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锦死死的抱住我不断扑向苏月月的身子,原本运筹帷幄的模样崩裂。
我想从他恶心的怀抱挣脱,却只是徒劳。
一时之间,我几乎分辨不出到底哪里才是地狱。
昔日的挚爱丈夫,变成了面目可憎的阎王、判官,是忘川的恶鬼还是魑魅魍魉。
我已经认不出陆长锦的模样,只觉得陌生。
从医生宣判我的时日无多之时,便一直绷着的弦断了。
我终于痛哭出声,嘶哑的低吼。在最不想露出脆弱面目的敌人前,控制不住的溃不成军。
陆长锦手掌顺着我的脊背安抚,声音里是藏不住的颤抖:
“阿雨……你别怕,我不娶她了。”
“你只要和我复婚,只要答应回家,我就不再逼你好不好?”
事到如今,陆长锦还想着将我捆在身边。
这样窒息的爱,偏执又不择手段。
在死之前,我逃离不出陆长锦编织的网。
既然如此,何必要再挣扎,只要能陪着孩子度过最后几个月就好。
想通一切,我不断痉挛的身体平稳下来。
陆长锦松了口气,还在不断地示爱:“阿雨,我永远爱你。只要……”
我打断他的话,筋疲力尽的问道:
“是不是只要我跟你回家,你就让我见显显若若。”
陆长锦敏锐的察觉到我的意图,但想到我刚才痛苦的样子,到底还是心软了。
强压着不快,柔声轻哄:
“只要你能给我赎罪的机会,我做什么都行,你不想复婚我也不逼你。”
我冷冷的看着陆长锦,不想听他的花言巧语。
“是不是?”
陆长锦面色扭曲,僵硬的温柔假面下是难看的脸:“是。”
“好。”我点点头。
艰难起身离开这里,主动开了陆长锦的车门。
陆长锦被我动作取悦,便压下之前的怒意,也跟着回了别墅。
9
重新进到这个生活多年的“家”,我来不及伤春悲秋。
几乎是车子一停,我立马冲向别墅大门。
直到熟悉的密码被我快速按下,穿过玄关,看见安静坐在沙发前地毯上玩玩具的孩子,一颗心才落回了原处。
颤抖着将孩子拉进怀中。
幼小的他们并不知道大人们之间的龌龊,但却敏锐的察觉到了我的情绪不佳。
显显抱着我,奶声奶气的关心。
“妈妈,你怎么啦?”
不想让孩子担心,我勉强的笑了笑,手轻抚他圆圆的脑袋:“妈妈只是生病了,去打针。”
若若闻言立马端起我的手,小口小口的吹气:
“妈妈呼呼,这样打针就不疼啦。”
孩子的懂事又一次让我红了眼眶,却只能强忍着。
所幸他们以为我只是害怕打针,并没有被吓到。
立在身后默默看了许久的陆长锦上前一步,声音竟然有些沙哑。
“阿雨,你今天太累了,早点回房间休息吧。”
我抱着怀里小小的孩子,并不搭理陆长锦。
直到男人耐心濒临耗尽之前,才不舍的起身,背对着陆长锦上楼,径直走向客房。
陆长锦上前几步拦在房间门口,面色铁青:“你要做什么?”
我冷冷回视:“让开!你答应过我的。”
陆长锦流露出不甘的神色,还想说些什么。
我抢先一步开口:“你大可以出去找女人,我不会拦你。”
眼前男人睁圆了双眼,不可置信的问道:“你说什么?”
“这不是你希望的吗?我不会管你了。”
说罢,我不顾愣在原地的男人,关上了客卧房门。
10
接下来两个月,我几乎是与孩子寸步不离,甚至从来没有出过家门。
如此反常的举动反而让陆长锦放下心。
他以为我不过是在冷战罢了,只要我不离开他身边便是遂了他的愿。
两个月时间,也消磨了陆长锦的热情。
他从最开始的把工作搬进家里处理,又重新变得早出晚归。
然而这一切都没有在我心中掀起波澜。
对陆长锦已经死心的我自然不会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又是一天深夜,醉醺醺的陆长锦回了别墅。
彼时我因为病痛难忍,正坐在阳台上的秋千吹风。
止痛药已经失效,我知道自己已经是强弩之弓,病痛夹杂着对死亡的恐惧,让我只有吹着冷风才能维持清醒。
玄关传来密码锁解开的电子音,时钟指向两点。
我有些疑惑,既然这么晚了,为什么陆长锦还要回来。
浓重的酒味扑面而来,陆长锦挂在脖子上的领带松松垮垮,左手臂挽着西装外套,一副颓废的样子。
我没有出声,心里默默祈祷男人不会注意到我。
但事实并不如我所愿,陆长锦脚步虚浮的走到我的身后。
开口声音带着疲惫:“宝宝怎么还没睡?”
我并不作答,因为听见陆长锦虚情假意的称呼而感到恶心。
只是我这样避之不及的态度太明显,陆长锦从身后张开双臂想要拥住我。
我猛地起身,不想沾染陆长锦碰过其他女人的手。
陆长锦被我惹恼,冷哼一声:“你至于这么怕我?你这小脾气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许是喝醉了的缘故,陆长锦将平日里隐藏的不满全都倾诉出来。
指责劈头盖脸的砸向我:“你都两个月没有理我了,又不肯和我复婚!”
“我们难道是室友吗?林雨,你到底有没有心!”
我反唇相讥:“没有心的是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用不着你提醒我!”陆长锦怒吼一声。
我皱了皱眉,怕他吵醒了楼上的孩子。
见我视线立刻转向楼上,陆长锦便猜到我内心所想,变得更加愤怒。
“你只关心孩子,你什么时候能关心我?”
“我为了你这些天累的要死,你却连一个好脸色都吝啬!”
我有点好笑的看着眼前无理取闹的陆长锦,实在理解不了他见长的倒打一耙的本领。
“你难道不是出去找女人?又关我什么事。”
11
这句话成了陆长锦暴怒的导火索,他大步向前,用力的捏住我的肩膀。
力道之大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
本就被病痛折磨的我面色瞬间惨白,豆大的冷汗顺着脸庞滴落。
陆长锦对这一切毫无察觉,阴测测的盯着我。
“好得很啊林雨!你竟然以为我早出晚归是为了找女人?”
“我是为了你!你之前发疯被拍下来了!”
“对家拿照片威胁我让步,我怎么可能让他们如愿,干脆搅黄了他们公司。”
我闻言有些惊讶,尽管理智告诉我陆长锦说的应该是真的。
但我还是不想相信他说的话。
左右陆长锦是不是骗我都与我无关。
不想耗费心神,我皱眉侧目看向按在肩膀的手,冷声道:“让开。”
陆长锦并没有松开,反而加大了力道。
我痛的下意识“嘶”了一声。
男人这才松开双手,只是步子丝毫没有后退的迹象。
静默片刻,陆长锦放软了语气,主动求和。
“我已经改了,不会再和别人发生关系。”
“你是我唯一的爱人,既然你接受不了,她们那些莺莺燕燕当然没有你重要。”
“阿雨,你瘦了好多。”
陆长锦俯身,缓慢地向我凑近,是求吻的姿态。
12
我嫌恶的偏过头。
陆长锦动作一顿,故意摆出一副受伤的模样。
“阿雨……我等你重新接受我。”
淡淡看着眼前变脸速度飞快的陆长锦,无力感蔓延全身。
还要我耗到什么时候呢?既要忍受爱人背叛,又只能待在他身边,看着他惺惺作态。
闭了闭眼,我小声呢喃:
“一次和很多次有什么区别呢。”
“什么……”陆长锦高大的身影一僵,愣在原地。
“我说出轨一次和两次还是很多次有什么区别?不都是出轨吗?”
“难道及时止损就不是背叛?”
我直视陆长锦阴沉的眸子,冷言冷语不停:“我也不用你施舍所谓‘等待我重新爱你’。”
“我现在就告诉你!”
“我不关心,不原谅,更不会爱你!”
陆长锦如遭雷劈,原本的游刃有余消失不见,他的表情甚至可以称为困惑。
“林雨,你怎么总是惹怒我呢?我只爱你一个难道还不够吗?”
“我也已经答应过你绝不会再和别人发生关系。”
“你到底还要怎样呢?”
13
我心脏撕裂般的疼痛,几乎无法呼吸。
不是我想要怎样,而是陆长锦能让我怎样。
现在我被困在他身边,却还要忍受他的质问,我不明白为什么背叛者能如此理直气壮。
而忠于婚姻和伴侣的我却命不久矣,甚至算的上不得好死。
没什么好说的,陆长锦的嘴脸已经让我深恶痛绝。
身体上剖心摧肝的疼痛愈演愈烈,我脚步比陆长锦这个醉鬼还要不稳,就连绕过他都已经气喘吁吁。
却在擦肩而过的瞬间,被暴怒的男人一把扛起挂在肩头。
薄薄的皮肉没有任何缓冲作用,空荡荡的胃骤然撞上陆长锦肩部坚硬的骨头。
我痛的失去全身所有力气。
陆长锦丝毫没有感受到我的痛苦,转身大步流星的朝着楼上走去。
我头被迫朝下,又要忍受着陆长锦上楼梯的颠簸。
却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胃里翻江倒海,我只觉得浑身皮肉都在叫嚣着疼痛,实在是太痛了。
被抛到阔别已久的卧室大床,我头晕目眩,但仍旧强撑着支起瘦弱的身子,想要逃离陆长锦的臂弯。
这动作毫无悬念的为陆长锦的怒火填了一把柴。
他双目通红,眼神阴翳。
“林雨!你可真行……”。阴测测的语气让我顿觉不妙。
在陆长锦将手伸向我前,我犹如搁浅了的鱼般死命的挣扎。
“林雨!你躲什么?你嫌弃我?”陆长锦仍旧在不停质问。
我不明白为什么从发现他出轨之后,我失去质问的能力,陆长锦却不断向我索取答案,要答案还要爱。
我想要大声吼他,告诉陆长锦,我就是恶心他、嫌弃他、觉得他脏。
但一张嘴,便是满腔腥甜。
大口大口的鲜血从我口中涌出来。
我吐到停不下来,喉咙每一次痉挛都伴随着鲜红的血。
眼前世界变得模糊,逐渐漆黑一片。
热流划滑过鼻腔,口鼻生出的血糊满了我惨白如纸的脸。
血顺着脖颈耳后,染透了床单和陆长锦的衣服。
“阿雨……林雨!你怎么了,我带你去医院。”
“你别睡!别睡!”
血腥味遮盖住讨厌的专属于陆长锦的味道,我顿觉轻松,不再紧绷着,而是任由意识消散。
14
睁开双眼,入目是陌生的环境,但能看出我如今身处医院。
我转动僵硬的脖颈,想着失去意识前是在陆长锦的怀里吐血。
心里竟然有些畅快,便不由自主的轻笑一声。
笑声惊扰了旁边呆坐着的男人。
陆长锦颓废的坐在病床边椅子上,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眼里尽是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半晌,他才开了口,小心翼翼的像是怕惊扰到我。
“为什么要笑啊……”
声音嘶哑难听。
我没有回答,而是问了我更关心的问题:“还有几天时间?”
陆长锦猛地站起身,大片阴影笼罩在我病床上方。
我皱了皱眉,抬头看向陆长锦,却发现他已经满脸泪痕。
“你早就知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你怎么这么狠心啊……凭什么瞒着我!”
又是质问。
许是医生采取了一些措施,我身上的病痛竟然比发病之前还要轻上许多,如此难得的轻松让我心情愉悦。
便好心的一一回答陆长锦的问题。
“没有很早,发现就是晚期。本来是要告诉你的。”
“陆长锦,我没有你狠心,起码我不会在爱人发现自己要死了的时候出轨。”
15
几乎是我话音刚落。
床边男人高大的身影晃了晃,一直挺拔的脊背弯了下来。
宽大手掌捂着他自己的脸,陆长锦透过那双手传出的声音便有些发闷。
“五天。”
“比我想的还要短。”我自言自语,一时之间竟无比平淡。
其实五天还是一个月,对我来说差别都不算太大。
能在死亡前只住几天院已经算是幸运了,何况我并不像其他病人那般形如枯槁。
起码我并没有脱相,不会让孩子察觉妈妈的异样。
从未化疗保住了我最后的体面,我希望显显若若在将来的某一天想起我,仍然是漂亮温柔的模样。
想到孩子,我内心的柔软处仿佛被两只小手轻轻抓挠,对他们的惦念达到顶峰。
床边看着我的陆长锦双肩颤抖,有哽咽的哭声传进我的耳朵。
我却只觉得心烦意乱,巴不得立刻把扰人清静的陆长锦赶出病房。
但我还有事要求他。
“陆长锦”,我叫了他的名字,“把显显若若接过来,我想最后陪他们几天。”
声音无波无澜,但其中蕴含的母爱深沉。
16
陆长锦高大身躯一颤,苦涩的说:“好。”
他胡乱抹了把脸,向着房门外走去的脚步充满焦灼。
在离开病房前,陆长锦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卑微的看着发呆的我,问道:
“这几天,我可不可以也陪着你……”
声音夹杂着希冀,想必他正在祈祷我的回答不会让他痛苦你。
但我偏不如他所愿。
回答陆长锦的是我干脆利落的拒绝。
“不,别来恶心我!”我面上毫不遮掩的嫌恶刺痛了男人的心脏。
陆长锦再也维持不住强撑着的模样,肩膀耸动着,“阿雨,我错了……”
我闭上眼睛,对面向我忏悔的陆长锦充耳不闻。
不知过了多久,调整过后彻底失望的陆长锦离开了病房。
片刻的宁静被孩子的声音打破。
两个小孩子小心翼翼的捧起我打针的手,试图通过吹气减少我的痛苦。
他们太小,不知道死亡的概念。
我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在陪着孩子玩耍的时候多次为这一天作铺垫。
我又一次重复着倒背如流的话术。
“过几天妈妈有事会离开你们久一点,如果想妈妈,可以在夜晚和最闪的那颗星星倾诉。”
孩子纷纷点头,似懂非懂的样子。
若若小声的嘟囔:“可是我不想要星星,我想要妈妈……”
17
闻言我心脏猛的停跳数拍,眼角按耐不住的泪花闪烁。
一刻不停的抚着孩子娇嫩的小手。
随着夜幕即将降临,黑暗逐渐笼罩病房。
我松开轻轻搂着孩子们的怀抱,停下柔声哄睡的童谣,不舍的看了看他们熟睡的面庞。
在他们额间落下轻吻。
贴着孩子的脸颊,像是当初分娩结束,我第一次和他们肌肤相贴的样子。
只是那时是“你好”,如今是“再见”。
不能陪伴孩子长大,是我唯一的遗憾。
我起身将孩子一个个抱出病房,这样的动作对我来说十分吃力,我却固执的拒绝陆长锦的帮助。
最后深深将孩子的模样印刻在心底,我语气平静不起波澜:
“送他们回家吧,医院里总归是不卫生。”
陆长锦被噩耗和绝望席卷的大脑已经停止思考,行尸走肉般只会按照我要求的去做,自然没发现我的不对劲。
看着楼下的车子扬长而去,我几乎溶于黑暗的身体有了动作。
转身拿起果篮旁的水果刀,决绝的走向了卫生间。
高级病房没有病友,医生查房时间已过,孩子和陆长锦都被我支走。
是结束生命再好不过的时机。
腕间鲜血不住流淌,我因此感觉骨子里越来越明显的寒意,只能从回忆中汲取温暖。
短暂的一生如同走马灯般闪过。
从被苏月月欺负,到被像真命天子的陆长锦拯救。
告白之后是热恋,和刚到法定年龄就迫不及待登记的婚姻。
婚后幸福美满,孩子可爱懂事,爱人体贴入微。
一切却在一天之间分崩离析。
眼皮愈发沉重,我顺着本能阖上了双眸。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吵闹的痛哭:“林雨,别离开我!我错了我错了。”
然后是医生的声音:“先生让开,我们要抢救了。”
手上被紧握的触感消失,可陆长锦的手并没有离开。
我能感觉许多人影在我面前忙碌,但对于医生的抢救我丝毫没有任何痛感。
死亡降临的感觉无比清晰。
终于到了和这个世界告别的时刻。
灵魂消散前,陆长锦嘶哑的低吼声依稀传来。
“不……阿雨,我陪你一起走!下辈子我绝不辜负你!”
可我不在乎陆长锦的爱和忠诚了。
更不想下辈子还被陆长锦纠缠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