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家镇,有一个很不起眼,
但历史非常悠久的行当,叫水工,也就是挑水工。
人这一辈子,吃喝拉撒离不开水,而灭火更是离不开水。
十家镇每次的火灾
——不管是战乱还是用火不当引起的,
——都曾让十家镇商民损失惨重。
因此十家镇商民一直都是把防火灭火,当作是头等灾害来应对!
镇上每家商号的门前,镇店之宝不是镇宅的石狮,
而是门前的两个大水缸——商会也是明确规定必须制备的,
而且要求一年四季,缸里必须水满缸溢!
除了门前,每家院子里也会放置数量不等的大水缸,
在方便日常用水的同时,关键时刻可以用来灭火。
要保证所有水缸里,每时每刻都有充足的水,
就催生了挑水工,这个虽不起眼但不可或缺的行当
——因为不是所有的人家,院子里都有水井和挑水的劳力。
每天清晨,行色匆匆的水工们,
用穿梭在大街小巷的脚步声,唤醒了沉睡的市镇。
人们常说:“会挑水的男人都不孬!”
而挑水,也是个有技巧的力气活。
熟练掌握挑水技巧的水工,大抵都是这样的:
两只分别系在扁担两端,装满井水的大木桶,
恰当的随着水工脚步节奏的律动,巧妙的抵消了水的晃动,
就可以保证桶里的水,一滴也不会洒出来。
水工们轻车熟路的跨过一道道坎,穿过一条条街巷,
迈进一座座门楼,稳稳的把井水倒进或大或小的水缸里,
然后才擦擦脸上的汗,长长的出一口气,露出了自我满意的笑容。
在乡村,挑水是东家检验长工是否堪用,
女人评价男人是否健壮,丈母娘观察女婿能否入眼的第一道考题。
而在市镇,水工们把挑水当作展示个人强壮有力的机会,
他们希望通过这个展示,能够得到商铺东家或掌柜的认可,
有一天能够成为店铺的伙计,或者东家的长工,实现身份的跨越。
因此,每天清晨观察或欣赏,
健壮的水工舞蹈般的挑水,也是十家镇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
在瓷器街尽头,山西会馆宽大的中庭里,
郭治远每天都会带着馆丁们,迎着晨曦在操练,四季不惰风雨无阻。
馆丁们铿锵有力的吆喝声,总会吸引挑水工们羡慕的驻足观看;
而郭治远也会偷偷的观察,是不是有合适的水工,
能够合乎自己挑剔的标准,成为馆丁未来的苗子。
这天清晨操练完,郭治远对丁头老马说:
“你去问问老张,这几天会馆是不是换了的水工?”
老张是会馆的督龙,执掌着整个会馆里外的防火事宜,
而水工,自然也是归他管的。
老马问完回来说,原来的那几个水工都有事回乡下了,
这几个生面孔的水工,是临时主动顶替的。
郭治远正想说,水工家里都有事,这也太巧了吧。
但他还没往下想,就被几个叽叽喳喳的来上课的学生,给打断了思路。
郭治远接管山西会馆的那年八月,十家镇初级小学,
便从位于西南门附近,那座摇摇欲坠的奶奶庙,搬进了山西会馆。
伏东中学的杨勉之,帮他在简易师范学校,
物色了几个青年学生,补充了初小教师的不足。
初小的老师们都安置在祁宗轩留下的宅子里,郭治远也成了实际上的校董,
耳目一新的初小,也终于走上了正轨。
同样发现水工变化,也没有往心里去的,还有兴隆当铺的东家兼掌柜赵富贵。
自从晋商撤资后,除了大烟馆,
典当行业便成了十家镇最赚钱的行当。
靠驴打滚发了家的赵富贵,把兴隆当铺的生意悄悄地延伸到了乡下。
他也成了十家镇,眼下首屈一指的财东。
赵富贵这几天发现,新来的水工来很勤快,
不但把里外的大缸挑满了水,就连厨屋和茅厕的水缸、水罐都装满了水。
赵富贵对账房说:“无利不起早!水工再勤快,也不能多给一个大子!”
农历六月底,在一个月高风黑的夜里,
靠近西北门的天平街人吼马叫,散乱的枪声都没消停过!
郭治远在山西会馆里也一夜没合眼,他带着馆丁们,死死的守在院墙上。
直到三更后,街面上才重新归于平静,
出去打探消息的老马,回来报告说:
“镇里来了土匪,兴隆当铺被抢了,赵掌柜也被绑走了……”
“赵熹元呢?”
郭治远问:“民团团总他爹被绑了票,说出去能让人笑死!
民团这一晚上,又在干啥?”
赵熙元是兴隆当铺的少掌柜,也是十家镇民团的团总。
老马说有人做内应,半夜打开了西北门,
劫匪早就从西北门跑了,民团追了二里地又回来了。
老马呵欠连天的让郭治远回去睡一觉,郭治远却说:
“我要等来水工们来会馆送水!”
日上三竿,水工还没把水挑进会馆。
督龙老张把水头叫来,还没来得及细问,
镇公所便来了人,说请郭治远去议事。
郭治远问过水头后,便去了镇公所。
他看到一筹莫展的钱镇董,终于了解了镇上遭劫一事的来龙去脉。
昨晚子时左右,兴隆当铺的后院里,
狗叫声惊醒了赵富贵。
赵掌柜刚打开门,就麻利的绑了个结结实实!
土匪们一番搜索后,将赵家家眷被赶进了西厢房,
伙计下人被赶进了东厢房,堂屋里绑着赵富贵两口子,
还有儿媳赵李氏和十岁的孙子赵安堂。
劫匪威逼利诱折腾了一个时辰,搜出来一箱大洋,
外加两匹缎子和四批洋布,还有一些油盐米面也码在院子里。
领头的绑匪最后说:
“今天这猪不肥,带回去慢慢养吧!”
另一个劫匪说:“都拉吗?”
领头的说:“拉了天牌和童子,其他的留下……”
正在这时,院子里又进来两个劫匪。
一个走进来,跟头领咬了一会儿耳朵,
另一个黑炭头般的甩手子,却死死的盯着赵李氏。
头领听完大声说:“拢水儿,拢水儿,准备起!”
劫匪们抬着从赵家抢来的财物,扛着套了头套的赵富贵和赵安堂,
一番噪杂后,就从后门离开了赵家!
赵家后门紧挨着鸡爪巷,出了鸡爪巷就是直通西北门的地平街。
劫匪们在地平街口,遇到了赶来堵赵家后门的民团。
噼里啪啦一通乱枪打过,赵熹元也带走另一队民团围拢了过来!
民团人多势众,将劫匪们压在街角,动弹不得。
赵熙元一边放枪一边说:
“王八蛋!
给老子往死打,一个活口也别留,更不能跑了!”
过了一会儿,劫匪对赵熹元喊话:
“赵团总,你爹和你儿子在俺们手上!
要是再打下去,你是想先死爹还是先死儿子?
你识相的话,你赶紧让开道儿,
等俺们出了镇,就还你个活爹和活儿子!”
赵熹元气急败坏的骂对报信的团丁:
“我x你祖宗!咋不早说呢?
差点坏了大事!别开枪了!都别开枪了!”
就这样,民团亦步亦趋的跟着劫匪到了西北门,
早就有几个劫匪,悄悄的开了寨门。
出了门的劫匪又喊:
“赵团总,俺们说话算数!
你半个时辰后去河边找你爹,是死是活就看你守不守时了!”
赵熹元乖乖的在半个时辰后赶到河边,他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只看到他爹的褂子下,压着一个写的歪歪扭扭的票叶子:
俺们是灯盏窝吴麻子的弟兄!
限你三天以外五天以里,送来五万大洋,烟土一百斤!
要是五天以内送不到,你就等着撕票吧!
怒不可遏的赵熹元举枪大骂:
“吴麻子,我x你八辈儿祖宗!”
赵熹元回到家才知道,劫匪不但绑了赵富贵和赵小柱,
还掠走了他的女人、三家营李长有的女儿李大姐!
钱掌柜讲完说:“唇亡齿寒啊!
十家镇要是被杆匪盯上,那就永无宁日了!”
郭治远说他不清楚吴麻子的来路,但这次杆匪祸祸十家镇之前,
扮成挑水工来踩了点!
——他也是问了镇上的水头才知道!
——而且还有杆匪的内应开了西北寨门,看来吴麻子早就盯上十家镇了!
这次抢劫赵家,应该是提前让假扮水工的探子,
把十家镇的底儿摸得一清二楚,要不然也不会这么顺利。
吴麻子这次绑了赵富贵,应该也是摸清了赵家当铺最有钱;
也就是说这次绑了赵富贵,下次就是其他有钱的掌柜的。
钱掌柜听完,吓的脸都白了!
他哆哆嗦嗦的对郭治远说:
“我这就向上面请示!
由您代替赵熹元,做十家镇民团的团总!
现在看,民团不过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再不整治整治,以后民团费都收不上来了!”
郭治远说:
“吃一堑长一智!
民团的快枪,一点都不比杆匪的差;
一块豆腐动(冻)了,还能砸死人!
民团手里的汉阳造,也不是烧火棍!
赵团总这回里子面子都丢了,巡逻和守寨应该会上心吧!
再说,现在把赵团总撸了也不是时候!
杆匪们懂得看人下菜,等赵家赎了票,再整顿民团不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