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翠再次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医院了。
当她用迷迷糊糊的视线勉强看清楚病房内的人后，那双原本因为惊恐而导致浑浊的眼睛也再次迸发出了新的光芒。
“醒了？”
陈落放下了手里的报纸，起身走到云翠面前，道：“你到底在心虚什么？”
“我……”
云翠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难道要和陈落说她想到了郑文怀针对陈落后的画面？
对她一个农村妇女而言，郑文怀是副书记，甚至她还听说郑文怀是从四九城那边来的，陈落虽然有些本事，可跟人家比起来还是什么都不是。
所以她怕了？
且不说陈落信不信，就算陈落信了，她自己也没办法这么说，毕竟他们母子间的感情现在还处于一个极其模糊甚至随时都有可能再次断裂的微妙境地。
“当年的事情已经过了，虽然不知道陈向莲到底想做什么，但她最起码帮你消除了一个隐患，现在他依旧是四九城的大少爷，我也依旧是陈家村的泥腿子，说句不好听的，如果当年刘兰芳没有被人发现的话，那人家都不会知道当年还发生了这种事情！”
陈落凝视着云翠的双眼，沉声道：“所以……你到底有什么好心虚的？他做他的副书记，你当你的泥腿子……”
“小落~”
盯着脸色严肃的陈落，云翠忽地笑了出来，道：“你还会认我这个娘吗？”
突然的声音让陈落后面的话全都被噎了回去，认不认云翠？
按道理来说，她确实已经改了，付出的代价也足够大了，他似乎也没有什么理由继续追着不放了。
可还是那句话，他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有着前世那惨痛的悲剧，还有后面那长达五十年的漫长旅程，让他根本无法和梁晓燕以及其他人那样平静的对待云翠。
说句不好听的，他能做到现在这样，让媳妇儿喊云翠一声娘，让云翠在店里面帮忙，甚至不排斥四个闺女和云翠亲近，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大程度了。
想让他和以前那样管云翠喊娘……抱歉，他真的做不到。
最起码现在做不到！
甚至陈落怀疑，也许等云翠死了的那天，他会在她的坟头儿上喊一句吧？
看着迟迟没有回应的陈落，云翠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间对陈向东产生了极其强烈的怨恨，不，不仅仅是陈向东，还有她自己！
良久，云翠才深深地吸了口气，道：“小落，对不起，是我问错了，你怪我是应该的，我想自己休息会儿，你……”
陈落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那你休息吧！”
说着他便转身准备离开，只是他刚走出去几步，却又忽地停了下来，转身看向躺在病床上的云翠，低声道：“云翠，或许……你还会有机会的。”
留下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后，陈落便大踏步地离开了病房。
云翠双眼闪烁地一直目送陈落消失在病房里，才露出了一丝惊喜的笑容，只是还没等她缓过劲儿，便忽然间感觉心口一阵剧痛，疼得她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
另一边，陈落刚刚走到医院门口儿，便看到了站在那里的梁晓燕，收拾了一下情绪后，他笑着走了过去，道：“不是和你说了不用过来吗？这大老远的，你也不怕累着。”
梁晓燕摇摇头，脸上满是担心地朝着医院里面看去：“当家的，娘她到底有没有事儿啊？我这心里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这到底是咋了啊？”
陈落哭笑不得地捏了捏自家媳妇儿的脸蛋儿：“真没事儿，回吧。”
话虽如此，可梁晓燕还是觉得不放心，虽然云翠这个婆婆以前当得确实很不好，可她现在已经改了啊，这几个月里，云翠恨不得将以前的亏欠全都补上来，几乎将梁晓燕当成了比亲女儿还亲的人。
就差没有把梁晓燕当神仙供起来了。
原本梁晓燕就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再加上这年头儿人人都受过‘一家人没有隔夜仇’这句话的洗脑，所以在梁晓燕看来，现在的婆婆真的是个顶好顶好的婆婆。
“不行，我还是得去看看，要不然我不放心，当家的，你在这儿等我会儿。”
说罢，她也不等陈落回应，便要进医院。
陈落满心无奈地将她抱住，道：“好了，她真没事儿，而且你现在都快五个月了，去住院部那边对你对孩子都不好，你放心吧，最多两天，她肯定能回去。”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还能骗你不成？”
陈落轻笑：“这可是她自己说的，而且我出来的时候她的精神头儿还好得很呢，这次主要是被吓到了，以后不会了。”
梁晓燕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当家的，这到底是咋回事儿啊？”
事情到了这一步，陈落自然不会再瞒着梁晓燕，便将郑文怀的事儿说了一遍，听完后，梁晓燕早已瞪大了双眼，小嘴儿微张，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怀疑人生的状态当中。
就在陈落这边忙着送云翠进医院的时候，红旗公社大院，郑文怀的办公室内。
郑文怀和王青贵两人相对而坐，沉默不言的抽着烟，两人面前的烟灰缸里，烟蒂都快塞满了，整个办公室更是云山雾绕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里是仙境呢。
哪怕关印轩将窗户全都开到了最大，可仍然无法让办公室里面的情况好上几分。
不知过了多久，郑文怀才重重的叹了口气，满心无奈地看向了王青贵：“不是，你来了我这儿，就这么一言不发的抽烟，这都快俩小时了，你到底想干啥啊？
你一个副局长没啥大事儿，我这可还有一大堆的工作没处理呢，到时候耽误了事儿，我可负不起这个责任，所以，有啥事儿咱直接明说行不行？”
王青贵斜视了郑文怀一眼，然后将手里没有抽完的半根烟摁灭在了烟灰缸里，这才道：“我来找你啥事儿你难道真的猜不出来？”
“嘿？那您还真是高看我了，我是真看不出来！”
郑文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况且，我这次的任命是组织审批调查过的，我也是临行前才知道自己被调到了这边，你该不会以为我是冲着陈落同志来的吧？”
虽然郑文怀说得很是坦诚，但王青贵对他可太了解了。
所以，他这边刚说完，王青贵便冷笑着靠在了沙发上，道：“是不是冲着陈落来的你自己知道，当然，也有可能是冲着我来的，但你要是想让我相信你是真的来这里准备带着红旗公社的群众发家致富，那我也真的是不相信的。”
“卧槽！”
郑文怀被王青贵的话给彻底搞懵逼了，忍不住脱口爆了句粗，道：“不是，王青贵，你他妈够了啊，是，我承认，以前我是坑了你不少次，但你就说被坑了之后你是不是获得了更大好处吧？”
“是个毛线，反正我不管，这次我过来找你就一件事儿，在这里把你那点儿小心思都给老子收起来，尤其是对陈落，他现在可关乎着咱们内地和港岛那边的关系，若是这里面出了岔子，我保证你爹都保不住你！”
说完这句话的王青贵干脆站了起来，稍作停顿后继续道：“你一大堆事儿，我那边也没闲着，跟前儿刚抓了个迪特，现在正是忙着的时候，所以记住老子说的话，走了！”
话音落地，王青贵也不管郑文怀到底是个什么反应，转身便大踏步的离开了办公室。
直到他的脚步声都彻底远去，郑文怀才扯了扯嘴角，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烟灰缸，无奈地叹了口气。
起身将烟灰缸里面的烟头儿全都倒进旁边的垃圾桶里，走回办公桌拿起一份材料看了起来。
可刚才王青贵给他造成的冲击有点儿大，以至于他根本看不下去一点儿。
因此，他仅仅只看了不到三分钟，便直接将材料放到了旁边，满是头疼的揉了揉眉心，咬牙道：“王青贵，你还真是让人又爱又恨啊，浑蛋玩意儿，咱们回了四九城再说！”
“阿嚏~”
外面，刚走出公社大院的王青贵猛地打了个喷嚏，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鼻子的他抬头看了眼天上的太阳，又看了一圈儿周围几乎全都脱掉了冬衣的人潮，疑惑道：“哪个哔了狗的在背后骂我？”
“王大哥……”
王青贵刚说完，旁边便忽地传来了一道悦耳的声音，最主要的是，这道声音有点儿熟悉。
扭头看去，当看清来人后，王青贵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笑着道：“我当谁呢，这不是小泥鳅吗？你怎么……”
说到这里，王青贵猛地扭头看了眼背后的公社大院，愤愤不平地吐槽道：“好家伙，郑文怀这个小瘪犊子的午饭还要你来送啊？他这个老爷们儿到底咋当的？”
女人满脸嗔怪地对着王青贵翻了个白眼儿：“王大哥，小泥鳅这个外号以后可不能再喊了，我都是孩子娘了，喊外号多丢人啊？
还有，文怀都为以前的事儿跟你道过歉了，你咋能一直揪着不放呢？再说了，我可是文怀的媳妇儿，你这么挡着我的面儿数落他，是不是有些不太好啊？”
王青贵撇撇嘴：“行了，哥错了还不成吗？那个小兔崽子也不知道走了哪门子的好运，竟然娶了你，走了，看得闹心。”
歘……
此话一出，女人的脸色瞬间变得通红，咬牙道：“王青贵，你是不是又想让我找王叔告状了？”
王青贵被这句话吓了一跳，嗖的一声便消失在了原地，短短不到三十秒的时间，那辆吉普车便发出了轰鸣声。
看着王青贵落荒而逃的样子，女人没忍住抿嘴笑了起来，直到吉普车彻底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之后，她才不慌不忙地提着食盒走进了公社大院。
……
云翠在医院里足足待了三天才出院。
只是她上次就已经伤了根本，之所以能够挺过去，完全是因为陈向莲告诉了她陈落才是她亲儿子，她的内心被愧疚和悔恨彻底占据，这才迸发出了强大的生命力，想要用更多的时间去弥补陈落几口子。
可这次再次被冲击到的她，哪怕出了院，整个人的身体也彻底垮了，现在的她勉强能做到生活自理，但想要再和以前那样去店里面帮忙，基本上是没啥希望了。
用医生的话说，她现在还能自己走路吃饭，就已经很不错了，甚至若不是有什么东西在支撑着她，她这次就直接无了。
对于这样的情况，别说梁晓燕和林淑芳，就是陈落也没想到。
至于支撑云翠的，无非就是陈落他们一家了，甚至就连林淑芳和陈勇军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
陈向东家……
时隔小半年，陈落和梁晓燕再次踏入了这座对他们而言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美好回忆的院子。
云翠身上裹着一层厚厚的棉衣，可饶是如此，她的脸色依然白的有些吓人。
回头看了一眼脸色复杂的小两口儿，云翠的眼里闪烁着难以磨灭的痛苦，扯出一丝干巴的笑容，道：“都跟你们说了我没事儿，你俩还过来干啥啊？赶紧回吧，我自己个儿能照顾好自己。”
陈落长长的吐了口气：“那……”
“我还是留下来陪陪你吧，省得你一会儿又胡思乱想！”
没等陈落开口，梁晓燕便直接笑着开口打断了他，并且走到了云翠身边儿，伸手扶住了她：“反正我现在的身子也干不了什么，去了店里也是被人嫌弃，还不如留在这里跟你唠唠嗑儿呢。”
说罢，她冲着陈落递了个眼神，接着便扶着云翠进了堂屋。
“诶，晓燕儿啊，娘错了，以前的娘畜生不如，有现在的结果那也是报应到了，所以你不用这样儿的。”
“娘，你说啥胡话呢，以后这些话可不许说了啊，而且你看我这都快生了，到时候你不得看看自己的小孙子啊？”
“那是得看看……”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弱，陈落就这么站在院子里，想离开却又担心梁晓燕，不离开的话她们婆媳两个都不会自在，这滋味儿……还真他妈够折腾人的。
就在陈落左右为难的时候，院子外面突然窜进来一个年轻人，看到他后狠狠地松了口气，接着冲过去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道：“哥啊，你咋还在这里啊？赶紧回去，有大领导下来视察你的店铺了。”
陈落微微怔神，眼底闪过一丝疑惑，随后才嗯了一声，对着堂屋里面喊了一嗓子，得到了梁晓燕的回应后，他才转身跟着眼前的陈振阳返回公社。
陈振阳是云翠入院后陈落临时拉过来帮忙的，不过按着现在的情况，云翠再回店里的可能性基本上已经没了，所以陈落也打算就在这两天就让眼前这个比他小了十岁的堂弟转正了。
等他们两个火急火燎地返回公社时，他的店铺前面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尽管他的店铺自从开业后生意就一直火爆，但像今天这样式儿的，或许也就只有开业那天才能稍微比一下了。
挤进人群后，陈落看到了站在那里被一大群人簇拥着的省领导，正是当初在市里面给了他个体户名额的那位大领导。
在大领导的身边儿，站着一个陈落从没见过的中年人，中年人身后跟着杨诚这位副市长，之后才是陈庆国这位市局局长。
王青贵和周立民这俩副局长也只能站在更靠后的位置。
除了这些来自省市的领导外，县里面的领导更是来了五六个，公社的领导几乎全来了。
店铺里，陈落和梁晓燕都不在，林淑芳的情况又有些特殊，李庆霞她们也只是外戚，陈振华他们几个又全都是屁都不懂的二愣子，所以最后竟然是闫酥月这个千金大小姐被迫顶了上去，一边儿让人忙着生意，一边儿跟省领导交谈着。
看省领导的表情，两个人谈得似乎还不错？
这时，闫酥月的余光瞄到了站在那里的陈落，顿时双眼一亮，连忙道：“袁领导，陈落哥哥来了，你们聊？”
省领导这才看到了陈落，当下笑着点点头：“小丫头不错，不愧是港岛来的千金大小姐，行，那你先忙着，我跟你的陈落哥哥说几句话。”
闫酥月俏脸微红，她来内地已经快一个月了，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大小姐，尤其是对于内心的规则，更是了解得七七八八。
她知道千金大小姐在内地可不是什么好的称呼。
不过她到底是顶级豪门培养出来的大小姐，好赖话还是能听得出来的。
因此，面对着省领导的调侃，她也只是抿嘴轻笑：“也没有啦，我现在可是这家店的副店长，才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呢。”
省领导微微怔神，随即放声大笑：“好，好啊，我现在可是越来越喜欢你这个丫头了，以后有时间的话，去省城找我，我请你吃好吃的。”
此话一出，闫酥月的双眼更亮了几分：“那你请我吃的有没有我嫂子做的好吃呀？不好吃的话我可不会吃哦~”
省领导现在也知道闫酥月口中的嫂子指的是梁晓燕，刚才进来的时候他就尝了店里面的卤味儿，不得不说，哪怕是他，他必须得承认，陈落店里的这些卤味儿，绝对是他吃过最好吃的，没有之一。
陈落此时也走到了两人跟前儿，他先是朝着杨诚他们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随后才抬手拍了拍闫酥月的小脑瓜子。
闫酥月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接着一溜烟儿地跑了。
陈落满脸宠溺地看了眼她的背影，随即才看向省领导，轻笑道：“领导，您这下来视察怎么也不事先通知一声？你这闹的，我都没能迎接一下，失礼了。”
省领导乐呵呵地摇摇头：“失礼好啊，失礼了我才能看到真实的画面，陈落同志，说实话，当时给你个体户名额的时候，除了有小王的竭力推荐外，我也存了搏一把的心态。
毕竟咱们国内的情况和国外是完全不一样的，个体户到底能不能成长起来，能不能帮助到更多的人，说实话，我们谁也没有把握。
但你店里的情况却给了我一剂强心剂，平均每个月五十块的工资，远超目前国营厂子的薪资水准，让你店里的人拥有了迈向更好生活的资格。
而这源源不断的客流量，也能保证你的店铺可以越做越好，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嘛，所以……陈落同志，你这算是给了我一个不小的惊喜哟~”
“领导过奖了！”
陈落急忙谦虚的回了一句，毕竟他现在做得还不是那么好。
前世活了那么多年，尸山血海的走过了那么多，能让他佩服的人没几个，但中原大胖的老板来哥绝对是他敬佩的人之一。
可现在的条件不允许他拓展更大的生意，也不允许他肆意的给店里面的员工定薪资，在这个风向摇摆不定的年头儿，任何一点儿风吹草动，都有可能让他栽得灰头土脸。
“我这可不是过奖，而是实打实的，这次我过来，除了想看看自己的选择正确与否外，就是要写一份有关于个体户的总结书，这可是要递到四九城那边的，你现在给了我这么大个惊喜，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奖励你咯。”
省领导的心情很好，很显然，对于这次的突击检查，他是很满意的，或者说是非常满意。
这时，一直跟在省领导旁边的中年人笑着开口道：“陈落同志，我是咱们市的书记吴彬阳，这段时间，你的名字我可是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但不得不说，百闻不如一见，英雄出少年啊。”
陈落浑身一颤，连忙道：“原来是吴书记，失礼了，还请莫怪。”
“不怪不怪，我怪你干啥？你今天给我长了这么大的脸，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吴彬阳乐呵呵地摆摆手，随后看向省领导：“袁书记，这咱们看也看了，要不找个地方跟陈落同志边吃边聊？”
省领导看了一眼外面的时间，点点头道：“陈落同志，刚才那位小月姑娘可是没少说你的妻子是个烹饪高手，要不咱们就移步你家里？让我这个老头子也尝尝鲜嘛，不知道陈落同志意下如何？”
陈落微微怔神，说实话，现在的他是不怎么乐意让梁晓燕下厨的，毕竟前世的他可是见过太多太多孕妇所享受到的待遇。
现在重生归来，满心满意都是想要弥补妻女的他，自然也想让自己媳妇儿提前四十年享受到那种被照顾的感觉。
可他同样清楚，若是这次拒绝了省领导，一旦被梁晓燕知道了，这丫头就又该跟他闹脾气了。
因此，沉吟片刻的他点了点头：“成，那我现在安排一下咱们就走。”
省领导笑着应了一声，便站在旁边开始等候。
趁着陈落安排的时候，吴彬阳也开始让这次过来的市县领导们回去，一份今天的调查研究总结报告是不能少的，每个人都要写，然后提到市大会上面商讨接下来黑河市的下一步规划。
公社领导们也被遣散，各归各位。
最后就只剩下了一个王青贵被留了下来，负责保护省领导和吴彬阳的安全，并且担任司机。
陈落则让林殊芳提前下班，回去接替梁晓燕照顾云翠，同时让闫酥月暂时负责整个店里面的事情。
……
一个小时后，陈落家里，堂屋内。
陈落和吴彬阳，省领导相对而坐，至于王青贵，则被迫在厨房里面解决自己的午饭问题。
倒不是说他没资格上桌吃饭，他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市局副局长，可架不住他老子的级别高啊，而且他身后的背景也不是只有他老子一个人，那盘根错节的关系真拉出来，哪怕是省领导也得避让。
只是王青贵很清楚这次陈落和他们交谈的话题，知道自己在那里啥都听不懂，与其坐在那里听天书，还尴尬，还不如自己在厨房里面开小灶，吃完顺道儿去曾经他住过的房间里面歇会儿。
“陈落同志，目前通过我们的总结调查，可以确认个体会确实能够改变很大一部分人的收入问题，保证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只是现在所有人都有个担心，那就是这批先富起来的人，能否带动剩下的人一起富起来？”
饭桌上，省领导尝了一口梁晓燕做的回锅肉后，双眼瞬间亮了起来，不过他到底是吃过不少好东西的大人物，所以惊喜归惊喜，他还是第一时间将话题引到了这次过来的主要目的上。
“所以，陈落同志，对于这个问题你是怎么看的？”
陈落微微怔神，瞥了一眼旁边的吴彬阳，那意思分明在说——这是我一个小老百姓应该去操心的问题的吗？这不是你们这些大人物们该关心的事情吗？
吴彬阳轻笑着抿了口酒，笑着道：“陈落同志，说说吧，或许你的建议能让我们眼前一亮，打开新的思路呢？”
看着这两个大领导，陈落满头黑线。
沉默了差不多三分钟后，他才重重地叹了口气，道：“既然两位领导这么问了，那我就简单的说说，不过先说好，我就是个泥腿子，我所说的一切都是基于我的认知，如果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们多担待，最后，今天我说的话，出了这个屋子我可就不认了啊。”
噗……
听到最后一句话，省领导差点儿没把嘴里的酒给喷出去，略显错愕地看了看陈落：“你个小鬼，这么滑头的么？”
吴彬阳也乐呵呵地接话道：“确实是个滑头，不过或许也正是这个滑头，才能让陈落同志一次又一次地创造出奇迹呢？陈落同志你说呢？”
陈落的嘴角狠狠地抽了两下，好家伙，你们是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儿啊？
咱们好像并不熟悉吧？你们这么调侃我一个年轻人真的好吗？
但两人的态度也让陈落定下了心神，斟酌片刻后开口道：“先让一部分人富起来的想法是对的，但正所谓人心难测，谁也不能保证这批先富起来的人在未来是否会带动剩下的人一起发家致富，所以，单单靠道德是不够的，还需要很强的法律来约束……”
接下来，陈落将自己在前世几十年后的所见所闻，所听所记，去除其中他认为不合理的，并将其他的尽量糅合在一起，缓缓地说了出来。
起初的时候，不管是袁书记也好，吴彬阳这位市书记也好，都只是抱着听一听的态度，之所以让陈落说，也不过是想了解一下底层的想法，方便以后更好的开展工作。
可随着陈落讲的越来越多，两人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越来越凝重。
到了后面，两人更是纷纷拿出了纸笔开始记了下来。
甚至前面有些没听懂的，还让陈落重新讲了一遍。
而陈落自从穿越后，便一直收敛自身，生怕树大招风，枪打出头鸟的事情落在自己身上。
现在突然间有了这么个能够畅所欲言的机会，他是越说越多，越说越细，甚至很多想法，让袁书记和吴彬阳两人听的额头冒汗，却又感觉分外有理。
院子里，王青贵已经小憩了一会儿，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这边儿都睡了一觉了，屋子里的三个人却依然没有出来的意思。
甚至听里面的声音，陈落好像说上瘾了？
突然，他的身后传来了梁晓燕的声音：“咦？王大哥？你怎么在这里没进去啊？”
王青贵急忙竖起了手指，对着梁晓燕嘘了一声：“别说话，听着，今天你家男人可能要出大风头了。”
此话一出，梁晓燕先是愣了一下，可接着便猛地脸色煞白的看向了堂屋的方向，颤声道：“王大哥，这……不会出事儿吧？”
王青贵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能出啥事儿啊？我听了有一会儿了，陈落这小子说得句句在理，虽然有些地方确实超前了一些，但也没有脱离规则，所以你就放心吧，不会出事儿的。”
尽管王青贵说得信誓旦旦，可梁晓燕还是有些不太放心，若非屋子里坐着的是省领导和市书记，她都要忍不住闯进去将陈落给拽出来了。
陈落这一说便是足足一个半小时，等他讲完的时候，袁书记和吴彬阳两人带来的笔记本也差不多写满了。
看着那一页页的东西，饶是袁书记自认见多识广，但还是忍不住暗暗咋舌，感慨道：“陈落同志，我现在愈发地觉得让你当个个体户有些屈才了，要不……你试着进入体制试试？”
吴彬阳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没错，以陈落同志的能力和见解，势必能够一飞冲天，平步青云，陈落同志，我真的觉得你可以试试。”
陈落往嘴里灌了口酒，道：“还是不了，我这人野惯了，进了体制根本受不了那种约束，不过我这现在也算是组织成员了，所以能做的我还是会尽量去做的。”
袁书记还想说什么，但吴彬阳却忽地对着陈落开口道：“陈落同志，你的店铺我们已经看了，不知道陈落同志还有没有精力再开拓一点儿其他的东西？”
话音落地，袁书记猛地扭头看向了吴彬阳。
陈落更是满脑子雾水，不解地开口问道：“吴书记，我这可只有一张个体户的登记证书，您该不会想害我吧？”
吴彬阳嘴角一抽，哭笑不得地指了指陈落：“你个滑头，我是那种人吗？”
陈落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露出了一丝尴尬的笑容。
不过吴彬阳也没有计较的意思，稍作停顿后他便继续道：“是这样的，去年咱们确认了国营企业做出改变的策略，对其中的一部分国营企业进行放权和承包经营，所以我想问问陈落同志，有没有兴趣在市里面承包一些东西？”
啥玩意儿？
陈落猛的抬头看向了吴彬阳。
承包国营企业？
好在他的理智还在线，在短暂的震惊后便立刻恢复了清醒。
前世，他记得国营企业确实有那么几次大的改变，但什么时候开始的第一次，他记得不是太清楚了，在他的记忆里应该是两三年后才会有吧？
不过这次的改变也只是为了解决厂子里面那些职工干部们积极性不高的问题，所以改变并不大，所谓的承包也并非是将整个厂子承包出去，而是将厂子里面的某些业务承包出去，比如食堂……
所以他想要承包一个厂子，现阶段根本不可能，想要承包国营厂子，最起码还得等上十多年才有可能。
因此，在短暂的震惊后，他便笑着摇了摇头：“吴书记，这个我还真没想过，而且我一个泥腿子，去承包国营厂子，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
吴彬阳本身也就只是一个建议，虽然计划去年就已经发下来了，可到底怎么施行，现在别说他们黑河市，就是全国范围内都没几个能弄懂的。
所以对于到底要不要迈出那一步，吴彬阳的内心其实也是有所顾虑的。
就在这时，袁书记忽的开口道：“吴书记，你说的应该是你们市里面的棉纺厂吧？你真的打算将里面的食堂承包出去了？”
吴彬阳点了点头：“必须做出点儿改变了，要不然棉纺厂……不过陈落同志既然没这个心思，那我也就……”
“不是，承包食堂啊？”
不等吴彬阳说完，他便开口打断了吴彬阳的话，他刚才还以为吴彬阳因为听了他的那些讲解，脑子一热让他负责别的东西呢，好家伙，搞了半天就是个食堂啊？
吴彬阳倒也没有怪陈落打断自己的事情，而是笑着道：“怎么？陈落同志有想法了？”
“这不是专业对口了嘛，不过我还是想问问吴书记，这所谓的承包，到底是怎么个承包法？”
尽管对棉纺厂的食堂确实有些想法，但陈落也不是那种无脑的人，赔本儿的买卖指定是不能做的。
吴彬阳稍作沉吟后解释道：“承包食堂的话，承包人需要对食堂全面负责，盈亏自负，但有个前提，棉纺厂职工吃饭的价格不能改变。”
果然！
听完吴彬阳的话，陈落暗道一声，看来这些年市里面给棉纺厂补贴的不在少数，要不然也不会想要甩掉这个包袱。
只是棉纺厂的职工吃饭价格不能改变，那想要赚钱基本上就没有可能，毕竟成本在那里管着呢。
所以……陈落要么放弃承包，要么就只能想办法增加自己的条件。
只是他前世毕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经过商，所以对很多商业化的运作并不清楚。
原本他想着等过几年风平浪静了，就开一家公司，然后找几个职业经理人搭理自己的产业，可现在他要是敢去找职业经理人，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突然，陈落猛地想起来市棉纺厂的食堂后面好像就是市里面人流量最大的居民区，那片居民区里面不但住着棉纺厂的职工和职工家属，还有钢铁厂的职工家属和第三医院的职工家属。
甚至还有不少本地的居民，绝对是整个市里面人流量最大的地段之一。
之所以这么了解，还是他前世几年后回来的时候，那边正处于一个改制的状态，哪怕他当时没有怎么了解过，可也架不住在他耳边说的人太多了，让他想不记住都难。
想到这里，陈落的双眼突然间亮了起来，道：“我承包的话也可以，我甚至可以保证厂里面的职工吃饭价格不但不会上涨，反而会在有限的条件下尽可能的降低一部分，但我有个条件……”
对于陈落提条件，不管是袁书记还是吴彬阳都没有什么情绪波动，毕竟这才是正常的。
别说是陈落，就算是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去做赔本儿的买卖，毕竟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不是？
说句不好听的，如果陈落没有条件直接承包的话，他们甚至都要怀疑陈落会不会在食材上面动手脚了。
“陈落同志，详细说说你的条件？”
相互对时候，吴彬阳笑着开口道。
陈落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开门见山：“既然如此，那我就说了，我承包食堂是可以的，但我需要市里面……不，最好是省里面能给我一个批文，让我能够在食堂的后面开一道门，面向整个居民区做生意，还有，对外的菜品和对厂内工人的菜品需要分开制作，至于原因，我想两位领导也都能想到。”
“你的意思是，厂子内工人的饭菜还是和以前一样，对外你想按着国营饭店的标准去做？”
吴彬阳惊讶的看着陈落，似乎没想到陈落竟然反应的这么快。
竟然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到这么个办法。
要知道，关于棉纺厂的食堂对外承包这件事情，不但他们市里面探讨了不止一次，就连棉纺厂内部也探讨了不下三次，可每次都是无疾而终，根本想不到其他的办法。
只能说，陈落不愧是天生的商人，只要陈落能保持初心，以后的成就绝对不可限量。
陈落轻笑着点点头：“不止是国营饭店的标准，甚至可能会更好一些，到时候价格自然也会水涨船高，到时候还请两位领导不要找我麻烦才是。”
比国营饭店的标准还高？
如果是别人，袁书记和吴彬阳可能会有所怀疑，但他们看着桌子上已经被他们吃的一干二净的菜品，不得不承认，陈落有说这句话的底气和能耐。
沉吟片刻后，袁书记率先开口：“我觉得这个提议可以，吴书记觉得呢？”
吴彬阳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道：“我原则上是同意的，但我需要回去开个会研究决定一下，如果能超过半数同意，到时候市里面会给陈落同志发批文，并且于工商局完成登记备案。”
陈落双眼闪烁，没有开口接话的意思。
这时，袁书记忽的笑了出来，道：“开会是应该的，不过这个办法毕竟是人陈落同志想出来的，所以在开会之前，吴书记是不是应该先将承包食堂的名额落实了再说？”
此话一出，吴彬阳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古怪了起来，接着哭笑不得的看向袁书记：“袁书记，您这是不信我啊，不过您说的也是，既然是陈落同志想出来的，那么确认了食堂承包这件事情后，名额也必须是陈落同志的。”
说罢，他似乎有担心陈落不放心，或者说是担心袁书记有什么别的想法，干脆从笔记本上撕下来一张纸，写了一张承诺书，并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最后更是用一点儿红烧肉的汁水摁了个手印儿。
之后他才将承诺书交给了陈落，笑着道：“陈落同志，这可是袁书记给你争取来的，当然，也是你的能耐争取来的，这份承诺书我交给你了，这件事情我回去之后就开会商讨，一旦有了确切的消息后，便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陈落在袁书记说出那句话的时候，脸上的震惊便再也藏不住了。
此时看到吴彬阳递过来的承诺书，整个人都麻了，急忙道：“不是，你们这是干啥啊？”
袁书记笑着将承诺书接过来塞进了陈落的怀里，起身道：“给你你就拿着，办法是你想出来的，这可是帮着市里面解决了一个相当大的难题，更解决了棉纺厂上千职工的吃饭问题，这份承诺书就是给你的报答。”
说到这里，他看向了吴彬阳，轻笑道：“吴书记，这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该了解的呢，咱们也都了解了，所以咱们是不是也该回去了？小王在外面应该也等急了。”
吴彬阳这才抬手看了眼手腕上的手表，惊讶道：“咦？竟然已经三点半了？那确实该回去了。”
说话的同时，他也跟着站了起来，对着陈落道：“陈落同志，不出意外的话，这几天应该就会出结果，你的想法是我能想到目前最合适的方法，所以基本上能够确认承包食堂的事情不会出问题，你这几天也可以提前准备一下，免得到时候出什么乱子。”
“好，这两天我会先去棉纺厂那边的食堂看看情况，然后再做打算！”
说到这里的陈落稍稍停顿了一下，而后继续：“不管如何，谢谢袁书记和吴书记。”
“行了，不说这些了，陈落同志你忙吧，我们也该走了。”
袁书记笑着应了一句后，便和吴彬阳出了堂屋，招呼着王青贵朝着院子外面走去。
看着走出来的三个人，王青贵的肚子里憋了一肚子的疑问想要问清楚，只是看着袁书记和吴彬阳脸上的表情，他始终还是没有找到机会。
陈落一直将三人送上了车，等着车子启动离开，才长长的吐了口气，可他刚转身想要回去休息会儿，便看到梁晓燕正站在堂屋门口儿，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陈落嘴角勾起一抹轻笑，随后快步走了过去：“怎么不进去？”
梁晓燕伸手抱住了陈落：“当家的，我都听到了，咱们真的要去承包市棉纺厂的食堂吗？”
无怪乎梁晓燕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还是那句话，在这个年头儿，厂里工人的地位是非常高的，尤其是对于农村人来说，谁要是成了厂里面的工人，那是真的可以光宗耀祖的。
这种情况甚至一直持续到了二十年后。
毕竟这年头儿的工作，那真的可以说上一句铁饭碗，不但一辈子不愁吃喝，还能传承，一人有了铁饭碗，三代都不用担心吃不上饭。
可现在，他们竟然直接承包了整个棉纺厂的食堂，这种突然间的冲击，远远超过了当时陈落开店带来的冲击。
梁晓燕没有尖叫出来，也是因为她骨子里比较腼腆，做不出那种事情，可从她涨红的脸蛋儿和抑制不住的笑容就能看出来，此时她的心情有多好。
只是突然间陈落好似想到了什么，满是疑惑的看向了梁晓燕，皱眉道：“对了，自打回来后就没看到几个丫头，她们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