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未点灯，曹夕晚立在窗边，浅金月光在她身后，她双眼乌漆瞅着苏锦天，她语重心长：“人无志不立！”
“……死得也更快。”苏锦天把刀解下，搁在桌面，背过身解下披风丢在床头。
“……你就这样恐吓细柳？我只有这一个女儿。”
“……你装老娘要装到什么时候去？”
“不是等你杀得差不多了，我就能去吓唬灰刺了？”
她打着如意算盘。
在苏锦天的房里，推开窗，满意地看着院子天空的星光月色，她笑着：“对了，我还得找找门路，和我的神秘情夫多见几面。幽会几次。否则灰刺不会相信。”
苏锦天跨坐在椅上，睨着她，她居然还有闲功夫幽会，不去救救假女儿楼细柳了？
“她是要做碧影宫主的人，这样的小事都摆不平，你死了后，她怎么做女宫主？”
苏锦天抄过桌上的茶壶就砸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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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锦天住了几天后早就出府了，她与他，都在冷眼旁观，没有理会楼细柳如今的困境。毕竟她还听到风声，侯爷还没这个打算呢。许是因为楼细柳还没偷到《碧影心法》里的傀儡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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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夕晚平常住在老太太这边，每日陪老太太说话，闲时就到相好的丫头房里吃茶。
秋夏之交的时候，二房的七小姐请她到二房里看秋荷花，她也没有去。
天气入了冬，她更是常去周姨奶奶的柏院。
“姨奶奶怕冷，我也怕冷。”她抱着大橘猫窝在暖炕上，晒着浅金色的窗外冬阳，她恨不得住在柏院里不走了。
素云倒巴不得她住在院子里。一来，曹夕晚按摩经络的手法，越发老练。姨奶奶全靠着她，居然没吃汤药，就熬过了秋冬换季的阴寒时节。
二来，六公子宋卫仁，暗暗托了素云，他会寻个机会过来拜访。
宋卫仁已经得了苏千户的批文，如今只等兵部下公文他就是南河百户。虽然他并没有真正求到曹夕晚跟前来，但他还是想过来谢一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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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雪纷纷，柏院松墙翠绿，覆盖冬雪莹白。
从叠落廊拐下来，皮靴子踏雪而过时，碎雪声脆。
“柳先生来了，快请。”丫头连忙揭帘，柳如海背着药箱低头进了内室，便有药香扑鼻，又有股子淡淡的橘子油香，他抬眼看到曹夕晚弯腰在炕边的身影。
他也不禁一笑。她看着就是在为姨奶奶按摩。
他本以为她应该在百花堂里，帮着楼细柳出谋划策才对。居然不管楼细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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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会子也多转了几个心眼，平常见她这样苦练着按摩经络，岂能无因？
“这里再用力三分。”他负手立在炕边，突然出声。
她抬眸望了他一眼，鬓边发丝微汗。
“若是用你在自己身上，如此就好，你的经络早就打通。用在姨奶奶身上，得再用力三分。时长也要增加。另外你不会用针，用艾灸通脉络也可。”
她点了点头：“我在学。”
“用针？”
“嗯。”
他不禁笑了，“令尊的针法，却是没问题的。”
“嗯。我不懂就问爹。爹最近也不闹着出去行医了。”
她叹气，她爹每天趾高气扬，教导她这个弟子。她憋着气，再一想他若是闲着没事，出去跟踪侯爷，在外面说侯爷养小鬼儿，岂不是更糟？
等学完了，再骂亲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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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姨奶奶与屋里的丫头听着，都以为是她心好手勤，跟着曹爹子学了针法，难免都要夸她好学上进。
她一脸腼腆地笑。
柳如海暗中失笑，撩袍坐在西墙官背子椅间，慢慢吃茶，他打量着曹夕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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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今日一身秋香色的出毛锦袄儿，肌肤润泽，耳边是晶莹珍珠坠。
进了冬天之后他偶尔见她，她皆是脸嫩唇红，眸黑气清的样儿，可见得是听了劝，她好好养着了。
倒也是，她如今在永熙堂，老太太的见识比她多，又是府里的老封君，她跟着老太太，殷勤听话就好，不需得多费神思。
“宫里有消息出来了？”姨奶奶还在问。
她笑着：“没正经消息，但宫里和礼部在议大礼，等太子妃薨了后，六品以上诰命要送灵行大礼。另外天下百姓是不是要服丧、是不是要禁婚嫁乐事，服几年丧，都还没定。”
她应了几句，收了手，小丫头端了铜盆热水：“姐姐洗手。”
她侧过身子去洗手，又低头从香囊里取出一只小碧玉瓶，坐下重新在十指抹了一遍橘子油。这是今年她新得的药油儿。
柳如海微笑看她。
阳光落在她的侧脸，她到如今还没有发病，应该是在三伏天暑气就开始自救。
柳如海心里有数，经了立秋，再到立冬，恐怕每天夜里都至少有一个时辰，她会自个儿疏通经络，又试着用针。全是曹夕晚防着自己发病的。
她倒是十二万分地爱惜自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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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油还好用？”
“嗯，不错。”她笑眯眯，“多谢。”
“封小楚也送了？”
他今年送了五瓶，转眼她就送人送光了。
虽然年年如此，但他看到女傀儡封小楚屋子里也有一瓶时候，难免觉得他是不是不讨好？她只是表面不好推辞？
“对。小楚也喜欢。”她居然还佩服地看着他，“傀儡都喜欢用。我是想着，生意总有亏有赚，头几年我就送，过几年她们用习惯了就会来买。到时候你到冬天就先做一千瓶。放药铺子里卖。你放心，我名字都想好了——”她神秘地说，“冰魄玉魂油。有驻颜之功。”
“……”他想，一千瓶？
她看来是喜欢的。喜欢钱。喜欢拿他当苦力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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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喜滋滋说完，又把药油瓶儿取出来，在十指抹了又抹，双眼左右瞟着，力求让进出的丫头婆子们都能看到她在用，
柳如海突然想起，她头两年也是如此，难道早就是故意在内宅里用药油？就盘算着卖钱？
南康侯曾经让这位曹娘子打理他的私房，确实算是识人善用了。
只是，柳如海吃着茶，瞟她一眼，南康侯纳妾的事，她居然完全不提？
她不管楼细柳？
按理，她来和他柳如海商量，或者让陈明出面，对侯爷说一句楼细柳儿时过得苦，内元有亏，再加上服了丹毒不易有孕，这事儿就轻易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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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一回针，周姨奶奶安稳地入睡。
她和柳如海便退出来，她到了外间炕上坐。小丫头连忙上茶，又请柳先生坐。
素云早去了厨房，亲自催着为二人准备热点心。
“小楚还好吗？”她放下茶，随手取了小铜签，拨着炕几小香炉里的梅花香饼儿。他早发现她爱来柏院里，也不是没原因，比如她就挺喜欢姨奶奶手工做的香饼儿。
“我每三天，去一趟陆老爹家，替她用针。”他吹着龙凤团茶，笑着，“严立人也会去。”
“？”她沉思，“谁？”
“困仙阵。”他提醒。
她卟哧一声笑出来，掩嘴几乎要笑倒在炕上，严立人和严凤人给傀儡阵取了一个名字。
——困仙阵。
那一夜，严家兄弟还甩着鞭，在侯府长街上高声大叫：“你敢来闯一闯我的困仙阵？”
结果一败涂地，兄弟二人被失了脸面的侯爷骂得狗血淋头。
听说，如今他们只好改了一个名字，朴朴实实的“百人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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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我想起来了。”她突然一击掌，“严立人的容貌也算清秀。他喜欢小楚？”她连忙问。
柳如海咳了茶，苦笑：“……不是，来盯着我用针，看是不是能治好。”
她露出失望之色，叹着气，美男子并不好找，封小楚的眼光其实很高的。她曹夕晚都已经向封小楚许了愿，说到至少要做到。
柳如海委婉疑问：“陈明……的长相？”
按理，封小楚对男子的长相完全不看重才对。
“陈明那样聪明。根本没人能比得上。另替小楚找一个，就只能看看脸了。”
“呵。”柳如海似笑非笑。
医鬼陈明，若是和他柳如海比，他觉得陈百户与众不同的地方只有一个，他有一柄鹊羽扇，是鼎鼎有名的暗器。其他的医术或是毒术，都不足与论。
但他瞟了曹夕晚一眼，自然不会对她这样说。
“你不是让小楚姑娘做你的伴当儿？”
“对。但我怕秀云不会答应。”她叹了口气，“上回秀云先来和我说，让小楚去陆家养病。虽然是好事。小楚也有家了。你不觉得不对劲吗？”
“……陆老爹孤单。对楚娘子也颇疼爱。老人家的想法，是想让义女招个女婿上门？”
“对。夫妻俩在家，陆老爹就不孤单了。”她垂眸叹气。
“你等她病好了。再决定也不迟。我看小楚姑娘可能……不大愿意成亲，更愿意跟着你。”
她抬眸，惊恐看着他：“秀云会生气，会打我。”
“……”你能有出息点吗？一百个陆秀云加起来都打不过你。
“小晚，柳先生，请用些甜汤圆。”帘子一揭，寒风吹进，素云提着食盒子进来了。
她连忙起身去接：“天这么冷。你和我这样讲礼数，何必。柳先生妙手仁心，也不讲究这个的。”
柳如海听着她护着自己好友，给他扣上妙手仁心的帽子，不禁失笑。
她喜欢陆秀云。陆秀云也确实值得一交。但柳如海心里有数，陆老爹恐怕觉得，封小楚苦了这些年，若是还要跟着曹夕晚做女伴当，牵马、提灯、打架，太辛苦太累，也太危险。
待得吃汤圆的时候，他低语笑着：“你就表面糊弄陆女官，背地里拉上小楚姑娘。送到陈百户那边治病，不就得了？”
她看了看他，叹气：“不行，她会抢陈明。她的脾气我太清楚了。”
说到这里，她反而想开了，“对，我得给她找事做，否则她没事儿干，就会乱来。”
她打算找机会和秀云商量，比如恐吓秀云。万一封小楚又喜欢上陈明呢？陈明如今有老婆了！还不如让她天天累死累活地跟着她做伴当儿呢。
封小楚跟着她，可以在京城里杀进杀出，多遇上几个能干美男子就看不上陈明了。
“反正还早。小楚的病看着就难治。我暂时不用和秀云提。”她自我安慰地说。又连忙取了自己的小私印，让柳如海去柳记药铺子里拿她的分红钱，算是封小楚接下来几年的药钱她出一半。另一半是陆秀云出。
“对了！我先垫了陆秀云那一份。让她欠我的人情。她就得听我几句。”她顿时觉得这个是好主意，“我答应过封小楚让她做伴当儿，就得办到。但我和秀云最好了。没错！”
柳如海瞟瞟私印儿，放下汤圆碗，取过小印收好，低笑着：“……你就这么怕陆女官。”
“她会打我！真的打我！”她惊恐着。
“……”柳如海纳闷地想，她和陆秀云这么讲义气。她对楼细柳可没这样好。
连他都听说楼细柳许是要按侯夫人的安排，给南康侯做妾，曹夕晚可是半点动静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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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云隔几天就去荷院里禀告一回。
“太太放心，柳大夫时不时过来为姨奶奶诊脉，也说过了，按摩经络是极好的保养之法。”
二老爷也在，满意点头，二太太便和他商量，因为知道曹夕晚要进宫了，想挑两个小丫头去柏院里跟着她学。
等二老爷起身走了后，素云悄悄地和二太太道：“恐怕十成里只能学到一二成。”
“……这样？”二太太点了点头，她不是不信。但还是拨了两个灵俐小丫头絮儿、细儿过来。交给素云。
“就让她们平常跟着你曹姑娘，便是学不到一成，也要跟着侍候。”
“太太的意思……”素云不大明白。
本来这两个小丫头是二太太想送给侯夫人。侯夫人以后安排给新姨娘细柳。怎么这会子二太太又把她们送到柏院，给姨奶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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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下去，我不叫不要进来。”二太太命跟前的人出房，独留了素云。
大红毡帘子放下，脚步渐远。
二太太沉吟，招她在跟前，低语：“我平常冷眼看着。楼细柳那小姑娘，心高气傲。我料着这事儿不成。只要曹姑娘出面，在侯爷和侯夫人跟前都说一说，这事儿就没影了。我看曹姑娘是个讲交情的性情。她和细柳挺好的不是？”
素云一愕，连忙摇头道：“我知道小晚，她虽是讲交情，但却是个明白人。太太想，细柳做不做妾，是她一辈子的大事儿。听说她是太太的庶妹，镇西将军的血脉，难道真的愿意以后就下嫁，或是离开咱们这样的公侯门第？”
二太太一怔，想了想：“你的意思是？”
“一来，有道是疏不间亲。这么大的事，细柳不愿意和亲姐姐翻脸。那她这辈子多半就能靠着侯夫人在咱们家坐享富贵。小晚不会去多事。二来，太太想，小晚去提这事儿，恐怕侯爷，还有老太太都以为是小晚想留在府里做妾了。”
看得二太太沉思着，素云顿了顿，亦是低头附耳，在二太太耳边悄语，
“奴婢虽然不太知道外面的事，但也听说，小晚在外面已经帮她不少。她也没有卖身契在府里，怎么选还不是她自己的事？她不愿意，侯夫人这亲姐姐还能把她杀了不成。”说罢，退后两步，“这是奴婢小识见儿，请太太斟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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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太太想了想，觉得确有几分道理，便笑道：“你是说，她自己得做个样子出来？”
“奴婢确是这个意思。太太请细想，侯爷这样人物风采，难道还委屈她？她若是拒绝了，小晚心里就有数。那怕她现在离府去投奔小晚，小晚一定会收留她。便是侯爷要人，她也不会交出来。”
“好明白的孩子，以往我早看出你这孩子是难得的一个明白人，没料到比我想得还好。”
二太太笑着，拉着素云的手低声商量，“我让絮儿和细儿过去柏院，常和曹娘子相处，是为了以后把她们送到世子妃跟前。为了佳书那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