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冷的一束光照在宗烨脸颊，将他沉俊的面容映得明明灭灭，混不似真人一般。
他定定地举着油灯，幽深的目光落在停尸床上，仔细睃巡着那具活死人的尸身。
陈正道此时也站在他旁边，跟着他一起观察着尸体。
方才阮太太的到来，倒是让顾行歌和王耀德胡大等人之间的争执彻底结束了。
案子最终还是交给了顾行歌，只是宗烨的铺子，却是必然要被查封的。
而阮太太的邀请，宗烨也在反应过来后的第一时间，就冷着一张脸拒绝了。而后他便转身进了停尸间，摆明了自己不想和阮太太有更多接触的态度。
进来后，他提过一盏油灯，随即便仔细观察起这具尸体的情形。
“什么情况下，尸体的血液会变成黑色？”宗烨眼眸中疑惑的神色一闪而过，而后便淡声开口询问道。
“黑血？”陈正道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闻言一愣，而后才恍然地“噢”了一声，“一般是死咯很久的尸体，或者是因为中毒而死，尸体加速腐烂，血液才会变成黑色噻。”
陈正道眨巴着眼睛，又疑惑道，“但死咯很久的尸体，血液一般都是凝固嘞状态，不会和这具尸体一样还能流血……”
“从腐烂程度上看，这具尸体应该是死了多久？”宗烨站直身子，若有所思地看向陈正道。
油灯明灭的光亮中，陈正道的反应似乎有些迟钝。
他在听到宗烨的问题后，缓慢地转了转脖子，发出了两声骨头扭动时的咔吧声。
而后他的目光从尸体上移开看向宗烨，平素清亮的眸子不知为何好似有些浑浊木然。半晌他有些茫然地挠了挠头，思索了一下才开口回答：“最起码也是十天以上咯。”
“确定吗？”宗烨倒不是不信任陈正道，只是出于谨慎地又追问了一句。
“确定噻，”说完陈正道揉了揉额头，好似有些疲惫的样子，“我跟死人打咯那么多交道，我闻个味道就能知道这尸体死多久咯。”
宗烨闻言，却猛地眉头一拧，神色愈发沉郁了几分。
他看着微微有些异常的陈正道，一层不详的阴云渐渐浮上他的心头，让他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就在宗烨和陈正道谈论尸体的死亡时间时，停尸间外却有着一场无声的对峙。
李约翰跟在顾行歌身后，守在停尸间前，而他们对面则是娉婷而立的阮太太，以及她身后的女佣三春。
因为宗烨和顾行歌同意了查封铺子一事，王耀德和胡大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在阮太太来后，便离开了停尸间这种晦气的地方。
而阮太太却没有离开的打算。
即使宗烨已经拒绝了她的邀请，进了停尸间，她也没有想要离开，而是和顾行歌直面而对。
四人全都沉默着，阒寂的走廊中，呼吸声隐约可闻。
好半晌后，顾行歌才耐不住性子开了口。
“这里是警署，不留无关人员，阮太太若是没事，还是先离开吧。”顾行歌抱着胳膊，神色沉沉。
对顾行歌防备的姿态视而不见，阮太太依旧温婉笑着，缓声说道：“可我还有事要与宗烨说，想在这里等一等他。”
“我和宗烨是搭档，”顾行歌目光冷嗖嗖地射向阮太太，“你有什么话，和我说也是一样的。”
“我要说的是私事，顾探长也能代表宗烨来听吗？”阮太太似笑非笑，美目之中光华流转。
闻言，顾行歌呼吸一滞，又语气生硬道：“这里是警署，是警员办公的地方，阮太太若是有私事要说，那就请离开警署再说。”
挑唇抿出一道柔媚的笑弧，阮太太眼角那不甚清晰的几道皱痕里也满是笑意，“既然顾探长都这般说了，那我就先走了。你们先忙公事，我和宗烨的私事什么时候说都可以，晚一点也没关系。就等他从警署下工后，我再与他说罢。”
话落，阮太太向着顾行歌略一颔首，便晃动着绰约的腰身，转身离开了。
目送着阮太太走远后，顾行歌便也提脚要走。
“诶，你干吗去？”李约翰在她身后连声追问。
脚下不停，顾行歌扬声道：“去找王耀德。”
听着顾行歌冷硬的声音，李约翰无奈地唉声叹气。
这个情况，顾行歌一看就是生气了，而且还气得不轻。
李约翰见状实在放心不下，生怕她会去找王耀德发泄怒火，惹出什么乱子，便只能追着她一起往王耀德的办公室走去。
叩叩两声以示礼貌的敲门后，顾行歌根本没给门里的人反应的时间，便歘地一下推开了王耀德办公室的门，径直走了进去。
“一个案子既然要查嫌疑人，那就不能只查一个，”顾行歌开门见山，“署长你说呢？”
被顾行歌突然的闯入吓了一跳，王耀德缓过神后，没弄懂她话里的真意，于是点了点头，应道：“自然是这样，案子相关的嫌疑人自然是都要查的。”
“那这个活死人案的嫌疑人除了宗烨，还有一个，是不是也要去查一查？”顾行歌挑眉询问。
陡然一惊，王耀德察觉出了顾行歌意思，警惕地开口：“这个案子才刚刚发现，怎么会出现两个嫌疑人……”
“活死人出现的时候，阮太太也在现场，她自然也算是嫌疑人之一了。”顾行歌没让王耀德把话说完，便强硬地插话道，“而且阮公馆和宗烨的铺子距离很近，说不定这个活死人就是阮太太带着一起过去的呢？”
“这……”王耀德正思考着要如何拒绝顾行歌时，便听她又道，“署长你也说了，案子既然要查，那所有嫌疑人的住处都应该搜查一番，是不是？”
“查封宗烨的铺子，是因为那里是活死人第一次出现的地方，”王耀德并不同意顾行歌的话，“可阮公馆并没有出现活死人啊！”
微微一笑，顾行歌却定睛看着王耀德，胜券在握地说道：“署长你误会了，我并没有想要查封阮公馆的意思，只是想要搜查一番，确定阮太太和活死人没有关系，仅此而已。”
顾行歌接着又一字一顿地说：“这个怀疑和行为合情合理合法，署长应该不会不同意吧？”
被自己说过的话堵得哑口无言，王耀德张了张嘴，最终却只能沉默下来。
得到王耀德的默认，顾行歌轻笑一声，说了句告辞，便转身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一路跟着过来的李约翰见顾行歌出来，跟在她身边，低声问道：“为什么要去搜查阮公馆？不会是因为……”
顿了顿，李约翰并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口。
他本来想问顾行歌是不是因为看不惯阮太太，所以才想要去搜查阮公馆。
但他话还没有说，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个想法是错的。
顾行歌虽然总是脾气不好，但她却并不是一个意气用事的人，所以她绝对不会因为私人感情，去做一些没有必要的事情，影响案子的进程。
“你以为我是因为生气，所以想要故意找她的麻烦？”顾行歌撇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李约翰。
讪讪挠头，李约翰神色有些尴尬，不知道怎么接话。
好在顾行歌并没我有意为难他，而是自顾地又说：“阮太太这个人不一般。”
说话间，顾行歌不禁回想起之前在蜜饯铺子，活死人出现时的场景。
当时活死人突然出现，阮太太惊惧之下扑到了宗烨怀里——
“她的动作看似弱不禁风，是因为惊吓过度导致腿软，所以才会不自觉地摔倒。”
顾行歌脑海里重放着当时一瞬间发生的事情，笃定地说：“但实际上她和宗烨当时并没有站在一条线上，她那一扑，其实是身形极为灵巧地一闪，才会达成的结果。那样灵活的身手，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弱质女流会有的！”
“她会功夫？”李约翰大惊失色。
“会不会功夫还不能确定，但可以肯定的是，她绝不是所表现出来的样子！”顾行歌十分笃定地说道。
“怪不得你要查她。”恍然大悟的李约翰摸了摸鼻梁，“那我们什么时候去阮公馆？”
“现在就去！”顾行歌说着便带着李约翰去申请了搜查证，已经找了几个空闲的警员，一同离开了警署。
刚刚去王耀德办公室没有看到胡大，顾行歌就知道他应该是带人去了宗烨的铺子。
所以为了让宗烨早日回家，她一定要尽快破案！
***
一路赶到阮公馆时，已是午后时分。
这一天顾行歌一大早就去了宗烨家，之后又是和活死人搏斗，又是回警署验尸，和王耀德争执，就没个空隙休息一下。
所以及至此刻，她还是水米未进、饥肠辘辘的状态。
但她却浑然不觉一般，站在阮公馆铁艺镂空雕花的大门前，精力充沛地按响了门铃。
叮铃铃几声之后，一个年长的女佣从主宅走出，目光穿过花草扶疏的前院，透过铁艺大门的镂空处看向顾行歌几人。
“你们是？”女佣看到警员穿着的警署制服，虽然有些疑惑，但走过来后，却第一时间打开了大门，只是门开后她便上下打量着领头又穿着便装的顾行歌问道。
走进阮公馆，望着眼前处处精致的院落，顾行歌将搜查证和警员证一起递了过去，“警署办案。”
说着，她便越过开门的女佣，直截了当地向着主宅走去。
女佣看过顾行歌给出的证件，心里一惊，又见顾行歌已快步往宅子去，便“诶诶”几声向着她追去。
然而，顾行歌好似脚下生风一般，在女佣追上来之前，便走进了开着门的宅子里。
目光在大厅中扫视而过，最终顾行歌的视线落在了正在下楼的阮太太的身上。
刚刚从警署回来不久的阮太太，已经换了一身装扮，眼下她穿着一条乳白色的包身旗袍，将玲珑有致的身材展现得淋漓尽致，腰肢款款弱柳扶风一般下楼走到了顾行歌面前。
“顾探长你这是？”看着跟在顾行歌身后的一众警员，阮太太挥手让阻拦不及的女佣退下，神色如常地问。
“依法对相关嫌疑人的住处进行搜查。”顾行歌漠然开口，“今早活死人出现，阮太太也在现场，所以也是嫌疑人之一。”
话落，顾行歌一扬手臂，吩咐身后的一众警员，“阮太太身份贵重，你们手底下都有点分寸。”
李约翰闻言应了一声后，便带着警员在阮公馆中搜查起来。
阮太太见状目光流转，却不见动怒，只是意味深长地望着顾行歌，一双潋滟明眸仿佛会说话一般。
“我还有些问题要询问阮太太。”顾行歌对上那双水润润的眼睛，毫无动容之意。
“好啊，顾探长随我来书房吧。”阮太太闻言主动邀请顾行歌上楼，去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