰请示过德尔曼之后,带着苏蕴然去厂里转了一圈,让她深刻了解了一下他们的产能。
“说实话,你们这部分本来就是上面特批的,反正也不是你自己掏钱,差不多就行了呗。”
苏蕴然苦笑。
不过,她也清楚肖兴德把事情透露到了什么阶段,也不好说不管掏多少钱,都得先让她赚到再说。
“木厂长,你就给我再便宜点儿吧,等将来,我一定给你做宣传。”
这个时期是不能张扬的,大饼只能往后画了。
木雪峰哭笑不得。
这座钢铁厂,其实分成了两大部分,一部分是生产钢铁,锻造各种尺寸的钢铁,另一部分则制造纤芯,齐玄清等人需要的发电机线圈这就是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
跟木雪峰路过一处工位的时候,就看到一个浑身乱糟糟的男人正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搞焊接。
他浑身上下脏透了,头发也不知多久没洗了,远远的就闻到一股子馊味,而且浑身上下都透出一种“离老子远点儿”的气质。
苏蕴然看了看木雪峰,木雪峰立刻点了点头。
苏蕴然不知道他焊接的是什么东西,但看到张永宁看都不太看,拿过就焊,焊完就扔一边。
她仔细看了看张永宁焊接过的东西,接口很平整,不多一丝,也不少一丝。
而且这东西,也就是她手指头大小。
都说焊接焊得不好的,焊门焊窗,焊得好的,可以焊飞机、轮船、太空飞船,这东西这么小都能焊得这么精致,人才啊。
苏蕴然忍着那股味道走到张永宁身边,问:“最小可以焊多大的东西?”
张永宁没理她,就像是没听见一样。
“老张,说个话!”木雪峰说。
张永宁还是没搭理他们,兀自进行着手上的工作。
“嘿?我说你怎么这么轴呢?”
眼看木雪峰要生气,苏蕴然连忙拦住他。
她在一旁观察了一会儿,见张永宁一副闭着眼都能焊上的样子,心中愈发觉得有意思。
晚上回家,隔壁亮灯之后,苏蕴然叫上吴青林,又去了一趟张永宁家。
可惜,张永宁属于到家就锁门,怎么叫都不开的那种,苏蕴然他们也不好死乞白赖地站在人家门口不走,最后只能作罢。
“不乐意来往就算了。”回到家,吴青林带着平安在地上走路,“只要没危险,也就行了。”
“但我想要他。”
男人立刻扭头看了过来,目光错愕,连儿子撞到他身上都没有发觉。
吴青林的目光太沉,苏蕴然连忙说:“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我想把他弄到养猪场去。”
看了看不远处不在意他们的儿子女儿,苏蕴然压低了声音说:“这在我们那个年代,也算是个高材生了,放在这里太埋没了,就算要焊接,也该去焊飞机,焊大炮,焊轮船。”
吴青林这才作罢,大手一掐,把平安拎了起来。
苏蕴然哑然失笑,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至于吗?我还能有二心不成?”
“要哪一天你真有了,我就在家打孩子,打到你回来为止。”
苏蕴然:“……”
两人说笑了几句,平安不耐烦听父母唠叨,迈着小碎步,摇摇晃晃找哥哥姐姐去了。
“明天我还得再去一趟,看看他们厂里还有别的人才吗?”
吴青林直摇头,他还不知道,苏蕴然的薅人大业就此开始,在这之后的很多年,国内很多的厂商、研究所、工作室,一听到她的大名就开始头疼,开始三令五申手下人务必离她远一点儿。
第二天早晨,天气稍微好点儿,没有刮风,不刮风就没有尘土。
苏蕴然一只手牵着平安,一只手端着个搪瓷缸子。
这搪瓷缸子是大号的,是房子里预留下来的。
这年头不比后世,物资匮乏的年代大家都舍不得破坏东西,所以也没有往搪瓷缸子里尿尿的事发生。
苏蕴然用搪瓷缸子装了一缸子的粥,上面的饭盒里还烙了两张饼。
这饼本来是鸡蛋饼才好吃,但这边比不上岛上,没有鸡蛋,但也被苏蕴然烙得软软乎乎的,裹着咸菜。
远远的见到张永宁过来,苏蕴然把东西递了过去。
张永宁是低着头走路的,眼前突然出现东西,他才抬头看了看。
苏蕴然又往前伸了伸手,“看你瘦成这样,麻杆似的,没吃早饭吧?吃点儿吧。”
张永宁双手插在兜里,没说话,眼睛盯着早饭看了一会儿,目光忽然垂了下去。
他垂着眼睛望着那胖嘟嘟的小孩,这孩子被苏蕴然养的很好,说是粉雕玉琢有点儿过分,但肉乎乎的小脸粉粉嫩嫩的,眼睛乌溜溜的,有神极了。
此时,小孩也正仰头望着他。
冷不丁的,平安做了一件让苏蕴然也感到十分意外的事。
他伸开双手,对着张永宁说:“抱。”
苏蕴然一大早跑出来刷这个存在感本来没想带平安,但出门之际被这家伙看见了,就一个劲儿开始闹。
苏蕴然没办法。
不过她手里拿了东西,自然抱不了孩子,一路牵着平安走了这么久,还以为他累了。
她把早饭又往前递了递,示意张永宁接过去,自己就能够抱孩子了。
然而,让苏蕴然意外的是,张永宁在愣了一会儿之后,忽然一弯腰,掐着小孩的腋下把他抱了起来。
苏蕴然愕然,“平安?”
“平安?”张永宁第一次开了口,确实疑问。
“他,我儿子,叫平安。”
张永宁伸出手似乎捏一捏平安的小胖脸,但落上去的那一刻又收回了手。
他就那么看着平安,平安倒是一点儿也不客气,小胖爪子抓了抓张永宁的一绺一绺虬结在一起的乱糟糟的头发,忽然一张嘴说出了一个字,“臭!”
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会说话之后说得很少,但但凡张嘴,就是很清晰的话。
一个“臭”字,可谓掷地有声。
苏蕴然抚额。
“平安!”她试图告诉儿子这么说话很不礼貌,尽管张永宁是真的臭。
谁知张永宁却笑了,大手在平安软乎乎的小屁股上拍了一下,“臭小子!”
他放下了平安,扫了眼苏蕴然手里的东西,接了过来。
“你想知道什么?”他问苏蕴然。
“我想让你跟我走。”苏蕴然说。
一边说,她一边四处看。
这是家属区通往钢铁厂的必经之路,这会儿因为时间早,还没有什么人。
她心里已经准备好了一大堆说服张永宁的理由,比如养猪场那边更重要,国家科技发展更加需要你等等。
可是,没等她说出口,就听张永宁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