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军现在最着急的事情就是尽快办妥抵押贷款的事情,所以整天把裴国光催得像个挨鞭子的陀螺:“你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老吹牛你跟银行的关系铁得很吗?就这么个事情都办不利索,还想怎么样?”
裴国光明白他这是在拿他能不能当副总经理的事情压他。说实话,如果没有小乌龟那番关于国有企业头头现实表现的论述,没有关于钱军属于抄锅底的那一套说辞,裴国光对钱军用南方大厦作抵押向银行贷款的事情还不会那么敏感,现在他对这件事情的感受已经截然不同,所以钱军越是催促他,他就越怀疑钱军的用心和目的。反过来,他也刚好按照和郜天明商量好的策略利用钱军的这种急迫心理:“我和银行联系的已经差不多了,银行要求我们提供一年来的往来账目,考核我们公司的绩效。”
钱军很不高兴:“我们有南方大厦作抵押,他们还考核什么?怕我们还不上?”
裴国光耐心解释:“这是人家规定的必要程序,说是考核,贷款的单位和个人上千上万,他们哪有那么多人手去真的查账,就是一道程序,不走又不行。”
钱军只好通知财务部,让会计把南方集团近一年的账本交给裴国光送给银行核查。
裴国光从会计手里接过那一大厚摞账本的时候,紧张激动得手都颤抖起来,以至于会计讶然惊问:“裴总监,你怎么了?”
裴国光埋头用绳子捆扎账本,含糊其辞地说:“这家伙挺沉的,我这个瘦人搬它还真有点累。”
裴国光万万没有想到,钱军能让会计把账本交给他,让他送给银行。他原来的估计是,钱军不能不答应把账本交给银行,可是肯定会让会计直接送去,不会让会计把账本交给他。钱军之所以这么做,裴国光分析有两种可能:其一、他急于拿到那笔贷款,忙中出错,放松了对帐本的控制,忽略了对他的提防。其二、钱军并不像小乌龟说的那样要抄锅底,真的是要做大业务,创大利润,自己和郜天明都是受了小乌龟的蛊惑,庸人自扰。裴国光在心里暗暗祈祷,希望这两种可能里,最终的结论是第二种可能。
裴国光直接把账本抱回了家,开始夜以继日的核对帐目,其实就是查南方集团的账。能在黄智手下当上财务总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黄智作为一个成熟的企业家,一个资深的国有企业老总,对财务总监的任用非常苛刻。裴国光能在黄智的任期内被提拔为财务总监,本身就是他的业务能力和专业水平的绩优鉴定书。再加上他对南方集团非常了解,所以,查对南方集团的账目,并且根据账目做出翔实的经营状况宏观、微观评价,对他而言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裴国光就像学生上课偷看小说一样,一目十行地把南方集团今年以来的账本从头到尾浏览一遍,心就彻底凉了。
南方集团除了去年底今年初黄小船那一单进口铜矿砂的业务有比较完整的帐目往来资料以外,其他业务只有倒卖中原化纤那一笔,而那一笔业务的往来支付状况非常奇怪。付给卖方的货款,除了刚开始的几百万定金,再后来的货款却都支付给了另外的帐户,从帐户名称上根本看不出这些账户和中原化纤有什么关系。五千多万的巨额支付备注栏只有简单的“往来款”三个字。
而转卖出去的货物,除了个别汇款有几百万以外,其余的货款至今都拖欠未付,拖欠的货款数额也达到了五千多万。里外相加,仅仅这一笔业务,南方集团在外面的资金流量有上亿元,据裴国光掌握,南方集团现金的实际支付能力不超过四千万。也就是说,南方集团的应付款没有付,应收款没有收,如果有人从中故意捣鬼,应付款和应收款都可能变成捣鬼者的收入,吃亏的是两头:上游吃亏的是中原化纤,下游吃亏的就是南方集团。
这个结论让裴国光不寒而栗,浑身发冷,却满身冒汗。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尽快把这个情况告知新近才结合的盟友郜天明:“天明啊,问题严重了。”
郜天明就住在他家楼上,匆匆说了一句:“我到你家,面谈。”就扔了电话。
片刻,郜天明就神色紧张地冲了进来:“怎么样?”
裴国光简单地介绍了情况之后,征求郜天明的意见:“怎么办?”
郜天明寻思一阵说:“还真不好办,如果现在就采取行动,比方说到反贪局或者到公安局经侦队报案,人家不会立案,因为这些从账面上看,都是企业贸易业务过程的欠款付款问题,拖欠款、三角债,国内企业比比皆是,不能认定为犯罪事实。”
裴国光说:“除非把那些跟南方集团有资金往来的单位帐户背景搞清楚,才能彻底明白这里面的名堂,也才能分清到底是预谋犯罪,还是企业正常的经营行为。”
郜天明比较果断:“黄小船不是现在没什么事吗?让他想办法调查那些账户和公司背景。”
裴国光比较内行:“可能不会有什么结果,银行帐户没有司法机关的正式裁定不会让查的。”
郜天明:“我已经把情况给黄小船透露过了,他说只要发现什么,需要他做什么,他一定全力以赴,反正他现在没事儿,就让他碰碰,说不定能查到些什么东西呢。”
郜天明之所以认定要黄小船去调查这些帐户的背景,是基于黄小船跟裴国光关系好,两个人配合协调更有利。此外,黄小船从正面说,聪明透顶,从反面说,鬼点子特多,而且脸皮厚,办什么事情特有韧劲,调查遇阻甚至遭到羞辱,他都能一笑了之,该怎么做照样怎么做,身上有那么一股赖习习的牛皮糖韧劲儿。
裴国光迟疑片刻终于同意了:“那就把他叫过来商量一下?”
黄小船住在他们楼下,一叫便到,听裴国光简单介绍完情况以后,嘻嘻哈哈地骂道:“老姜这王八蛋,肯定想抄锅底,他装着钱跑到外国享清福去了,扔下我们喝西北风,这小子心真黑。郜天明,你不是集团管党务、管纪检的吗?赶紧把那小子抓起来啊。”
郜天明笑骂:“我要是有权抓人,第一个先抓你小子,做业务这么多年,光是回扣你就吃了多少?”
黄小船嘻嘻嘿嘿地竖起小指头说:“我那算什么?毛毛雨小拇指啦,哪像钱军,大肚皮,吃得多,要一口把南方集团吞了呢。”
郜天明不再跟他打哈哈:“小船,我跟裴国光商量了,想让你帮个忙。”
黄小船骂骂咧咧:“他娘的,我能帮什么忙?我又不是检察院的,你们罗嗦什么?干脆直接到检察院报案,把老姜那狗日的抓起来再说。”
裴国光说:“到检察院报什么案?就说钱军要抄南方集团锅底?证据呢?没证据人家能搭理我们?”
黄小船反问:“我帮忙就能有证据了?”
郜天明说:“刚才裴国光说的情况你也清楚了,现在关键就是要弄明白和南方集团有资金往来的那些账户的背景,还有那些跟南方集团做生意的公司的背景。”
黄小船又反问:“搞清楚了又能怎么样?”
裴国光回答:“搞清楚了你把情况告诉我,我就知道该怎么样。”
黄小船跳将起来:“你们俩在滨海舒舒服服的呆着,想让我东奔西跑的替你们卖命,老子不干啦。”
郜天明和裴国光面面相觑,黄小船这个反应是他们没有想到的,前几天郜天明向黄小船透露钱军有可能对南方集团抄锅底的消息时,黄小船义愤填膺,声称要竭尽全力和他们一起阻止“钱军的罪恶企图”,“钱军的罪恶企图”是黄小船当时的原话,现在到动真格的时候了,他却又变成了这副嘴脸。
裴国光叹息:“小船啊,我过去真的看错你了。”
郜天明继续作动员:“小船啊,这可是关系到我们身家性命的大事情,南方集团没了,我们的一切就都没了,就像刘欢唱的那首歌,一切都要从头再来了。”
黄小船嘻嘻一笑:“老子逗你们玩呢,你们两个真不经逗。好啦,看在两位老哥忧国忧民忧自己的份上,本小船就扬帆出航了,对了,费用怎么办?”
郜天明和裴国光异口同声地狠出了一句:“AA制。”
黄小船又提出了条件:“费用AA制可以,今天晚上你们俩谁出资请我喝一顿,给我饯行总不为过,总不能也AA制吧。”
郜天明和裴国光又一起异口同声:“我出资给你饯行。”
两个人同声喊出了这句话,相视一笑,又异口同声地补充了一句:“我们俩AA制。”
晚上,三个人又跑到了海边大排档吃喝,吃喝中,三个人商定了下一步的行动方案:裴国光把查账发现的问题整理出来,然后由郜天明形成文字的书面材料,随时准备提供给纪检监察机关。黄小船马上出发去调查那些南方集团有资金往来帐户的背景,以及和南方集团有化纤贸易关系的公司情况。
“小船,不论你调查的情况怎么样,都要随时跟裴国光联系。裴国光,你把那些账户和公司的资料整理一下,交给黄小船。”
裴国光和黄小船对郜天明的部署有点腻烦了:“这点事情你都说了八遍了,我们记住了,你该做的做好就成了。”
吃饭的时候,黄小船给郜天明增加了一项任务:利用南方集团纪检干部的身份,加强和开发区纪工委的联络,适当地向他们吹吹风,看他们对这种事情是不是感兴趣,如果感兴趣,那就在时机成熟的时候把问题向他们和盘托出,争取他们的支持和帮助。
吃饱喝足,郜天明买单,裴国光要跟他AA,郜天明谢绝了:“应该我买一次了,我还从来没有请你们饭局过呢。”
黄小船感叹:“这还差不多,在一起鬼混了十个年头了,你也应该请请兄弟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