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
极致的沉默中，顾行歌缓缓抬起头看向孔孟，讷讷道，“顾月白？”
再度听到这个名字，本就混沌的顾行歌更加迷茫，她眨了眨眼，仔细看着对面孔孟的脸，但无论她怎么看，都看不出一丝一毫顾月白的影子。
被顾行歌和宗烨两人注视着，孔孟神色未变，半晌才垂下头低声呵笑了一声。
随着这一声低笑传来，顾行歌一双迷茫的凤眼中，慢慢出现了愕然惊讶的神色，她睁大满是怀疑的双眼，不可置信地望着对面的孔孟。
此时的孔孟，在那一笑之后，整个人的气质瞬间大变，一双豆眼里不再是之前身为大记者时的机灵狡黠，反而带上了几分诡异的邪魅。
也不知他是如何操作的，似乎只是随手在脸颊上抹了两下，一挥衣袖，再一抬头之时，那张脸就瞬间变换成了另一个人。
正是顾月白。
“没想到，竟被你看穿了。”露出真面目的顾月白眉梢一挑，颇有些意外地看着宗烨，似笑非笑地说。
说罢，他又十分闲适自如地坐在了一旁的木椅上，翘起腿，仰头带着两分好奇，向宗烨询问道：“你是如何发现的？”
“你不觉得作为孔孟，你少了什么东西吗？”宗烨目光谨慎地看着对面的顾月白，身体依旧挡在顾行歌身前，右手还牢牢地握着她的手腕。
“少了东西？”宗烨的这句话似乎有些出乎顾月白的意料，他神色一顿，垂眸静静思索了几息后，又将目光投向宗烨，似是无声地询问。
“孔孟是什么身份，你记得吗？”宗烨问罢，不等顾月白回答，便自顾自地说道，“《醒世晨报》的首席记者，七年记者生涯中，一共撰写了三百七十二篇报道。”
一旁听着两人你来我往的对话的顾行歌左看看右看看，此时却是越发一头雾水。
她不明白，孔孟怎么就突然变成了顾月白？
本就因为之前在薛家地洞里的事情而头脑混沌，顾行歌这会儿更是不明就里，整个人都是懵懵懂懂的。
然而，另外两个人却没有为她解惑的意思。
顾月白听到宗烨介绍孔孟的职业，面上疑惑未变，依旧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一个答案。
宗烨见状，微微摇头，而后将左手伸进了衣服的口袋里，随即五指合拢着拿出了一样东西。
在顾月白不解的目光中，宗烨的手掌缓缓打开，摊开放在顾月白眼前，缓缓出声：“认识吗？”
带着薄茧的掌心中，静静地躺着一只黑色的钢笔笔帽。
顾月白对这个笔帽很是陌生，他不知道宗烨为什么会拿出这个东西。
瞧出了顾月白的疑惑，宗烨反手将笔帽握在指间，轻轻转动，露出银色笔夹边的一行小字，随即哂笑道：“这只钢笔是报社奖励给孔孟的奖品，上面还刻了最佳记者的字样，他一向很重视。所以，他只要出去跑新闻，这只钢笔就断然不会离身。”
讥嘲一笑，宗烨又道：“一个那么热爱记者事业的人，又怎么会丢掉如自己武器一般的钢笔呢？”
“顾月白，你的确很聪明，外表的伪装也毫无破绽，”定定注视着顾月白的眼眸，宗烨一字一顿，缓声说，“但你太高傲了，你并没有真正深入地去了解孔孟这个人。”
“对你来说，他只是被你利用的工具，”他定定地看着顾月白，“因而你不懂，对于孔孟来说，作为记者的理想有多么重要。”
随着宗烨的话声，紧闭的窗户外面也淅淅沥沥的响起阵阵雨声，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窗上的玻璃，仿佛在为宗烨配乐一般。
“所以，你注定会暴露。”宗烨笃声。
“就因为一支钢笔？”顾月白轻拧着眉毛，似乎还是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被发现。
摇头嗤声一笑，宗烨右手握着顾行歌的手腕，左手将那只钢笔的笔帽紧紧握住，就如同他在陈正道的断手中发现这只笔帽时一样。
窗外的风雨声渐渐加剧，萧萧簌簌之中只剩下宗烨冷然回溯的嗓音，“那个晚上，孔孟在去找顾行歌的路上，遇到了你，他知道你一定来者不善……”
在看见那双眼睛时，孔孟作为记者的敏感便让他瞬间感觉到了不对劲儿。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他正低头用钢笔记下了一条刚刚查到的消息，一抬头，就正巧对上了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
心重重地跳了一下，孔孟有一瞬的恍惚，但他在第一时间发现了异样，所以虽然中了招，但还是保留了最后的一丝清明。
所以，当他被顾月白的扶娄秘术控制住、往人少的地方走去时，在撞见送往警署的邮包后，还是用尽最后一点控制力，将钢笔和纸条扔进了那两个捆在一起的包袱之间的缝隙中。
再之后他就失去了最后的意识，被顾月白控制着来到了人烟稀少的江边。
那天的江风很大，呼啸着吹来，直让人睁不开眼。
孔孟虽然没有了意识，但身体的机能也让迎着风的他眯着眼，一步步缓慢地走向江边。
顾月白跟在他身后，带着掌控一切的自信，却丝毫不知自己的破绽已经被孔孟送了出去。
江边，孔孟在被一刀毙命的瞬间恢复了清明。
他捂着胸口上的刀，即使已经痛到无法呼吸，但他看着眼前的人，还是缓缓牵动嘴角，露出了一个笑，随即便要跌入汤汤江水之中……
而就在孔孟身死之际，那个藏有他生前留下的最后一条线索的包裹，也被邮局的工人被送进了警署之中。
宗烨说到这里语气一顿，他想起从警署门卫口中的得到的消息，在风雨嚎呜中轻声一叹。
那天一早，陈正道如往常一般，按时到达警署准备上班，但在门卫处他却被人叫住了。
“嗳，陈法医，你们顾探长嘞？”守卫探头望向陈正道，“今天她还来警署吗？”
闻声陈正道停住脚步回头看去，随口应了一句：“顾探长她还没有来咯？”
门卫嗯了声，“没咯，我一直没看到她噻！”
“那她可能就不来咯罢！”陈正道想了想说。
“这可咋办哟，门卫这儿有她的东西嘞，还不少咯，怪占地方嘞。”门卫啧声一叹，而后又期盼地看着陈正道，提议，“不如你帮她拿回办公室噻？”
“行咯，我拿回去。”好脾气地应了一声，陈正道走进门卫室，准备去搬东西。
那是三只大箱子，还有两个鼓鼓囊囊的包袱。
陈正道一样一样任劳任怨地将之搬回了办公室，直到最后两个包袱时，他一手提了一个，却在走到办公室门前时因为没拿稳，包袱掉了下来。
一支钢笔掉出来半截，还有一张纸，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脚边。
纸上写着地穴所在——粮子巷十七号。
陈正道随手将钢笔装进了口袋里——
毕竟包袱包裹得严严实实，只有这支笔和那张纸露在了外面，所以陈正道便一起拿走了，但当时他还没有意识到钢笔也另有玄机，以为不过是为了写那张字条而已。
所以，他只是带着那张纸条找到了宗烨。
直到他出事的那天。
当顾月白顶着孔孟的面容出现，并对他实施扶娄秘术时，陈正道瞬间就想到了那只钢笔。
他在那一刻，明白了这一切。
钢笔和纸条都是真正的孔孟留下的，纸条是线索，而钢笔则是证据！
但他明白得太晚了。
顾月白已经对着他实施的扶娄秘术，他混混沌沌地关上了房门，亲自为自己制造了一个密室。
尽管意识已经被控制，但陈正道却还是凭借着绝对的执念，将那只钢笔的笔帽攥在了手中。
此刻他的意识已经模糊，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攥住这笔帽，但他的心里、脑海里却不停地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
要保护好这只笔帽，绝对不能让人发现。
已经恍惚的陈正道便顺从着这道声音，在极致的痛苦中，硬生生地折断了握着笔帽的那只手……
“你应该一直在找他的那只断手吧？”宗烨在窗外的风雨声中说罢，又垂眸看向顾月白，淡淡询问。
顾月白自以为万无一失的秘术，毫无顾忌地让陈正道亲自制作密室，却不知道，正是这个高傲的举动，让陈正道有机可乘，留下了暴露他的关键信息。
“所以，你是在哪儿找到的？”顾月白挑眉。
“在陈正道家里。”宗烨声音冰冷地道。
“不可能！”顾月白并不相信宗烨的话，决然又掷地有声地说，“他家里的每一寸我都找过了，绝对不可能有什么断手！”
呵声一笑，宗烨摩挲着手中的笔帽，沉重的心情让他眼眶有些发酸，“是你太小瞧他了。”
轻淡的目光凉凉地瞥过顾月白，宗烨道：“他家里那些装着动物尸体和内脏的标本罐子，你有找过吗？”
闻言，顾月白皱着眉头垂下头，神色里带了两分失算的失落。
算是相信了宗烨所说的话。
的确，是他小瞧了陈正道。
虽然他很疑惑陈正道为何会断手，但他也确实没有将这个当一回事，所以忽视了那些瓶瓶罐罐。
他总以为，陈正道不过是一个没什么头脑的粗汉。
而此时，一只处于迷茫状态中的顾行歌终于彻底清醒。
她恍然大悟地看着宗烨的左手，一双凤眼渐渐红了起来，“他为了留下证据，亲自折断了自己的手？”
顾行歌的声音十分喑哑，还带着几分颤抖，是悲伤难抑。
安抚似的握紧了顾行歌的手腕，宗烨却没有出声。
他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因为他和顾行歌是如出一辙的哀恸。
他都不敢想象，那个沉默憨厚的人，为了留下这个线索，到底承受了多少痛苦。
窗外的啸风暴雨也似乎在为陈正道的离开而哭泣，风雨越发的大了。
闭了闭眼，宗烨将所有情绪都转化为一股坚定的执着。
坚定地想要抓住顾月白，让他为这一切付出代价的执着。
“原来如此。”顾月白心底的疑惑被解开，他略略颔首，抬眸看向宗烨，眸子里冷厉的光芒一闪而过。
让孔孟和陈正道留下了线索，这的确是他的失误。
“但你觉得，即使你发现了这一切，又能如何呢？”顾月白说着半挑眉稍，眼神转动间，有凛然的杀意显露而出。
“你以为扶娄秘术是万无一失的吗？”宗烨见状冷声一笑，毫无惧色，“之前在法场上，你赢过我，但……绝不可能再赢第二次。”
闻言，顾月白神色又是一变，露出了之前那副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姿态。
他施施然放下翘起的腿，弯着清隽的眉眼轻轻一笑，看向宗烨的目光仿佛是在看不自量力的小丑一般，讥讽又轻蔑。
宗烨和顾行歌都谨慎地看着他，谁也不敢对他有丝毫的小觑之意。
窗外风雨交加，屋子里也仿佛有着无声的电闪雷鸣。
然而就在两厢对峙间，窗外一道闪电亮起。
仿佛一道离弦之箭猛然自天边而来，乍亮的银芒带着火光，直接射进屋子，炫目得让人睁不开眼。
然而，闪电的亮光只是昙花一现，倏然亮起，而下一瞬便又消失，天地间再次重归黑暗。
而就在这一亮一暗之间，顾月白整个人竟突然凭空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