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怜安从来都是埋头干的,几乎不到人前说这样的发现。可如今会议室几十双眼睛落在了她身上,她顿时感到了一点压力。
看见汪泉光朝她点了点头,岳怜安终于开口:“我们经过走访,发现死者和一辆白色捷达有密切关联,在比对渊海大学附近的监控结果,在待查车辆名单中锁定了白色捷达的车主,继而发现了车主的弟弟高建斌。”
石家乐听完岳怜安这平铺直叙地讲述,急得恨铁不成钢,他心想领导在这儿呢!岳怜安居然不懂把这破案经历说得困难点、曲折点,还要不要奖金了!
但汪泉光也是在基层过来的,对于岳怜安轻描淡写说的那些走访、比对和待查名单,他自然知道这背后需要付出多少。
丁信琛点了点头,看向卫思疆,“他的尸检报告出来了吧?”
卫思疆慢条斯理地开口:“死者高建斌,四十二岁,死因是暴力撞击导致的腹腔内空腔器官破裂,属于意外身亡。”
角落里有个没参与现场的警察问:“他怎么跑快速道上了?”
赵飞宇想也不想地接话:“怕被抓着了呗!”
那个警察锲而不舍地追问:“当时你们已经查到高建斌头上了?听说他是自己跑的,然后你们才去追。”
赵飞宇看了那个年轻的警察一眼,说:“都查到他哥头上了,他知道自己暴露是迟早的事儿。”
岳怜安没理会这个插曲,只是继续说:“凶器是在高建斌居所发现的,只是被藏起来了,没有进行过任何处理。”
冯彩星适时指了指会议桌中央那个最显眼的证物袋,“经过比对,这把西式切肉刀和沈萱身上的伤口痕迹吻合,且上面的血迹属于沈萱,可以断言,这就是杀害沈萱的凶器。”
这把刀,正是岳怜安踩高从高建斌的置物架上取下来的。
她话音落下,引发了在场的人一阵骚动。
王朕忍不住脱口而出:“那我们这是……破案了?”
石家乐刚要肯定,又听见汪泉光微笑着问道:“那动机呢?”
会议室的人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那一瞬,岳怜安想到沈萱的尸体,又想到高建斌的尸体——终于,她开口打破现场的沉寂,“灭口。”
高远正在修车行里补胎,忽然听见电视里的女主播说道:“经过市局刑侦支队连夜侦查,轰动全市的高校教师凶杀案宣告侦破…”
电视很旧了,但常年开着,为的是干活时候有个背景音,高远也从来没注意过节目里放过什么。女主播的话音刚落,高远手中的动作便停了下来。他抬头朝电视看去,看见一个名叫丁信琛的刑侦支队队长,正在接受电视台的采访。
“难道真是那辆白色捷达……竟然破案了?”
高远不知道想到些什么,他忽然摘下手套,起身往外面走。高万志听见身后的动静,转头问:“你去哪儿?”
高远随口应道:“阿福来找我。”
高万志是知道高远有个做家具厂的朋友的,于是他没再说什么,直接让高远去了。
高远走出修车行,掏出手机正准备给岳怜安打电话。只是没想到对方的电话号码,率先出现在自己的手机屏幕上。
他接起,对面传来赵飞宇的声音,“我记得你们家附近是不是有个老字号早餐店啊?带路!”
赵飞宇声音听着轻松愉悦,高远心想他们大概一切都很顺利吧,于是笑说:“那你们还在清江路后头那桥上等我吧,我两分钟后到。”
当高远出现在桥上的时候,看见岳怜安远远朝他招手,“这里!”
岳怜安的表情有几分明快,仿佛她心底重重心事都暂时放下了,真的只是来找他吃个早餐的。高远这样想着,也朝她摆了摆手。
高远伸手指了指桥的左岸,“往这儿走。”他轻车熟路,把岳怜安和赵飞宇二人一路带到了那家老字号早餐店。
那家店的门脸儿极小,门帘和墙壁都有点黏腻,高远招呼二人先进里面找地方坐,又随口解释道:“常年做油炸食物,油渍总是很难避免,但他们家食物都很干净,老不老字号我不知道,不过我从小就在这儿吃早饭。”
炸油条的那口油锅是支在小店门口的,看见高远和老板熟稔地打了个招呼,赵飞宇不由咂嘴道:“看得出是从小的交情。”
“齐叔,来三碗豆腐花,三屉小笼包,六根油条,再来点儿小咸菜吧。”
“咸菜你自己去冰柜里拿,叔再送你三个韭菜盒子,够吗远儿?远儿,你也好久没带你师父来了啊!”
高远点完了吃的,打了门帘迈进店里,然后又从冰柜里取了几碟咸菜出来。他招呼岳怜安和赵飞宇,“先垫垫肚子吧,油条一会儿就好了。”
早上因为开会,两人都还没来得及吃饭。现在已经是上午十点了,店里早没有了食客,但他们总算是能坐下来吃点东西。
岳怜安没客气,从筷子筒取出一双筷子来,开始夹起碟子里的咸菜。高远看着岳怜安,不由问道:“听说案子破了?”
岳怜安点头,“破了,记者应该都发了通稿。”
但媒体没有通报沈萱和拐卖组织的事,只说她的死因还在调查中。
高远顿了顿,“竟然这就破案了。”
赵飞宇挑了一下眉,“怎么?舍不得?”
“不知道,我也说不上来。”高远声音懒懒的,高远和他们一起进过案发现场,他似乎若有所思,“就是没想到,凶手竟然是那样的人——而那样的人,竟然可以杀人不眨眼。”
赵飞宇冷笑,“而且胆大心细,不但敢到学校来杀人,而且事前事后都处理得很干净。”
不仅如此,最让人困惑的是,明明那个凶手看起来和沈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从涟江东路回来后,岳怜安至今还觉得一切很不真实。明明已经抓到了凶手,却感觉还有很多东西虚浮在空中。她有很多困惑,可是却不知道去哪儿获得解答,心里空荡荡的,一点都不踏实。
赵飞宇从醋瓶里倒了点醋出来,“证据确凿,证据链完整,没想到也得想到。”
咸菜风味极佳,小萝卜清脆爽口、不酸不涩,咸味恰到好处。岳怜安忍不住抿了抿嘴,再夹起了一块来吃。
高远点了点头说:“金老板娘那条线索提供的倒是值了。”
赵飞宇咂巴了一下嘴,“不光是有金老板娘那个人证,我这么跟你说吧,除了咱们找到的那辆白色捷达,我们还有别的线索指向他,所以他暴露出来,只是个时间问题!”
赵飞宇话音落下,齐叔正好端着个盘子进来,“远儿,不够吃再跟叔说,叔再给你们拿点儿茶叶蛋来,不要钱的!”
高远连忙说:“不用了齐叔,已经送了韭菜盒子了,再送你就要亏本了。”
“给孩子多添两口饭怎么叫亏了,没事儿!”说着,齐叔走出小店又去拿茶叶蛋了。
赵飞宇顺手捻起滚烫的韭菜盒子,忙不迭地往嘴里送,一边被烫得龇牙咧嘴,一边还不忘夸赞,“香!这也太香了!”
等齐叔拿来一碗茶叶蛋,高远又连说了几句谢谢。齐叔走后,高远才继续问他们:“那个凶手,有留下什么话吗?”
赵飞宇知道高远想问什么,他大剌剌地咬下一大口油条,却是含糊地回了一句:“人都没了,还能说什么?”
这是实话。
高建斌是在被警察追捕过程中意外丧生的。如今,他是一个已经死掉的、不会再开口吐露出任何事情的凶手。高建斌为什么要杀沈萱,又受谁所托杀沈萱,沈萱为什么又非死不可……这些问题可能永远都没有答案。因为知道这一切的人已经死了。
这一切,又真的随着高建斌的死结束了吗?
赵飞宇却忍不住想起金老板娘的话,一时间有些唏嘘。
现在回想起来,高建斌这个人确实太普通了,普通到金老板娘转眼忘记了他,甚至是当时他们去找高建华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有注意到他就站在身旁。
这会儿工夫,岳怜安已经吃完了自己的小笼包,然后不由自主地瞥了瞥高远手边那屉。
高远一下注意到了岳怜安的目光。他哭笑不得,于是把自己那屉小笼包摆到岳怜安跟前,“你吃吧,我早上吃过了。”
岳怜安点头,很自然地说了两个字:“谢谢。”
岳怜安没注意到,她话音刚落下,身旁的高远和赵飞宇下意识互看了对方一眼。
岳怜安似乎想起了些什么,抬头对高远说:“对了,你在沈萱案上提供了重大线索,别忘了去领悬赏的事。”
高远愣了一下,忽然问道:“你们接下来打算做什么?沈萱后面那些人贩子呢?还查吗?”
赵飞宇的喉咙里滑下一片豆腐花,咂嘴道:“这不是我们说了算的。”
赵飞宇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于是用筷子敲了敲岳怜安的醋碟,“小岳,你觉得买家应该判刑吗?”
岳怜安还没有开口,高远却是一脸狐疑地反问:“为什么不该?”
赵飞宇苦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高远眼底里的懒散尽数散去,他一字一句道:“跟你们这趟走下来,我算是看明白了点儿东西,这里面除了孩子们,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人贩子是可恨,但那些所谓的新爸妈更可恨,如果不是为了满足他们那些龌龊心思,人贩子拼了挨枪子儿的力气去拐孩子,究竟是为了卖给谁?这是彻彻底底的买方市场,罪魁祸首从始至终都是他们。”
小饭桌上陷入了凝重的气氛,直到岳怜安微微点头,“我和高远的看法一样。”
赵飞宇长叹一声,“我也一样。”
三人快吃到最后,岳怜安的电话响了。岳怜安顺手接起,表情却在半分钟后变了变。
高远在岳怜安接起电话的时候,悄声离桌去找齐叔结账了。等他回来,发现岳怜安又恢复了那副面无波澜的神色,但看着有点淡然,又有点冷漠。
赵飞宇声音古怪道:“小岳,你真去啊?”
听到赵飞宇的话,高远下意识地开口:“怎么了?岳警官要去哪儿?”
赵飞宇刚要张口,岳怜安忽然从板凳上站起来,一字一句地开口:“沈萱的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