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咫的点评之言并没有刻意加大声音，却恰好在一群人掌声停顿之际，陡然响起。
一时间，宛若惊雷一般，回响在每个人耳边。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均是不约而同的落在了段咫身上。
在知道出言不逊的竟是一位年仅二十左右的青年后，众人皆是眉头紧锁，神色不悦。
“汪风大师是何等身份？不仅是华夏巅峰玉雕师，更是雕刻作坊会的创始人，你一个屁都不懂的小杂毛，也配来贬低他？”
“说的有理，汪风大师的《龙凤呈祥瓶》不仅曲线精妙绝伦，而且色彩更是栩栩如生，断然不是废品，你别在这里乱扯淡。”
“年轻人没有眼力见就不要胡言乱语，你父母没有管教过你吗？真是没素质！”
……
听着店内顾客劈头盖脸的辱骂，段咫无动于衷，但眉宇间却有些犀利，明显有点不爽了。
TMD，这群人是汪风的狗么？
自己点评不足怎么就不行了？
他本欲说些什么，可李成功却是抢先赔笑道：“实在不好意思，我的朋友脑子方面有点问题，说的都是不清醒之言，实在抱歉，希望各位多多包涵。”
语罢，他赶忙给段咫使了使眼色，示意段咫道个歉完事。
殊不知，段咫竟冷笑一声，非但不听劝，反倒是面无表情的扫过那些谩骂者，一字一句的道：“我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你们可以不接受，但别在这里叫骂，这样只会显得没教养。”
店铺老板等人闻言，脸色当即阴沉下来。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居然还敢顶撞他们？
找死！
李成功眼角一抽，连忙捂住段咫的嘴。
“大哥，你疯了，作死不能在这里作啊，赶紧闭嘴，不然我们两个都走不了。”
“谁作死了？”段咫挣脱他的手，满脸淡定，耸了耸肩。
“连基本的灵韵都没有的玉器也能称好的话，那我华夏的雕刻先辈们怕是死不瞑目，他们呕心沥血且引以为傲的雕刻技巧后继无人也罢，无知者竟将劣质品视为珍宝，实在好笑。”
满场静寂。
李成功冷汗直冒。
疯了！
段咫真疯了！
这般直白的话也敢说，恐怕要将所有人都得罪了！
他现在如芒在背，完全能感觉到众人胸口内的怒意正在悄然四散。
“竖子狂妄！”店铺老板勃然大怒，就要叫人将段咫教训一顿。
然，汪风却挥手阻止。
只见其神色如常，谦虚的道：“工艺品要经得起人的推敲，这一点无任何年龄界限，谁都可以点评，小友认为我的《龙凤呈祥瓶》是废品，并无不妥之处，毕竟一千个人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人的看法不同，想法也会不同。”
“还望小友说一说你的见解，让我看一看自己的不足，没准以后还能有改进。”
话虽然说得风平浪静，实则在汪风平静的外表下，却满含恼怒。
区区黄口小儿居然敢对自己的作品出言不逊，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只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自持身份，无法明面上教训段咫，不然会留下诟病，万一给媒体捕捉到，那就坏事了。
段咫见汪风还算是虚心请教，直言道：“这玉瓶看似雕刻技术不凡，精妙绝伦，意义深远，可却仅仅简单的将龙凤模样呈现出来，未能将其灵韵勾勒出来，徒有华丽的模样，却没有富实的灵魂，第一眼还算可以，但看久了也就这样，这就是网红和明星的区别。”
“简直是胡言乱语，我看你就是疯了！”店铺老板越听越气，听到最后当场炸毛。
“你这逻辑就有问题，难道非得要雕刻出和真龙真凤一样的玉器方才可以？”
段咫应声点头：“不错，如此才叫雕刻！”
“脑残！”店铺老板忍不住嘲笑起来，旁观者更是讥讽不已。
“年轻人，你该不会是神经错乱了吧？这边建议你去看下医生好吗？”
“就是，还雕刻的灵魂没有，笑死我了。”
“请问世上有真龙真凤吗？居然还要把玉石上龙凤雕刻的和真的一样，艺术终究是艺术，又岂能和现实相比？逻辑感人！”
……
面对众人的嘲笑，段咫沉默不语，只是觉得可惜。
没有办法，真理总掌握在少数人手里！
可能这就是那些高人为什么现在退隐山林的原因吧！
“算了，你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李哥，换个地方。”段咫朝着李成功摆手，就要离开。
然而下一秒，汪风却开口挽留。
“小友还请止步！”
之所以挽留段咫，是因为他发现这段咫望着《龙凤呈祥瓶》的眼神，竟是登高望远孤寒无人能懂的寂寞，蕴含着极为特别的深意。
这种人，要么是高手，要么是煞笔！
如果段咫是高手，在玉器雕刻方面研究颇深，那互相面谈将会是一次极有意义的事情，说不定他还能提升不少。
如果段咫是煞笔，纯碎的胡言乱语，那他虚心请教的行为也没有任何过失，反倒会显得虚怀若谷，强化求知若渴的大师形象。
换而言之，不管怎么样，他都是稳赚不亏的。
“有事？”段咫微微皱眉，言语中不带一点感情波动。
汪风笑道：“小友，汪某想向你讨教一番，何为你所说的灵韵？”
在场的所有人皆露出惊诧的表情。
金陵市雕刻作坊会的会长，不仅没有对段咫的讥讽感到不悦，反倒是向他询问学习起来？
刹那间，所有人都为之钦佩。
汪风作为金陵市最有名的玉石雕刻大师，拥有的气度果然是不同凡响，根本不是他人能够比拟的。
“未能体神，而不疑神无者，以为灵韵密微，可以积理，知洪变歘怳，可以大顺。”段咫扫视了一眼，原本不打算开口，可看到对方这般谦逊，便说了出来。
“拿人来说，一个没有任何活力与一个生气盎然的人之间的差距，主要在于有没有灵韵，具备灵韵的人好比美玉，能够吸收天地灵气，提升自身品质，至于不具备灵韵的人，好比顽固不化的石头，一直都是块僵硬的石头。”
“而形韵，则是指一种理想的艺术境界，正所谓有生动之可状，须形韵而后全，它代表着自然传神，韵味深远，犹若天生化成而无人工造作的痕迹，体现出传神的意境。”
“灵韵，能够使雕刻出的物件呈现出生机灵动的态势，而不是一副呆板的样子，形韵，能够使得雕刻出的物件散发出神气，呈现出动态之意。”
这一番话语落下，现场变得有些沉寂。
所有人都在品味着段咫的话语，内心竟有些难以辩驳的感觉。
好家伙，这小子莫非真的懂雕刻？
汪风眨了眨眼，双眉紧蹙，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须臾，他才问道：“请问怎样做才能使得玉器同时蕴藏灵韵与形韵呢？”
“第一就是要专心致志，一心一意。”段咫背着手，缓缓道：“玉石雕刻好比追求喜欢的人，对方的美丽令你心往神迷，拨动了你的心弦，使你盼望着得到这份美丽。”
“当这块玉石出现在你的眼前时，促进了你的灵感，能让你为了它废寝忘食，能够呕心沥血，当你进入一心一意的境界后，也就意味着你的心神完全沉浸在了玉石雕刻内。”
“第二便是要见识广博，只有包揽过大好河山，才能绘画出群山峻岭，你没有看过，却仅靠他人的图画来借鉴幻想，无论你怎么雕刻，最后呈现出的玉器也无非是个杂乱无章的物件。”
汪风猛然一怔。
段咫的这番话，好似一语惊醒梦中人，令他有所明悟。
他不禁回想起几年前自己呕心沥血雕刻出的《花海》，这件物品是他最后一次用心雕刻出的玉器，同样是所有玉器中仅有的一件被送到海外展览的。
凡是欣赏过玉器之人，皆被其中的美丽所迷住，对其发出连番赞叹，感觉这件玉器中蕴藏着灵性，仿佛活着的物体。
从那之后，他声名四起，雕刻的意图也变得为了名利，也从此未能再雕刻出《花海》那般美丽的物件。
刚才段咫的一席话语，一下子点醒了他。
近年来为了名利，使得他所雕刻出的物件中缺失了本有的灵韵与形韵，再这样下去，钱是赚到了，但作品的质量却大不如前，又如何留给后人一笔不菲的精神财富呢？
深呼吸了一下，汪风对着段咫施礼道：“谢小友教导，你说的对，只有用心雕刻出来的物品，其中才会蕴藏着真实的情感。”
所有人为之惊诧。
汪风常年以往所雕刻出的物件，堪称雕刻界的教科书，令许多人都争先效仿，并把它认作神仙手笔。
不仅如此，许多雕刻名家也都以汪风为楷模，无论汪风举行任何演讲，他们都会最先到达现场，每一分钟都想从汪风那里得到雕刻的真意。
可是，这般声名远播的顶尖雕刻巨匠，如今却从一个年纪轻轻的黄毛小子那里有所感悟。
此事如若是传出去，肯定会引来一片震动。
李成功身体僵硬着，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好像对刚才的话语感到难以置信。
汪风这般雕刻巨匠，早就屹立在雕刻界的巅峰，在雕刻上的领悟与认识，绝不是常人能够想象的。
站立在顶端的雕刻巨匠，竟会对段咫折腰？
这是假的吧！
“看来你还算有脑子。”段咫瞟了眼汪风，神色平静说道。
汪风呵呵一笑，感到有些尴尬。
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竟敢如此对汪风说话，且没有惹怒对方，也唯有段咫敢这样做。
段咫无视众人的眼光，环视店内所有物件，目光落在一个梅花玉器上。
“这件玉器出自你手？”
汪风骄傲道：“不错，这件名为《雪天的梅》的玉器，曾在三年前被评选为全国最佳雕刻百强作品。”
“如此失败品，也配得奖？”段咫不屑一笑，哼道：“梅花是中华民族的精神象征，具有强大而普遍的感染力和推动力，愈是寒冷，愈是风欺雪压，花开得愈精神，愈秀气，古人也用它来比喻坚韧不拔，百折不挠，奋勇当先，自强不息的精神品质。”
“你的这个作品，我只看到了华丽的外形，其中根本没有梅花的精神所在。”
话罢，他又看向其他物件。
不断的观看，使得他眼中的鄙夷越发浓重。
“这些昂贵的玉盒中，摆放的都是残次品，这无疑是把一摊子废品摆在豪华的宫殿中，根本就是玷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