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集团乱成了一锅粥,郜天明和裴国光来到楼下办公层的时候,办公室基本上已经没有人了,满地都是烂纸盒、碎纸屑。现在南方集团大部分都是钱军弄过来的人,真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的俗话,一见南方集团出了事,那些人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总经办只有总务兼司机小林子还傻愣愣坐在座位上好像在等着谁给他发最后一笔工资,王小车也不知去向,估计他不会跑。
郜天明和裴国光好像浑身都没了筋骨,软塌塌地坐在总经办,等着赵副书记,他们现在想打听一下钱军的去处都没人可打听。两个人浑浑噩噩,脑子里装的不是活跃的脑细胞,而是年代久远僵硬的糨糊。他们俩什么话都不说,也找不出话来说,呆呆地坐在那里活像两尊泥人。
一直到滨海开发区纪工委的赵副书记带着检察院反贪局的人冲了进来,他们俩才活了过来,裴国光的反应最为强烈,见了赵副书记,他居然像受了委屈的孩儿见到娘一样号啕大哭起来,赵副书记边劝慰裴国光,边匆匆听了郜天明的汇报,报副书记正要和反贪局的人商量下一步的对策,裴国光却疯了一样跳着脚骂起人来:“你们纪委是干什么吃的?我们纳税人付钱养活你们有什么用?犯罪分子送到你们家门口,你们都给放过了,要你们有什么用?你们就会抓搞破鞋的,真正的犯罪分子你们见了都不敢抓,你们说说党和国家养活你们到底有什么用啊?”
赵副书记面色铁青,尴尬已极,郜天明连忙过去拉开了揪着赵副书记不撒手的裴国光:“国光,你失控了,现在不是闹事骂人的时候,你冷静冷静,赵副书记他们一定会有办法的。”
郜天明这么劝慰裴国光,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明白,也许赵副书记他们有机会抓住钱军,可是即便抓住他,就能追回已经不知去向的巨额资金,就能保证南方集团继续存在吗?现在基本能够确定的是,无论是他,还是裴国光,都将和南方集团已经下岗失业的员工一样,走进劳务市场,走进人才交流中心,一切从头开始,说来也怪,就在这个极不适宜的时间,他却遽然又想起了刘欢的歌声:“昨天所有的荣誉,已变成遥远的回忆,勤勤苦苦已度过半生,今夜重又走进风雨,我不能随波浮沉,为我挚爱的亲人,再苦再难也要坚持,只为那些期待眼神,心若在梦就在,天地之间还有真爱,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只不过,此刻回响在心头的歌声,却让他觉得很不是味道,感觉有那么一股旁观式的轻浮和做作,他忍不住骂了一声:人生豪迈个屁,你他妈的从头再来一次看看。
赵副书记连忙问他:“你说什么?”
郜天明气恨恨地说:“没说什么,骂老天爷呢。”
赵副书记也气恨恨地说:“你们等着看,我就不相信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让他跑了。”说完,带着反贪局的人一扭身走了。
郜天明对裴国光说:“国光啊,别丧气了,没用,我们还是收拾自己的东西回家吧,对了,现在可以给省国资委汇报了,让他们看看,他们给我们南方集团派来了一个什么东西当总经理,请董事长,那个刘副主任过来收拾残局吧。”
钱军到了省城以后,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九点多钟了。路上李天来和保安中会开车的一个轮换着驾驶,连夜赶路,一夜未睡。到了国资委门口,钱军下车,让李天来带着两个保安先到酒店登记两间房子住下来,登记好房间以后给他来电话,他自己先到国资委去汇报情况。李天来开着车和那两个保安离开以后,钱军并没有进国资委大楼,转身打了一部车,来到城乡结合部,找了一家旅馆安顿下来,那种旅馆不需要身份证,只要给钱就能住。
在屋子里猫了两天之后,钱军出门就地买了一张手机卡,又找到处都有的办假证的做了一张假身份证,然后离开了省城去了上海。他跟茉莉花已经联络好,在上海等待茉莉花给他寄加拿大的绿卡,然后从上海出境。
特快专递确实快,钱军到达上海刚刚等了十天,茉莉花就如约从加拿大给他寄来了绿卡,钱军装扮一新,购买了直飞纽约的美国航空公司的机票,准备过境美国进入加拿大。但是,他终究没有跑成,滨海开发区纪工委和反贪局两家联手办案,居然让犯罪嫌疑人从眼皮子底下脱逃,在南方集团又被裴国光一顿抱怨、责备,纪工委和检察院极为恼火,也极为丢脸,也没法向开发区党委交代,拼了命的要抓他。纪检联合办案组立刻会同公安局到省公安厅办理了通缉令,急事急办,特事特办,在所有出境口岸严防死堵。赵副书记、反贪局长和公安局长亲赴北京、上海、广州三大出境口岸坐镇,终于在上海虹桥机场安检处堵住了钱军。
钱军被戴上手铐的那一刻,并没有惊慌失措,对这种可能他已经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押上警车的时候,他苦笑一声叹息:“唉!在千千万万个国企总经理中,我只不过是比较倒霉的一个而已。”
随着钱军的被捕,南方集团涉嫌犯罪的所有人都被列入了公安局和反贪局的视野,不久,小乌龟也因涉嫌侵占国有资产从广西的矿山被带回了滨海。
董事长刘副主任亲临南方集团处理善后,到法院正式申请南方集团破产。
郜天明和裴国光同南方集团的其他职工一样,成了人才交流中心和劳务市场的常客。找工作的日子里,郜天明嘴里经常哼唱的歌就是那首:心若在梦就在,天地之间还有真爱,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这首歌,如今自己唱起来感受非常不同,唱着唱着就想哭,就想骂,就想嚎叫,就想打人。后来,唱腻了,郜天明就不再唱这首歌,改唱《国际歌》,他觉得《国际歌》更能贴合自己如今的心境,更能抒发自己如今的感情和对未来的向往。有两次,排队等候面试的时候,他无意中唱出了声,立刻招来了四周惊悸的眼神,似乎他是一个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病人,就连维持秩序的保安都凑了过来问他:“哥们,你没事吧?”
郜天明回答:“没事,就是想参加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