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修安还没表态,郭治清就说:
“恒山叔,我爹都六十多了!你们让他再掺和这事,不合适吧?”
牛恒山便问郭治清是啥态度。
郭治清一点面子也不牛恒山:
“牛家庄想弄就自己弄吧!以后这些招兵募丁的事,俺们郭家都不掺和!”
郭修安圆场说:
“眼下这世道是越来越乱了,地里的收成也是越来越差!活不下去的老百姓,不是吃粮就是进山当匪,回过头来又欺负老百姓!
铁山这事我不好说,但有一条,不管什么会,跟当年的守望社一样,能护佑一方百姓的,我都支持!
只是我年纪大了,治远又在镇上,你和铁山在牛家庄,先弄吧!”
在牛铁山的游说下,附近其他村寨的硬肚会,也陆陆续续的成立了。硬肚会取代了守望社,成为东乡保土安民的主心骨。
硬肚会白天耕种,夜晚练拳巡逻,族长士绅们慢慢也觉得,硬肚会是个可以乡间唯一可以信任和倚仗的势力!
而牛铁山也成为十里八村,百姓眼里尊敬的“光棍”!就连族长士绅们,也趁着夜色带着糕点礼品、酒肉银钱,向牛铁山和牛恒山示好,请他们帮忙护佑,免受杆匪趟将的勒索。
牛铁山看着满屋子的礼品和酒肉,对牛恒山说:
“恒山哥,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十里八村的地主老财们,都上杆子来巴结咱儿。以前的牛家庄,啥时候有这礼遇?”
牛恒山说:“那还是你的功劳!要不是你把硬肚会弄的这么硬气,牛家庄咋能抢了三家营的风头?这样的风光日子,我还是沾了你的光啊!”
牛铁山说:“三家营这些年一直狗咬狗窝里斗!虽说个个除了两嘴毛,没捞到什么好处,但郭修安毕竟还有点名望的!
你要是有空,再去探探郭修安的话音儿,看他愿不愿意把三家营的‘硬肚’,也搞起来?”
这就有了牛恒山来找郭修安,要他为三家营硬肚会站台表态的事情!
但牛恒山没想到,他这次竟然在郭治清面前,碰了一鼻子灰!
他一回到牛家庄,就跟牛铁山说了郭家的态度。
牛铁山说:
“郭家这个态度,我是一点也不意外!上回儿郭修安给韩老么站台招兵,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更何况,郭治远现在是十家镇民团的团总,手里有枪;李存仁现在吃的北洋军的粮,手里有炮;韩老么跟着吴麻子架了杆,手里有刀!
现在刀客趟将到了三家营跟前,个个都绕道走!三家营有这些硬茬口在,杆匪来了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轻重!
但咱牛家庄是啥靠山都没有,只能靠自己的硬肚会。
你等着瞧吧!总有一天,三家营人会来请我去弄硬肚会!”
牛银山的话,自然传到了郭修安的耳朵里。
郭修安对郭治清说:
“包继德拉着各村村正办民团,牛银山拉着族长弄硬肚儿,其实都是一样。
咱儿营里的民团,让你修顺叔带着治群干;硬肚会这边,你跟牛银山他们周旋吧,两边咱儿都不得罪!
一旦土匪来了,民团和硬肚都会抗匪的!三族本是一脉,守望相助啥时候都没错!”
郭治清说:“现在都是各扫门前雪,谁管别家瓦上霜?咱们先管好姓郭的再说吧!”
郭治清说完,郭严氏用围裙擦着手问郭治清,烧好姜汤的姜汤,啥时候送到寨围上去。郭治清便盛了姜汤,跟族人一起送了过去。
郭治清刚出门,洋教士披特廉便走了进来。
郭修安赶忙起身笼火,他没来得及跟彼特廉寒暄。披特廉却先问:
“你喝汤了吗?”。
“我喝了(liao)了,你喝么有?”
“我也喝了(liao)了……”披特廉很自然的答道。
“治清刚烧了一锅姜汤送寨子上去了!锅里还有,我给你盛一碗驱驱寒?”郭修安问。
“咋不中哩……”披特廉一边点烟锅,一边不客气的答道。
“那你先坐这儿,我去盛两碗!”
郭修安放下手里的筐,拍拍手上的灰,起身去盛姜汤。
喝汤,是伏阳人对吃晚饭的一种委婉说法。说是喝汤,其实是饭菜都有的。乡邻亲友傍晚见面,寒暄或者问候,常常都会问:“你喝汤了吗?”
关于“喝汤”的来历,也有一个心酸的故事。
据传在明朝初年,一个皇子被封到伏阳为淯阳王。既然被封了王,来到伏阳肯定要造宫殿。
但伏阳太穷了,根本没钱给淯阳王修宫殿。于是淯阳王便强令伏阳百姓,把一日三餐改为一日两餐,家家户户晚上烟囱不得冒烟,节余的一顿饭的口粮,全部上交给王府修宫殿!
有一位老石匠,在王府里干完了一天的活儿,傍晚饿的实在受不了了,回家后便挖些儿野菜熬了点汤充饥。
不料石匠熬汤时,家里烟囱冒出来的烟,正好被在附近游玩的淯阳王发现了。
老石匠被抓来审问。
石匠解释说他没有做饭,只是煮了一些野菜汤,并没有违抗王府不准做晚饭的禁令。
淯阳王看了着野菜汤,也只好放了石匠。
后来老石匠每天回家,都煮点野菜汤吃。老百姓知道后便纷纷效仿,晚上烟囱不得冒烟的禁令,也就形同虚设了。
为了躲避王府追查,老百姓傍晚见面互相问候的时候,便问:“你喝汤了没有?”这种习俗便慢慢流传下来。
“喝汤”的传说属实与否,我们无从查究。
在豫西南,除了傍晚关于喝汤的问候,白天熟人见面寒暄,第一句话也不是“你好”,而是问“你吃饭了吗?”
有时候,大家更是以“吃了吗”这三个字来代替。
不管你吃的是白米细面,还是稀饭菜汤,只要你吃了,那就不用再忍饥挨饿!
当你遇到一个人,从穿着上可以判断他的冷暖;而饥饱,只能通过这句简单的问询来关心!
这种对个人最低生存需求的关心,既是见面时的客套,也是老百姓之间最质朴的善意表达。
如果不是存在血亲的人,没有人会把这种客套当真,因为你真的拿别人微薄的吃食,填了自己的饥腹,那么挨饿的就是对你行善的那个人!
不过有时候,“你吃了吗”这种朴实的表达,也瞬间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感情!
披特廉一边捧着姜汤碗暖手,一边嘟囔着诅咒这冻死狗的鬼天气。
在郭修安这个老朋友面前,披特廉说话已经没有任何的拘束和顾忌,因为他们之间,早就没有了利益的的参半!
自从周世平过世后,郭修安觉得披特廉肯定不会再跟他“麻缠”了!因为对东岗教堂来说,他郭修安已经失去被利用的价值!
有一年夏天,郭修安背上长了一块巴掌大的蛇胆疮”,白瞎子和白之铭忙活了半个月,愣是没治好!
披特廉听说后,他主动找上门来给郭修安诊治。披特廉治好了郭修安的腰疮,也治好了他的心病。
郭修安终于觉得,披特廉不是趋炎附势之徒;或者说,披特廉还没有成为趋炎附势之徒!他对披特廉的敌意和防备,因此而烟消云散!
有一天,披特廉看到他送给郭修安的《圣经》,被郭白氏被用来夹鞋样儿。还没等披特廉还没开口,郭修安便指着厚厚的《圣经》,“反呛”洋教士:“俺们孔圣人的四书五经加起来,都没你们一本《圣经》厚;不能怪我不识货,只能说你们西洋的圣人,废话实在是太多了!我是看不完、更记不住,反倒是女人用来拿鞋样正合适!”
这样的随意的话说多了,两人心里的疙瘩便慢慢解开了。
后来,披特廉也大大方方的承认,他一开始接近郭家,的确是为了和周世平攀上关系,当披特廉知道郭修安不可能为他牵线搭桥后期,他也彻底放弃了功利之心,反而更想跟他这个倔强的族长成为“朋友”!
披特廉喝完姜汤,也终于缓过了神来。
他凑到火盆边问郭修安:
“老郭,‘假洋人’上个月在通许县,绑架教堂传教士的事情,你有没有听说?”
郭修安一边扒拉炭火,一边认真的说:“假洋人绑架真洋人,这种怪事我还真是头一回听说!”
彼特廉说“假洋人”只是土匪头子的绰号,只不过长的有几分像西洋人,其实跟教堂和洋人,一点关系都搭不上!
假洋人说他是“有奶就是娘”!他带着一杆土匪如墙头草随风倒,哪个长官给的钱多官大,就跟着哪个长官打仗。
手下的士兵打光了,他便再进山架杆做匪;等招拢的土匪差不多了,便摇身一变又成了官军!
去年,他这个把戏彻底被胡英煜看穿,被北洋五师穷追不舍,全力剿杀!
但这几年,“假洋人”这杆土匪就像冬天的雪球越滚越大,名号也越来越响,根本没把北洋五师放在眼里!
前几年的时候,杆匪无论大小,也只敢绑架中国人,他们见了洋人或者传教士,都是绕着走,不会主动去招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