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殉民(3)
锦衣夜行风之子2025-07-28 17:593,102

  武四海一愣,他丢下差点瘫坐在地上的郭修安,朝郭家后院跑去!

  郭家后院的红薯窖里,真的藏了几十袋粮食!武四海大喜过望,他让人把窖里的粮食全部搬上来!

  “这些粮食你们不能动!”郭修安一瘸一拐的来到后院,他大声的对武四海说。

  “你不是说郭家没粮了吗?这是什么?”武四海气急败坏的质问郭修安。

  “这些粮食不是郭家的,是三家营老百姓的救命粮!谁也不能动!”郭修安掷地有声的说。

  “我才不管他是谁的?老子都快饿死了,要拿这些粮食救自己的命!”武四海说。

  “你不想知道这些粮食是咋来的吗?”郭修安堵在后院门口问。

  粮食从窖里弄出来还要些时间,武四海也想先稳住郭修安,便就坡下驴:“那你说说,这些粮食是怎么来的?”

  郭修安便讲起来这些粮食的来历。

  三年前,李存仁带着北洋军回来征粮催捐,郭修安主动带着三家营百姓缴了钱粮。营里营外都埋怨郭修安人老骨头软,被北洋兵的烧火棍(长枪)吓怕了,才不得不服软缴粮。

  牛恒山当时说:“我服气了郭修安一辈子,但有两件他办的窝囊事我最看不上!”

  旁人问那两件事儿?牛恒山说:“一件是他为韩老么招兵站台,害了东乡一百多个后生;另一件是他被李存仁吓尿了,害的东乡百姓被丘八欺负!”郭修安听说后不气也不恼,好像牛恒山说的一点都没错一样!

  包继德征齐钱粮那天晚上,郭修安悄悄的来到乡公所。

  正在清点粮款包继德看到郭修安来了,赶紧倒水装烟的殷勤伺候。包乡董说他要好好谢谢郭修安这个老乡董,东乡这次预征没有他支持,包继德肯定交不了差!

  “包乡董忘了承许我的话了吗?”郭修安没理会包继德的奉承话,不温不火的问。

  “没忘没忘,钱粮不都在这儿吗?少不了你那一份!”包继德大方的说。

  “不是我那一份,是郭家那一份!”郭修安说,“一口吐沫一个钉,那我明儿黑儿过来取钱粮!”

  “修安哥,事情稍微有点差错……”包继德说。

  “一分一毫都不能少!”郭修安打断包继德的话,“少一个铜子,我就让你做梦娶媳妇——白高兴一场!”

  “我的亲哥,你听我说完!”包继德按着郭修安,小声的说:“你想要回郭家缴的那份,李存仁现在也想要回李家缴的那份!你们都要回去了,我怎么跟吕知事交差?”

  “李家也想要回去?那你一开始为啥不从李家开征?你这不是耍我吗?”郭修安把烟袋杆往桌子上一撂,气鼓鼓地说。

  “他手里有枪啊!他拿枪逼着我,说不退了李家那份,他就让枪对着我走个火!这年头一条命还没个枪子值钱,他两句话就能在赵旅长跟前,把自个儿摘干净!”包继德小声的说。

  “他真这么说的?”郭修安瞪着眼睛问。

  “我要是说瞎话,就让雷劈了我!你看他那天在戏台上朝天放枪犹豫过吗?丘八和土匪都一个龜样!老话不是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嘛!”

  包继德一边帮郭修安装烟锅,一边信誓旦旦的说。

  郭修安点上烟锅,他深深的抽了一口问问包继德:“那你想咋办?”

  包继德凑上来说:“你看这样中不中?你把郭家那份粮食拿回去,李家把他那份钱款拿回去,至于你们拿回去咋办,我就管不了了……”

  “那不行!”郭修安说:“现在田赋捐税都折成了大洋收缴,大洋不够了才拿粮食抵账。再说郭家的粮食和银钱加在一块,也没有李家缴的粮食多!我舍了这张脸帮你撑台面,你不能拿我的心头肉,换自个儿的官帽子!”

  “那你说咋办?”包继德两手一摊。

  “我不难为你,你把郭家的田赋捐税都折成粮食,我明天夜里来公所拉走!至于李家要多少,要钱还是要粮,那是你的事情!你们俩的事儿,我就当作啥也不知道!”郭修安敲着桌子说。

  “我的爷啊!恁俩儿一起把我逼死算了!”包继德开始耍赖。

  “我不逼你!我当过乡董,你每年在东乡的田赋捐税里加了多少成,抽了多少水,我心里明镜儿一样!

  你当乡董这些年,昧着良心黑了东乡百姓多少血汗钱,我闭着眼睛都清楚,用不用我扳着指头帮你算算?

  你随便吐出点,足够填这个亏窟窿!”郭修安忍不可忍的说。

  “中中中,就按你说的来!遇到你,我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我今黑儿连夜给你算算,明天你来取粮食!”包继德按住郭修安的手说。

  “我已经帮你算好了!”郭修安拿出一张预先准备好的纸片,丢在包继德面前,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公所。

  第二天晚上郭家父子忙活了一夜,悄悄的把几大车粮食拉回来了郭家。

  郭修安看着两窖粮食,对满腹疑窦的郭治清说:“別打听!该你知道的时候我会告诉你!你就当没这回事儿!”

  武四海耐着性子听郭修安讲完,淡淡的说:“你是个好人,这点我承认也服气!但这年头人太好只有受欺负的份儿,好人不当吃不当喝,啥用都没有!

  我今天就谢谢你,帮我存了这么多粮食!”

  “我说了,这些粮食是三家营的救命粮,更是我的命!”郭修安一步也不让。

  “我要是硬抢呢?”武四海看到粮食搬出来的差不多,便不想跟郭修安麻缠儿,终于撕破了脸。

  “那你就先崩了我,要不然别想出这个儿门!”郭修安堵在门口说。

  “来俩人,把他架走,捆起来别碍事儿!”武四海不愿再纠缠,他对两个护兵命令道,然后转身指挥士兵赶快搬粮食。

  两个护兵上前去架郭修安,却被郭修安手里的拐杖的呲牙咧嘴。

  “乒!乒!”两声枪响过后,郭修安倒在了后院门口!

  原来一个挨了打的护兵恼羞成怒,他拔枪毫不犹豫的射向郭修安!然后还自言自语:“你个老不死的,真打啊!”

  武四海大吃一惊,他跑过来一个大嘴巴,把开枪的护兵打到在地。

  “谁让你开枪的?疯了吧你?”

  武四海跑到门口看看满身是血的郭修安,手里的拐杖还在门口胡乱的挥舞着,他试图用最后的力气,阻止武四海搬走粮食!

  这两声枪响就像划过夜空的警报,向郭家前院,三家营内外,甚至东乡都传递着信息!

  前院郭治群一家人焦急的呼唤声,还有郭氏族人的噪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多……

  “撤!赶紧撤!不要粮食了!”武四海带着手下,狼狈的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

  那夜,郭修安死了!他用自己的生命,护住了三家营百姓那仅存的救命粮!在那一刻,他想起来郭敬祖临终前的话:“郭家后世子孙,耕读持家,护这一方平安,足够了!”

  郭修安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做到郭敬祖的嘱托!

  郭修安又想起周世平自杀前对他说的话:“不管什么时候,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你都会先想到老百姓,最后才会想到自己!”

  郭修安用一辈子的言行,去尽力诠释周世平对他的评价!虽然,他往往有心无力,也做了不少糊涂事!

  当枪弹洞穿胸膛,热血喷涌而出的那一刻,郭修安终于明白,当年在东岗教堂面对洋枪的时候,张白义其实心里清楚他的血肉之躯并非刀枪不入;但他不得不装模做样的做法,然后义无反顾的冲进教堂,最后用尽最后的力气把手中的钢刀掷向洋人!他知道自己就算是一只飞蛾,也要义无反顾的扑向火堆,因为那才是他的归宿!

  这个世界不是简单的非黑即白,也没有泾渭分明的对与错,更不存在绝对的好人和坏人!

  因为这个世界太复杂,人心最难琢磨,世事最难预料,我们能做的就是让自己问心无愧,让别人有路可走!

  人这一辈子,其实都是为信仰活着的!

  有些话不管真假,你必须让自己相信,才能让别人跟着相信;有些事无论对错,你必须带头去干了,才能让别人跟着你干——哪怕这些话和这些事,你心里早就知道是十足的蠢话和傻事!

  在坚守自己的信仰这一点上,郭修平、周世平、张白义和郭修安,其实都是一样的!他们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去抗争,拿自己的性命去做飞蛾,义无反顾扑向熊熊烈火!他们用这种决绝的方式,向世人做出最后的、也是最无奈的呐喊:

  你可以轻而易举的拿走我的性命,却无法改变我坚守的信仰!

  ——即使这些信仰,不一定是救市的良药和普世的法则!

  第二卷完

  第二卷写完了,能追到这里的朋友们,都是大爱,我在此深表感谢!我一直纠结要不要写第三卷,因为有点力不从心,总怕无法升华到大纲预设的高度,把握这个长篇,确实超出了个人能力的范围!

  后面的更新可能没那么及时了,主要原因是第三卷还没写完,或者说还没打磨好!但我还是决定把第三卷写完,绝对不能烂尾!

  再次谢谢所有关注本书的书友!

继续阅读:第64章 训政(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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