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柏森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七点。
“最近怎么一直这么晚回家?”傅妍听见玄关处响动,手中动作不停,继续招呼牌面,正眼也没瞧一下。
“国庆之后的月考组织出卷,和几个老师留在研讨室讨论。”他的话被推牌声掩去大半,拎公文包站在傅妍身边,显得十分老实。
“林老师在学校好辛苦咯,阿妍,不要顾我们啦,多关照关照林老师哦。”
“就是就是,林老师上一天班好累的。”
几个油头粉面的女人笑着揶揄,却依旧稳当坐着,不见半分要离开的意思。
“不用管他。”傅妍紧盯着桌面,冷哼一声,“耍耍嘴皮子罢,有什么累?”她说着摆摆手,颇不耐烦道,“快走开,我今天手气好,不要败兴致。”
林柏森沉默不语,把外套挂在衣架上,挽起袖子厨房。在冰箱翻了半响,才找到一袋不知道什么时候撕开的速冻饺子,还剩下大半,一股脑儿倒进锅里搅开,瞪着咕嘟的水发呆。
他关上厨房的门,点一支烟,正享受第一口,听见哗啦一声,女儿丧着脸站在门口,捂住鼻子恶声恶气,“喂,太呛啦,快点灭掉。”
他沉着脸在水池边捻灭烟头,看女儿在冰箱里翻来倒去,最后抱满怀巧克力和酸奶离开。手机忽然提示短信音,他打开一看,是学生。
将短信读了两遍,饺子一只只浮起,随便找盘子盛出来,倒点醋,正打算端回自己房间去吃,一出门见外头的场面散得干干净净。
傅妍两条腿太胖了,盘不起来,只好架在茶几上,自己的公文包被她捏在手里,文件丢得一塌糊涂。
“你干什么?”林柏森声音麻木,象征性地反抗道。
“不干什么。”她顶回来,“查你在外面有没有人。”
“我整天都在学校里呆着,能有什么人?”林柏森把碗放在餐桌上,低着头走过去把散落的教案收拾在一起,刚捡到一半,就被傅妍尖叫着打开手,狞笑着,“还想瞒什么,你们学校里那么多学生老师,哪个不比我年轻?别以为你每天装得老老实实,你在想什么我一清二楚。”
林柏森抱住公文包,面不改色,话语中透露出一股浓浓的疲倦,“傅妍,你想多了。”
他往后退了几步转身离开,“我吃完饭还有工作。”
傅妍忽然发疯似地扑上来抢他的手机,“你有工作,有什么工作不能让我看?”
这一举动终于触及到林柏森的底线,他紧握住口袋里的手机,可是他越不肯松手,傅妍越不能放弃,高跟鞋恨恨踢在林柏森腿上,他一时吃痛,五官皱成一团,下意识松开手,傅妍一把将他推开,夺过手机开始检查短信记录。
“林老师,新的剧本细节我已经用红笔标注,期待您的修改意见——学生”
“学生?这是哪个学生?”傅妍红着眼睛问道。
林柏森一时没缓过来,还捂着小腿哎呦不停,见傅妍拿着手机逼问,手上只是一顿,哼道,“就是班里一个学生。”
傅妍不依不饶,“什么学生?连名字也不敢写?”
“有什么不敢写,懒得费心思罢。你整天怀疑这个怀疑那个,当真以为一群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会看上我这种人。”他自嘲般笑了一笑,“傅妍,别再发疯了。”
“我发疯,我发疯还不是因为你这个蠢货?”傅妍歇斯底里的声音在背后传来,林柏森端着碗路过女儿房间,里面并未有一丝声音,他深深看一眼紧闭的房门,回到自己房间去。
南孙和锁锁挽着手走在路上,晚风吹过长发,不知不觉间纠缠在一处,锁锁望路边灯火通明的商业街,突发奇想,“南孙,一起去买件衣服吧,演出的时候可以穿。”
“那今晚又要熬夜做功课。”南孙似有些不情愿。
“就当是舍命陪君子。”锁锁哀求道。
“好啦,都听你的。”
南孙钟情各种浅色与黑白,锁锁却热爱各种颜色的碰撞与交融。一连看三四家店都没有找到令两人都心仪的衣服。
锁锁踮脚抱怨,“好累,早知道不应该垫增高。”
学校不允许穿高跟鞋,可没有不许垫增高。南孙侧头看与自己齐平的锁锁,笑说,“这都是你爱美的好处。”
“再逛最后一家,如果还没有合适的,今天就到此打住。”锁锁捻脚腕,不抱希望地说。
锁锁被模特身上的红色裙子瞬间吸引视线,“南孙,这件好看。”
导购员见锁锁和南孙学生模样,态度并不热切,又快到下班时间,只懒懒地应付,“这是本店新款,真丝面料,做工很精细。”
言外之意,价格昂贵。
南孙扫一眼价签,四位数,但是尚在她的承受范围之内。
“锁锁,我觉得很适合你,试一下吧。”南孙果断对导购员道。
锁锁犹豫一下,也痛快点头。
导购员依旧怀疑,“这件衣服可不便宜,小姑娘可不要轻易乱试哦,损坏了要赔偿。”
南孙淡然一笑,“没关系,如果损坏了我们买下来就好。”
导购见南孙如此笃定,半信半疑地取下衣服。
不一会儿,锁锁换好衣服出来,南孙不由得眼前一亮,“锁锁,真好看。”
“是嘛。”锁锁拎裙摆在镜前转一圈,十分满意,“我也觉得好看。”
大圆领露出纤长白皙脖颈,颈前一颗珍珠好似胭脂底上一片白牡丹,明媚之中不失雍容,裙摆流逸,飘带飞扬,肩腰无处不贴合,这件衣服好似为锁锁定制,没有人再能衬得出这件衣服的万般风情。
“就是这件吧,我来付款。”南孙说着拿出一张卡。
锁锁急忙拦住,“我自己付得起,不需要你出钱。”
导购并没想到自己临下班还能卖出一件对她而言算是天价的衣服,立刻眉开眼笑去开票,“小姑娘穿着真好看,和这衣服有缘,怪不得今天一到货就被你买了去呢。”
“南孙,一件衣服我还是买得起的,不用替我出钱。”锁锁捏住南孙的手腕,低声道,“搞得一起逛街就是为了让你替我付钱一样。”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南孙也不似玩笑,坚持递上银行卡,“我只是想送一份你喜欢的礼物给你而已,坦然接受好吗?希望我们之间不要因为这些无谓的问题争执。”
导购员生怕她们反悔似的,把锁锁原来的衣服打包好,利落刷卡,一边附和南孙的话,“就是嘛,小姑娘之间互相送个礼物而已。我说你朋友对你可真好啊。”
“是,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了。”锁锁拗不过,只好悄悄说,“周末请你吃饭,可不许推脱。”
“知道啦。”
夜晚风凉,锁锁穿着新裙子,肩上披来时的黑色夹克外套,一路上惹众人侧目。
南孙说,“你看,朱锁锁注定是万众瞩目的。”
锁锁忽然站定,看一眼两侧已经泛黄的白色板鞋,大言不惭道,“如果穿高跟会更有视觉效果。”
南孙补充道,“还要烫一个大波浪。”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笑起来。
“南孙,我们会不会一直这样走下去。”锁锁挽住她的手,看向似乎没有尽头的长街,周遭人来人往,全成与她们无关的背景。
南孙问,“我们为什么会变?”
“佟振保以为娇蕊天性浪/荡,却没想到她为自己付出真情,以为孟烟鹂生性高洁,可她最后却任由自己跟随一个裁缝。他们的故事听起来太不可思议。”锁锁拢了拢外套,侧头看向南孙,征求她的意见。
“你是看剧本太入迷。”南孙不以为意,和她十指紧扣,“世事无常,说的并不是我们。”
锁锁笑问,“这么笃定?”
南孙点头,继而自信道,“我相信很多人,也相信很多事,这其中包括你,也包括我未来想做的事。”
“比如呢……女博士吗?成为一个建筑师?”锁锁放轻松语调,免得谈话氛围太沉重。
“怎么,你不肯相信?”南孙握住她的腰轻轻一捏,促狭道,“给你一点颜色看。”
“啊,蒋博士,我错啦。”锁锁大笑,和她又闹成一团。
把南孙送回家,锁锁不想穿新裙子挤公交,破例打车回家,却意外遇见爸爸在楼下徘徊。
“爸爸,怎么不上去?”锁锁两三步跑过去问道。
“新裙子?很漂亮。”他从不吝啬于夸奖女儿的美貌,这是他的骄傲与光荣。
“南孙送给我的,谢谢爸爸请他吃饭。”锁锁低头一笑。
“好吧,她是个很不错的孩子。”他递过手中的礼物,抱歉道,“船上临时出事,爸爸必须要提前回去,本来想多留几天,现在看来没有时间,明天一早就要启程。”
锁锁略有些失望,看一眼袋上的信封,朱爸爸察觉到她的视线,立刻解释,“这是三个月的生活费,前段时间船上太忙,我忘记给打钱,你舅妈没有为难你吧?”
“其实没有,这么多年,不至于如此计较。”锁锁展露笑容,仿佛真的没有任何委屈。
“那就好,替我向他们问好。”
他说了这句话,忽然一时无言。面对自己已经长大的女儿,如此像她母亲的女儿,总觉如鲠在喉,有些事无法释怀。
锁锁看出他的失落,笑着用力抱住他,“祝你一路顺风,下次见,爸爸。”
“你也要过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