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竞赛班下课的铃声像被揉碎的银箔,叮叮咚咚地散落在走廊尽头。
陶涤月放下笔,指尖还残留着钢笔划过纸张的微凉触感。草稿纸上,徐析原用红笔标注的复数解法步骤十分清晰,那些在复平面上勾勒出的轨迹,像极了夜空中流动的星轨。
她小心翼翼地将草稿纸夹进笔记本,一起躺着的,还有徐析原给的知识点,纸边被她摩挲出了柔软的毛边,却依旧平整得像一页初春的新叶。
走出图书馆时,灯光正把梧桐叶染成融化的蜂蜜色。
陶涤月踢着路边一颗光滑的小石子,石子骨碌碌地向前滚,撞在梧桐树的树根上。
忽然间,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月月 —— 这儿呢!”
她猛地抬头,看见妈妈站在香樟树下,米色风衣的领口熨帖得一丝不苟,鬓角几缕碎发被秋风吹得微微扬起,像沾了晨露的草丝。
妈妈手里拎着一个印着小熊图案的保温桶,桶身上还凝着细密的水珠,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妈,你怎么来啦?” 陶涤月眼睛一亮,像被点亮的小灯,背着书包小跑过去,帆布包带子在肩头晃出轻快的弧度,带起几星细小的蒲公英。
“算着你今天竞赛辅导课结束得晚呢。” 妈妈伸手,自然地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指尖带着护手霜淡淡的柑橘香,“你爸今早在厨房鼓捣了一早上,说海底椰炖雪梨最能清火,非要我给你送来,生怕你刷题刷得脑子冒烟。”
“???”陶涤月心想,不愧是我爸。
保温桶的温度透过帆布包传来,像揣着一块晒暖的鹅卵石,从指尖一直暖到心尖。
那些在前世出租屋里独自吞咽的布洛芬、在实验室对着低温冰箱呵出的白气,此刻都被妈妈温热的目光熨烫得无影无踪。
“今天竞赛课讲什么啦?有没有遇到难住我们月月的题呀?” 妈妈揽过她的肩膀,两人沿着铺满落叶的人行道慢慢走。
月光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温柔的弧线,偶尔有穿着校服的学生骑着单车掠过,车铃叮当作响,惊起几只在落叶里觅食的麻雀。
“讲了非惯性系里的科里奥利力呢!” 陶涤月说起课堂内容,眼睛像浸了泉水般亮晶晶的,“徐析原你知道吧?就隔壁班那个学霸,他居然用分析力学的方法讲,还画了三维坐标系,笔尖在纸上转圈圈,特别神奇!他说……”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提起徐析原时语速快了些。
妈妈却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就是你上次说的那个解题特别厉害的孩子吧?听你念叨好几回了,看来是真的很有本事。”
陶涤月松了口气,像卸下了一块小小的石头。
前世的她总把心事藏在日记本的夹层里,和父母之间隔着一层名为 “懂事” 的薄纱,直到考研失利的那个雪夜,才在电话里听懂妈妈欲言又止的叹息。
而现在,她可以像小时候那样,把课堂上的惊奇、解题时的兴奋,一股脑儿地说给妈妈听,就像把彩色的玻璃珠捧到阳光下。
路过小区门口的花店时,妈妈忽然停下脚步:“你看那束洋桔梗,淡紫色的,多像你小时候画里的颜色。”
“真的吗!我可都不记得了。” 陶涤月拽了拽妈妈的衣袖,亮晶晶的眼睛露出期盼,“要不要去买一束!”。
花店暖黄色的灯光映在妈妈的侧脸上,她蹲在花架前,指尖小心翼翼地拂过洋桔梗的花瓣,像在触摸一只停驻的蝴蝶。
“女孩子的书桌上放束花,写作业时心情都会变好呢。” 妈妈选了几支花茎挺直的,用牛皮纸仔细包好,递给她时,纸束上还沾着花店里湿润的空气。
捧着那束淡紫色的花,陶涤月忽然觉得鼻尖有些发痒。
她看着妈妈和花店老板笑着讲价,阳光透过玻璃橱窗,在妈妈的发间落下细碎的金斑。
原来那些被封存在记忆里的温暖,从未真正离开,只是需要她像此刻这样,伸出手去,轻轻握住。
推开家门时,厨房传来 “滋啦” 的炒菜声。爸爸系着印着卡通鱼的围裙,正站在灶台前忙碌,油烟机的轰鸣声里,飘出番茄炒蛋的香气。
“回来啦?” 爸爸回头,眼镜片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笑容却像刚出锅的饭菜一样热气腾腾,“汤给你温在灶台上,先喝一碗垫垫肚子,爸这就把西兰花炒好。”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两菜一汤,清炒西兰花翠得像春天的草地,番茄炒蛋裹着金黄的蛋丝,还有那锅炖得奶白的海底椰雪梨汤,几块雪白的雪梨在汤里若隐若现。
陶涤月坐下时,妈妈正往爸爸的碗里夹菜,袖口的纽扣蹭到了爸爸的手背,两人相视一笑,像交换了一个温暖的秘密。
“对了,” 爸爸像是想起了什么,解下围裙擦了擦手,从客厅的书架上抽出一本厚厚的书,“你王叔叔家的小子今年考上 A 大物理系了,我跟他磨了半天,把这本《费曼物理学讲义》给你要来了,我觉得这个书很吉利!”
书的封面带着岁月的痕迹,深蓝色的硬壳上印着烫金的字,扉页上有前任主人清秀的签名,像一片被夹在书里的旧时光。
陶涤月翻开书,指尖触到泛黄的纸页,忽然想起徐析原说过 “十三岁读的《费曼物理学讲义》”。
爸爸站在一旁,有些不好意思地搓着手:“听说这书对搞竞赛特别有用,你看看能不能看懂,看不懂就问同学,别自己闷着。”
“谢谢爸爸!” 陶涤月抬起头,眼睛里亮得像落进了星星,“我明天就带去学校看!”
“看归看,可别熬太晚,” 妈妈给她盛了碗汤,汤里的雪梨炖得入口即化,“你这孩子,一做题就忘了时间,眼睛累了就看看窗外的树。”
“知道啦 ——” 陶涤月拖长了声音,像小时候那样晃着妈妈的胳膊。温热的汤滑过喉咙,带着海底椰的清甜,把一整天泡在题海里的疲惫都熨帖开了。
她看着爸爸往她碗里夹了块最大的番茄,看着妈妈给爸爸的水杯续上温水,忽然觉得心里满满的,像被这碗汤填得暖暖和和。
晚饭后回到房间,陶涤月把洋桔梗插进书桌上的玻璃瓶里。淡紫色的花瓣在台灯下舒展着,花蕊里渗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清香。她拿出徐析原给的知识点框架,旁边摊开那本《费曼物理学讲义》,忽然发现书的最后一页夹着一张浅蓝色的便签,上面是爸爸略显笨拙却工整的字迹:“我的月月最棒了,加油呀!”
鼻尖忽然一阵发酸。她想起前世高考后,自己拿着物理专业的录取通知书兴奋地给陈叙打电话,却没注意到父母在一旁悄悄红了的眼眶。
原来那些被她误以为是 “现实阻碍” 的顾虑,不过是她成长路上还未读懂的温柔。
窗外的夜色渐渐浓了,远处的路灯次第亮起,在玻璃上投下圆圆的光晕。陶涤月坐在书桌前,翻开新的笔记本,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她写下今天学到的科里奥利力解法,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太阳图案。
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是徐析原发来的消息:“今天的科里奥利力推导,用复数解法更简洁,步骤画在图里了,你看看。” 后面跟着一张清晰的草稿图,红笔标注的关键步骤旁,还画了个小小的箭头,指向 “欧拉公式应用” 的字样。
陶涤月看着消息,嘴角忍不住向上弯起。她回复:“收到!谢谢大神!我爸今天给了本《费曼物理学讲义》,感觉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很快,徐析原的消息回了过来:“那本书很棒,第三章节关于惯性系的讨论很有意思。如果有不懂的地方,随时可以问我。”
陶涤月看着手机屏幕,心里清晰又明亮。她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秋夜的风吹拂着她的发梢,带来远处草丛里的虫鸣声。楼下的路灯将香樟树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幅会呼吸的水墨画。
陶涤月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有泥土的湿润和洋桔梗的淡香,还有远处人家厨房里飘来的饭菜香。
她知道,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这一次,她自己选的。
在追逐梦想的旅程中,她不再是那个只能躲在臂弯里哭泣的女孩。她有爸爸妈妈炖的热汤、有爸爸悄悄夹在书里的鼓励,有徐析原那样愿意分享思路的伙伴,更重要的是,她找回了那个原本就爱说爱笑、眼里有光的自己。
关上台灯前,陶涤月又看了一眼玻璃瓶里的洋桔梗。
花瓣在黑暗中泛着淡淡的微光,像夜空中一颗温柔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