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是低笑声,和从前的柔情缱绻不同,这笑讥讽又冰冷,好似在看一只自茧作缚的蝼蚁。
“你说在骄傲和性命面前,他们会怎么选择?”澹台冥望着城墙时部分有些颤抖的士兵,不屑又鄙夷,连这等场面都被吓到,怎么保护一个国家,“这些废物自认为是在唤醒百姓的气节,殊不知,是在帮孤。”
是人,都惧怕死亡。
如果不怕,那就是死的人还不够多。
如同陆筝,是他给的教训还不够。
这些文人墨客,风骨自然有,但那些妇孺呢?要击溃他们,远比击溃北楚容易,或许多年后依旧会有西周这两个字存在,但随着时间逝去,这个国家的意志终究会消亡。
两辈人不够,那就三辈人。
陆筝假装听不懂澹台冥的深意。
在澹台冥的刻意吩咐下,轿撵离得极近,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争先恐后的钻入陆筝鼻腔。
即便是这样的距离,城墙上的士兵也不敢轻易对澹台冥动手。
“烧,烧了他们。”陆筝挤出这句话。
这些尸体,得预防他们成为丧尸。
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
澹台冥闻言,玩味的勾起薄唇:“小九是想让这群人死无全尸吗?”
“我和你说过的那种怪物,就是尸体变成的。”陆筝努力让自己别去注意尸体和腥气,苍白着小脸,“以防万一,我希望你后面把尸体都烧掉。”
澹台冥脸色彻底冷了,哪怕陆筝看不到,也明白这人生气了。
还是怒极的那种。
她听到他的冷笑声。
“呵。”
他带来她见证死亡,是想逼她早日认清,结果她居然满脑子怪物。
明明怕得满头大汗,快撑不下去。
澹台冥讥讽,真不知道该说她善良,还是愚蠢。
“既然陆大夫心怀苍生,那孤就如了陆大夫的愿。”澹台冥睨了眼满地肮脏的尸体,冰冷吩咐,“白鹤,把这些尸体都烧掉。”
见他们居然要焚尸。
城墙上的人再也忍不住。
“犯我国土辱我忠士!竟然连个全尸都不愿留,澹台冥,你迟早会被天打五雷轰!”他们愤怒的把机械对准下方,冰冷的箭羽纷纷射出,漫天箭羽。
冥魂卫早有准备。
取出特制铁盾挡住箭矛。
有条不紊的把尸体堆成一堆,栅栏反而成了点火的好东西。
澹台冥抬掌,黑色的内力形成气浪,将整个轿撵护在其中,箭羽触及气层便被搅断弹飞。
以轿撵为中心,断箭落了一地。
强大的男人嚣张看向城墙,神色是倨傲的不屑,在俊容上却不显得刻薄,因为他有这个实力高傲,低沉的声音冰冷至极:“废物们,还有吗?”
陆筝:“……”
果然是高傲的摄政王,这语气无人能模拟。
浓烟滚滚。
尸首们被围在中间烧毁。
白鹤让人泼上油,烧得更快更干净。
澹台冥睨了眼白鹤,白鹤察觉到想尽力帮陆筝心思被看透,身体微僵。幸好澹台冥没说什么,只是心底有烦躁和冷怒。
他的下属,除了玄风,一个个都向陆筝。
都是他从前太过纵容。
等事情结束,需要好好教训他们。
城墙上的士兵眼睁睁看着尸体成为灰烬,目眦欲裂:“澹台冥,你不得好死!”
“嗤。”文人就是文人,骂人就这几个词。
澹台冥折磨陆筝的目的达到,解开她的穴位,冷冷施舍:“滚下去。”
陆筝打着颤,走下轿撵。
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空洞的眼前都开始重影。
恍惚之下,脚下踩空。
澹台冥迅速抬手,想到陆筝刚才的傲气,又把手放下,冷酷的看着陆筝栽倒。不是傲吗,他倒要看看,她能和他作对到几时。
白鹤也不敢出手相救。
在所有冥魂卫的注视下,陆筝摔到在地上。
地上有淌流过来的血。
陆筝脸沾上血色,瞳孔地震,脑海里迅速闪过刚才杀人的画面,本就煞白的脸色瞬间毫无血色。
她惊恐的蜷退着。
颤抖和恐惧,几乎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
距离最近的冥魂卫,眼神极其同情。
陆筝牵强一笑,故作镇定的站起来,声音却是嘶哑颤栗的:“不是该回去了吗?走吧。”
她不停告诉自己,这只是伤患的血,越是想,文人倒下的画面就越是不停浮现,一幕幕,那一张张惊恐愤恨的脸,那一双双怨毒的眼神。
好像爬进了陆筝的四肢百骸。
陆筝觉得冷。
特别冷。
她下意识裹衣裳,麻木的把自己藏进队伍后面。
脏,恶心,不能给澹台冥看到。
澹台冥在她摔倒时,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不过只是一瞬,就恢复成了冰冷的高高在上,气质矜贵又倨傲,世上所有蝼蚁的生死都无法入他眼。
能得到他的一瞬注视,那是恩赐。
即便心恩赐带毒。
回了营地,陆筝第一时间就是要洗澡。
“陆大夫,王说了不能给您水。”
陆筝呆滞。
澹台冥把对她的厌恶,明晃晃摆了出来。
果然。
最了解你的人,才知道怎么伤你最痛。
陆筝苦笑:“知道了,能问问这附近有什么溪水河流吗?”
“往东走五里,有一个流水潭。”冥魂卫没为难陆筝,这是个好大夫,可惜命不大好。
他压低声音:“您放心,我会和兄弟们说暂时不要去那边。”
“多谢。”
这份善意,让眼角陆筝酸涩。
陆筝拿着衣裳和药皂,走到流水潭。潭在两个小山峡间,水是从上方流淌而来,位处幽秘,不过四周的杂草已经被这几天的冥魂卫踩得差不多。
陆筝把干净衣裳和簪子放到岩石上。
脱下带血衣裙,陆筝握着药皂踩着有些冰冷的水走进水潭,让水漫过脖子,只露出一张苍白带血的娇容。
葇夷摸上鲜血,先是慢慢触碰,突然使劲儿搓起来。
一下又一下,极其用力。
“呕!”突然,她干呕起来。
不,不要再想了。
无尽的恐惧与不安包裹陆筝,她只能整个人扎进水里,抱住颤抖的自己,低声哽咽,思念和委屈的声音被水声吞没:“澹台冥。”
“澹台冥,我好想你。”
滚烫的泪水融进潭水,化作咸湿。
青丝飘在水面。
若不是青天白日,看起来真像闹鬼了。
陆筝眼神空洞,只有独处时,才能放下所有,肆意的哭出来。她觉得自己是真的被宠坏了,澹台冥不过恢复本性,用对待普通人的方式对待她,她就受不了了。
喃喃呓语,声音里是她自己都没察觉的迷茫:“澹台冥,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我好像,比你爱我还要爱你。”
所以,你用厌恶的眼神看我时,我心如刀割,痛到不能呼吸。
陆筝后知后觉。
似乎,她真的要爱得多一点。
陆筝闭上眼睛,泡去一身疲惫和害怕。潭水轻柔,腐蚀陆筝的清醒。
让她甚至没有注意到。
岸边的衣裙被人勾走。
……
晚膳时,澹台冥收到令沢传来的信。
澹台漾不见了。
闻人音准备给她上药,帐篷里空荡荡的。问了巡逻士兵,才知道澹台漾去了凌家军那边,偷了一匹马,不知去往何处。
澹台冥脸色骤时一寒,心瞬间揪起:“胡闹!重伤在身还敢乱跑,白鹤,传令下去,把澹台漾给孤找回来。”
“是。”
“王,这是西周皇帝递来的投降书。”白鹤把一封黄色圣旨递给澹台冥。
冥魂卫和凌家军所向披靡,哪怕再不甘,皇帝也终于明白,西周想要抵抗这两大军团莫过于蜉蝣憾树,不如早日降了,避免生灵涂炭。
倒是和明珠一样识趣。
不过这皇室其他人,就不一样了。
个个依旧反对。
他们清楚,投降可不是好事。不仅代表他们的荣华地位将不保,性命说不定都会受到威胁。
“不接受。”澹台冥冷漠。
西周和北楚不一样,不打痛,他们不会轻易认输。哪怕是虚伪的臣服,都不会做出姿态,甚至会私底下再聚集叛军。
必须要让他们痛到足够铭记。
不敢轻易再触犯。
白鹤道:“凌安曜那边,说不定会同意。”
“同意他的,与孤何干?”澹台冥想起凌安曜抱了陆筝,俊容泛冷,讥讽,“西周和凌家军,孤都能打下。”
希望凌安曜识相点,别来挑衅他。
否则不管陆筝怎么阻拦,他都不会再手下留情。
澹台冥眼底闪过戾气。
澹台冥:“先找澹台漾,给逍遥阁去信,请他们一起找。”
逍遥阁是生意人,有人给钱,自然愿意找。
翌日
澹台漾就被两大势力合伙找到了。
就在军营不远处的一个小村子里,被带到澹台冥面前时,满脸心虚:“哥。”
澹台冥脸色难看,就要发作:“跪……”
“啊我肩膀好疼。”澹台漾捂着伤口叫了起来,咬着泫然欲泣,眼珠子却狡黠的转着。
白鹤一眼看出是装的。
澹台冥扫过澹台漾的伤口,那里的确浸出了血色,对上澹台漾可怜巴巴的眼神,心头变得柔软,语气也温柔下来:“知道疼就不该乱跑,白鹤,去把陆筝找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