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城城郊。
那座曾经关押着顾月白的监狱,如今里面的人却变成了宗烨。
寂静无声的漆黑牢房里,浑身是伤的宗烨手脚都绑缚着铁链,跌坐在铁笼之中。
他粗重的喘息声是这间牢房里唯一的声响。
刚刚经历过一轮严刑,宗烨的睫毛上都挂上了一层血迹。
他仰着头,在一片黑暗中,努力睁大双眼,想要看到一点点的光亮。
他记得顾月白被关在这里时,笼子里是有光的啊,怎么轮到他的时候,就一点光都没有了呢?
或许是想要光的心情太过迫切,宗烨似乎真的在这寂静的黑暗中看到了一抹光亮。
他眨了眨眼,却没有眨去自以为的幻觉。
——竟然是真的有了光。
转头看向光亮的方向,宗烨定睛注视着。
那抹光从一丝到一片,而后一个人影走到了光中。
噢,是有人进来了。
宗烨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
牢房门口处的光亮一直没有消失。
而随着光亮进来的,还有冷着一张脸的顾宏远。
他提着一盏灯走近关着宗烨的铁笼,漆黑深邃的眼眸中倒映着微弱的灯火,唇角紧抿,眼神如鹰隼注视着猎物一般,紧紧地居高临下地盯着宗烨。
在距离铁笼三步之距时,顾宏远站定了脚步,他望着宗烨沉默了片刻后,便开门见山地询问:“你是不是喜欢我的女儿?”
“顾行歌”三个字入耳,宗烨因为被长时间关在黑暗中而混沌的思绪瞬间清明,淆乱的眼神也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但他却没有回答顾宏远的发问。
他依旧只是沉默地跌坐在笼子里。
“顾行歌不想让你死,为了我女儿,我给你一个选择。”虽然没有得到宗烨的回答,但顾宏远也没有追问的意思,反而自顾自地又开口说道。
“你离开庆城,我以后就不会再找你的麻烦了。”顾宏远气定神闲地说道,看着宗烨的目光,仿佛是在看一只随随便便就可以碾死的蝼蚁一般。
“麻烦……”宗烨喃喃念了一句,抬眸看向顾宏远,似乎对于很多事情已经心知肚明,包括他如今身陷囹圄的罪魁祸首,他似乎也已经知道了。
“如果我离开了庆城,你作为如今庆城的掌权者,该如何向满城百姓交待?”
如今所有人都认为宗烨才是幕后真凶,恨不得把他挫骨扬灰,他若是真的离开,只怕庆城就要翻天了。
毕竟当时顾月白只是杀了几个人,逃狱之后还是引得满城风雨。而这次,死得人更多,要是凶手最终没有伏法,只怕会引起民怨沸腾。
“这不是你一个将死之人需要担心的。”顾宏远自然也明白宗烨这个凶手的重要性,但他还是十分自信地开口说道,仿佛没有将放走宗烨的结果放在心上,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绝对霸主绝对权威的自信。
“如果我不离开呢?”宗烨因为睫毛上的血迹,眼前出现了一抹红,他随手抹掉后,使得本就充满血污的脸颊愈发狼狈起来。
“你认为呢?”顾宏远阴恻恻地开口。
他说话的时候眉眼深沉,整个人都散发出了一种阴戾的气质,眼睛望着宗烨,目光里杀意腾腾,森然吐出这句看似平平无奇,却仿佛来自地狱中的低语。
并没有被顾宏远的威胁吓到,宗烨淡然一笑,即使满身狼狈,也依然不改他淡漠沉着的气质。
“庆城十几年前曾经来过一个清廷的王爷,”宗烨仰着头,仿佛漫不经心般地问道,“你们……恐怕认识吧。”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顾宏远微微一愣。
然而,他对此虽然吃惊,但却没有任何想要隐瞒的意思,而是垂眸应道:“没想到你知道的还挺多。”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宗烨微微吁气。
虽然他觉得顾宏远在这个时候不会再多加隐瞒,但当他亲耳听到顾宏远承认,宗烨还是松了口气。
“好问题。”就在宗烨松气思索之时,顾宏远又突然开口说道。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宗烨有些错愕,不明所以抬起头。
而对于顾宏远来说,宗烨知道他和王爷是老相识这件事,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看着被关押在笼子,浑身是伤面带疑惑的宗烨,顾宏远毫不在意地嗤声一笑,淡淡地扔下一句——
“既然你问出了这个问题,那么现在你没得选,只好留在这里了。”
随后顾宏远便自顾自地转身,提着灯离开了这间牢房。
而随着顾宏远离开,入口的大门被关闭,宗烨又一次陷入了全然的黑暗之中。
***
离开了庆城监狱的顾宏远,一路驱车回到顾行歌在庆城的家里。
此时夜色已深,顾家小楼也灯火俱灭,似乎里面的人已经进入了黑甜梦乡之中。
顾宏远在楼下看到顾行歌地房间没有亮灯,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他知道顾行歌一定会和他说宗烨的事情,可他对于此事,却也是真的不知道要怎么面对顾行歌才好。
所以在发现顾行歌已经入睡后,顾宏远不禁放松了心神。
然而当他提步进屋后,却见一楼客厅中,顾行歌只身坐在月光中,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大门的方向。
“还没睡呀。”脚步一顿,顾宏远兀自沉着地开口,“没睡怎么也不开灯。”
说着,顾宏远打开客厅的顶灯,一瞬间,仿佛白昼突临,整间客厅都明亮了起来。
顾行歌没有应声,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不言不语。
顾宏远见状叹了口气。
他知道顾行歌在想什么,他也是真的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这个女儿。
“行歌,我派人送你离开庆城吧。”顾宏远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了顾行歌对面,半晌后才开口说道。
虽然同样是说着离开庆城的话,顾宏远对宗烨和顾行歌的态度却是截然不同的。
对宗烨,顾宏远是想要他有多远走多远,不要再影响顾行歌的情绪。
而对顾行歌,顾宏远则是满心关切。
“爹,你真的相信宗烨是坏人吗?你真的觉得这一切都是他在幕后指使的吗?”顾行歌听到顾宏远的话后,眼珠微微转动,对上顾宏远关切的目光,有些激动,又满含期待地开口询问。
“我相不相信他不重要。”顾宏远垂下眼,眼帘遮住了眸子里的神色,缓声说道。
“那什么重要?”顾行歌焦急追问。
“证据。”顾宏远抬起头,看向顾行歌,一字一顿,“证据最重要。”
顾宏远知道顾行歌不肯相信宗烨是幕后真凶,一心想要救他。他没办法改变女儿的想法,但又不能放任她不管,所以只能继续耐着性子劝说道:“如今证据全部指向他,那他就是幕后真凶。”
“不可能,我了解他,他绝对不是真凶!而且那些所谓的证据一点都不确凿,不说破绽百出,也是完全经不起推敲!”顾行歌听了父亲拍板定论般的一句话后,整个人都有些急了,她站起身弯着腰,放在身体两边的双手紧紧握呈拳,大声替宗烨辩解道。
“你先坐下。”看到女儿激动的模样,顾宏远叹了口气,沉默半晌后,才又一次开口,“来,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多年以前,有一群年轻人,为了心中的理想和志向,他们结成了一个新学组织,他们想要在庆城推动国民革命,救百姓,救民族于危难之中。”顾宏远用浑厚醇浓的嗓音,缓缓讲述着一个不知真假的故事,“他们相信,为了庆城的未来,他们每个人都充满了斗志,即使前路不明,也丝毫不会影响他们的信心。”
“可随着事情的发展,他们面临的苦难与危险越来越多,受到的诱惑也越来越多……”
“突然有一天,其中一个人猛地发现,这其中每个人的理念其实都有着些微的不同,相互合作,即便能够取得些许胜利,也达不到他想要的全部。”
“而想要真正实现他理想中的那个场景,只有将权利掌握在自己手中。”
“当他们其中的人开始有了私心,这个组织也就有了破绽,于是不久之后,组织分崩离析,终于,所有人多年的努力全部毁于一旦。”
“明明光明就在眼前,却因为一个人的私心和贪念,功亏一篑。”
顾宏远看着顾行歌,语气沉重中带着几分莫名,“一个人在面对权力的时候,是不会顾及其他的。”他看着顾行歌,语重心长地说,“权力会让人疯狂。”
听了顾宏远的故事后,顾行歌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是想要告诉自己,宗烨在面对权力的诱惑下,会丧失人性,做下无数罪大恶极的事情,只是为了能够站上权力的巅峰。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那可是宗烨啊。
顾行歌摇头失笑。
继而她看着对面的顾宏远,突然开口,“那你呢,你在这个故事里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说着,顾行歌又有些哀伤地笑了笑,继续问道:“如果是你,你又会怎么选呢?”
听闻此言,顾宏远面色骤然一变,惊疑不定地望着顾行歌,张了张嘴,却不知要如何来说,最终只吐出一句,“你是我的女儿,难道你还不了解我吗?”
摇了摇头,顾行歌将顾宏远方才的那句话又回敬给他,“我了解不了解不重要,证据才重要。”
望着父亲屹然威严的样子,顾行歌轻声却笃然地说:“我只相信证据。”
权势动人,顾行歌她当然知道,可宗烨何时接触过真正的权力呢?就连他加入警署,都是自己勉强而来。
所以顾宏远所说的那个故事,并不能证明宗烨有任何问题。
而且顾行歌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她想一想,都会觉得不寒而栗,不愿再想下去。
市长被杀,如今庆城真正的掌权者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