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料峭一月春。
宝桂在老家养了两年的伤，用退伍金租了个小门面跟着家里一起开了家饺子馆。
饺子做的不怎么样，偶尔出摊的甜点倒是卖的挺好。
老妈不待见他卖那些玩意，说是面二，言辞不时透露着希望他能重新振作的期待。
宝桂理解她是怎么想的，只笑着说过阵子的，部队里退役的老队长要重新介绍工作，到时候就不会再捣鼓这些了。
母亲又不舍起来，不停地探听着他未来要去向何方，是天南还是海北，嘴上说着出去工作好，机会也多，说他儿子是特种部队的高级人才，本来就不该一直窝在厨房。
可宝桂晚上起夜看着她穿针引线帮他绣好一双又一双鞋垫，又听见她对着喝闷酒的父亲说，其实想想，在家也没什么不好的。
不善言辞羞于表达的母亲用笨拙的方式送儿子到火车站，红着眼睛不停地为他翻整衣领，整理头发，嘴里叮嘱到了那边要记得报平安，要经常跟家里打电话，最重要的话临到他进入检票口她才终于喊出来。
说，要是外面不好，就回来，妈养着你。
宝桂红着眼睛跟她挥手，发誓这辈子一定要混出个名堂来。
他走的很轻便，一个随身包，一颗沉甸甸的心，一张单程票就上了路。
从北往南，二十八小时四十分钟，火车还比预定到达站台的时间晚点两个小时，在外面吹了两个小时冷风的老队长树峰见面就给他一顿揍，宝桂笑着躲。
一到广州，他就觉得鼻子吸到一腔水，“这里也太潮了吧？”
“还不是最潮的时候呢，等着吧，回南天更潮。”
树峰带着他进了家价格不低的宾馆，房间的抽湿机打开，他才终于感觉好一点，也只好一点。
“明天先去办通行证，然后过港见老板，你就先跟在我身边，帮老板打打杂，镇镇场子，工资你拿这个数。”
对上给他比了个手势。
宝桂笑着说：“这么多，不是一般的场子吧。”
“地下黑拳赌场，一群二三代吃饱了没事干的游戏地，我们负责服务顾客，顺道看着他们不要让他们玩得太过火。”
“这是怎么说？”
队长点着烟，眼神复杂，“你去待两天就知道了。”
次日过港，队长带他见过老板，姓刘，长相看着很和气。
“听讲你曾经係树峰手下最犀利嘅兵？年纪轻轻身上仲有军功，前途无可限量啊，点解会退役嘅呢？”
陌生的方言让宝桂没能的立刻理解他在说什么，身边的树峰转述意思，战场的事宝桂不愿多说，便玩笑说想挣钱。
“揾钱好啊，男人呢世最重要嘅就系荷包同女人，跟我做嘢，荷包实满，女人都唔会少。”
宝桂听不懂，刘老板拍着他的肩膀让他下去。
地下拳击场人流穿梭，一个肩膀撞到另一个肩膀，树峰边走边跟宝桂讲在这里办事的细节，“你先从外场看台做起，每一个盘两只猪仔对比打三场。”
“猪？”
“是啊。”队长：“在这里他们都把拳手叫做猪仔。”
宝桂抿嘴，“是因为把人物化成动物才能让良心过得去吗？”
队长眼神复杂的看了眼他，随后缓缓开口。
“宝桂，以前在部队的日子都已经过去了，大家都是普通人，有些不该我们操的心不需要去操，你来这里工作，只需要守好这里的规矩就行。”
远处的擂台开了盘，红方今天输了整整两场，巨大的愤怒咆哮声响，宝桂站在底下，看着观众席上有人愤怒的站起，从怀里掏出个瓶子就往台上摔，猪仔捂着眼睛大叫起来，吃痛的到处跑，树峰脸色一变，几乎是瞬间，宝桂就反应过来跟着他一起上台把人抬下来，他的鼻子嗅闻出一股刺激的气味。
硫酸。
心下一沉，看着地上人痛苦的表情，他只能先送人上救护车，返回会场，老板正在大发雷霆，和善的脸上阴鸷凶戾。
“养你哋都系食干饭嘅系咩？硫酸呢种嘢点可以喺安检嗰阵带入嚟？今日系硫酸，听日就系枪支弹药，后日就系地雷火箭，你哋干脆叫人将我呢度一锅端咗好唔好！”
骂声跟口水在头顶飞溅，宝桂低着头受训，老板突然问他刚才的人怎么样了。
他低声说：“眼睛应该保不住了。”
老板骂了一声，叫人去跟进处理伤者的情况。
宝桂问朝着台子扔硫酸的人要不要处理，毕竟这是在砸场子。
老板眼神奇异的看了他一眼，笑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跟他说什么，转头对着树峰道：“你的人真是有着一颗善心呐。”
树峰低头，老板走开，身边人也四散开，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奇异，但谁都没说什么。
他不明。
树峰冲他招手，带着他出了会场，朝着后街走，路上，原本已经离开的老板又折返回来，快速从他们身边冲到大门。
树峰问出什么事了？
“霍家那位来了。”
“哪位？”
“刚回国那位。”
“霍五？”
“是的，霍励升。”
树峰眼底讶然一闪而逝，刘老板已经带着人进了会场，树峰伸手把人往后推，宝桂站在道边，看着刘老板笑着将一位年轻男人迎进了会场。
一身黑色西装，面容清隽儒雅，身量修长，刚刚二十岁出头的年纪，举手投足之间是一派矜贵稳重。
贵人。
宝桂脑子里出现这个词。
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跟那人对视，唯有他野心张望，霍励升只稍稍一抬眼，就跟他对上视线。
他没躲，铁血刀刃锻炼出来的神魄让人一眼就能记住。
霍励升朝着他稍稍颔首，宝桂点头回敬。
一秒的交锋，两人同时收回心神。
人从身边过，像是山神携着风雪过。
树峰带着宝桂离开，两人在后街抽烟，宝桂说：“刚才那位来头不小。”
“白加道霍政骞家中第五子，刚从外面留学回来就接手了公司不小权利，拿得还是实权。”
霍政骞的名号宝桂听说过，在内地名号也不小。
“那他现在不是在准备夺嫡？”
“有钱人儿子多女儿多家产多，生下来的孩子又个顶个的野心十足，他在国外都不安宁，回国之后只会搅和的更深。”
“哦，有故事啊。”
“也是听说的。”树峰说：“有人说他在国外留学三天两头的有人暗杀，保镖都死了好几个呢。”
宝桂咂舌，“斗的这么狠？”
“可不嘛，上头的大哥已经被斗废了，四哥前不久才跟半山魏家小姐结了婚连了姻，世纪婚礼呢，电视上都在播，二哥也不是个好惹的，在港岛关于他的黑色传闻不少，他上头还有个三姐，在澳做赌博生意，搞得风生水起的，看上去好像跳出了霍家的争斗，但细看霍家发生的一切又都或多或少有她的影子。”
树峰总结，“这一家子没有一个吃素的。”
“包括你刚看到的那位霍老五。”他补充。
宝桂问：“他身上有什么案子？”
“案子暂时没有，不过他的母亲是港岛越家大小姐。”树峰笑：“是港岛实打实的老钱。”
“难怪一回国就能被重用。”
“谁说不是呢。”树峰抖了抖烟，“你要记住，来这里的任何一位顾客都是我们惹不起的人物，不说霍励升，就说那个朝着台上扔硫酸的那位，都不是我们能得罪的。”
宝桂看着他，意识到这就是他真正要跟自己说的话了。
“你来这里的时间不长，但也应该看出来这里不是什么良善之地，很多时候不是不愿为，而是不能为，各种势力交织盘根错节，我们最佳的生存方式只有四个字，眼瞎，嘴哑。”
“你以为有人带硫酸进场我们真不会查吗？可明明查过为什么还会放任，这个原因你想过吗？”
树峰盯着他，“因为他的身份带得起，因为我们拦不住。”
“明白老板为什么大发雷霆吗？”
“你以为他是气愤有人伤害了他的员工？”
“错啦。”
“是因为怕硫酸溅到了其他贵人，会沾上麻烦而已。”
“猪仔的死活，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放在眼里过。”
“部队的生活已经远处去了，现在是利益交错用价值评判人是肉是菜的社会世界。”
“丢掉那套仗义热血吧，宝桂。”
烟蒂被摁死在垃圾桶盖，积水的地面照出宝桂沉默的身影。
一月的港岛气温比起内陆要高出不少，他今天出门看过了，15度，可他不相信今日真是这个温度。
如果真是零上气温，为什么会叫人遍体生寒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