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陆城追忆自己的人生时，耳畔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那声音沙哑，像是在乌云滚滚的天空中刺破一道口子，所有的沉闷跟痛苦全都倾轧下来，压的陆城透不过气。
他听到简老太太说：“后悔么？”
这不过是简单的三个字，只要陆城愿意，他就能默写出它们的笔顺，可是，现在，此时此刻，他瞬间像是被这三个字给压垮了。
整个人踉跄一下身子，想要站稳，却怎么都站不稳。
他脸上的那股优雅跟高高在上再也维持不住，他身体摇晃了晃，猛地冲到已经奄奄一息的简老太太跟前，一把揪住她的领口，暴躁的说：“你闭嘴！”
简老太太唇畔忽然漾开一抹极浅的笑意，她虚弱无力的目光看着陆城，但这种虚弱无力的目光对陆城来说就像是带着十足的杀伤力。
陆城猛地闭上眼睛，睁开之后，又恢复先前的一派清明。
但，并不管用。
简老太太虚脱的声音说道：“不管我闭不闭嘴，你都永远不可能逃脱掉内心的良心谴责，除非，你还把自己当做一个人看待，只要是人，都不可能逃得掉人性的范畴。”
陆城额头青筋直跳，揪老太太的手又猛地使力。
简老太太吐出一口浊气，说：“除非你不认为自己是人，亦或是不打算做人了。”
“你给我闭嘴，闭嘴听见没有！”
陆城眼眸猩红，使劲瞪着她，然而简老太太仿佛没看到已经处于暴走边缘的陆城。
她很虚弱了，联系几天奔波，加上没怎么吃东西，身上早就没有力气，但就是这种没力气，但她始终保持自己的风度。
那种风度，是在长时间驰骋商场训练出来的。
她终于找到一丝力气，接着说：“我猜，陆城大概只是你杜撰的名字吧？啧，真可怜，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能拥有，呵呵，我实在看不出来你这张脸有什么资格跟阿远一样呢？”
“阿远比你优秀，比你孝顺，更比你善良，你身上拥有的那些坏毛病他统统都没有，他是那么的好，却被你二话不说就这么杀害，即便你不能接受他是你的亲兄弟，可是从血缘关系上来说他就是你的亲兄弟。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啊？”
简老太太咳嗽一声，抬起头看着陆城，尽管她已经很老了，目光也变得浑浊，但是，她看不看清楚都没那么重要了，因为，她面对的是自己亲孙子的离去。
而面前这个，跟她的亲孙子拥有一模一样面孔的人，就是那个杀人凶手。
这种极大的反差，令简老太太难过，但她也唯有压下那种难过才能让她继续有力气说话。
她接着说：“你跟阿远真的不同，他从不会这么跟我说话，尽管，他有时候觉得我有些地方做的不对，这辈子我自认为我做的事情对得起天对得起地，可是我没想到最终是这样一个结果。”
她说的一下子有些多，忍不住有些喘，陆城猩红的目光望着她，唇角抿成一道线，并未开口讲话。
简老太太停下来又蓄积了一些力气之后，继续接着说：“我真的没想到你母亲竟然会留下一个你，当我知道有个这样的你存在时，我是真的很震惊的，那一刻，我在想，如果当年你母亲没那么自私，把你们都给了我，你的人生命运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可是我知道人生没有如果，现在木已成舟，再说过去的事情就显得俗气了，不过我还是想说明的是，我真的不知道我当年还有一个孙子，如果我知道的话，一定不会让你流落在外面，说起来，还是我对不起你，我知道现在我说再多愧疚的话你也不可能相信，我愧疚的是没有好好照顾你。”
陆城眉眼里凝聚着可怕的杀伤力，仿佛下一秒，那些被他集聚起来的杀伤力能直接戳伤简老太太。
她叹息一声，说：“我的时间不多了，我知道你想要公平，想要我在世人面前承认自己的失败，其实早在一开始我就挺失败的，不然也不会被我的亲孙子用这种方式来对待我。我确实抱歉，如果要怨的话，那你就继续在心里恨我吧，那些发生的事情，我已经没有能力去改变了，我……也为我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最终……最终没有给简家留下任何……任何……”
简老太太两眼一闭，最后的话，最终淹没在喉咙里，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陆城本来还恨着老太太，可是这一刻，他分明感受到从老太太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死气。
那一刻，陆城的心里并不是复仇的快感，而是一种害怕。
是的，害怕。
这么多天来那陪着他的那种骄傲跟自负，那种复仇之后的快感，全部随着老太太的一动不动全部消失了。
曾几何时，他是把自己当成简家的一份子的，他从没有获得过亲情，每次看到简老太太对简致远的哪种好，令他羡慕。
他也曾幻想，自己要是拥有那种好，该多好啊？
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现在就连这个世界上他唯一憎恨的人也死了。
他整个人的主心骨瞬间被抽干抽尽，再也没有了纤毫力气。
“哈哈……”
陆城笑了，然而笑着笑着眼泪却流了出来。
他像是幡然醒悟过来，猛地冲到简老太太面前，揪着她的领口，说：“你醒来，你给我醒来，你还没有为自己的错误买单，你凭什么说睡就睡了？我有原谅你吗？我有允许你这么不负责任的睡去吗？”
“哈哈，你别以为自己装睡我就能原谅你，那根本不可能的，如果不是你，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过的那么辛苦，都是你，都怨你啊，现在你说走就走，我有同意吗？你凭什么，凭什么啊？”
不管他怎么摇晃，简老太太一点反应都没有，整个人了无生气的坐在轮椅上，她终于走到了她人生的最终处。
这一路繁花绽放有之，痛苦有之，绝望有之，算计更有之。
不管是哪一种，这些也都随着她的离开，而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