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上午11点，成丰走出校门口，天气炎热，正值暑假尾声，可高温还会持续起码两个月之久。小学毕业过去了20年，没想到会重新回到自己读的小学，这里一切都变小了，除了门口两棵大榕树，数不清的树根深入地下。
“成丰先生，毕业工科学院。”一口黄牙的男人说，语气轻蔑。
“是的主任。”眼前这位是人事部的主任，戴着白色镜框眼镜，年龄在五十左右，成丰以前没见过他。
“本科毕业，来这里当数学老师，有点浪费哦！”他抬起眉毛看着简历，手指松开拿起的简历，纸张轻轻落下。
“别这样说，现在本科生很常见，大马路随手抓一把。”成丰谦和说道。
“这些也不是我们规定的，是上面规定的！”他抬头看向天花板，白漆的天花板角落里长满了蜘蛛丝，一根悬挂起来的风扇正卖力地旋转着。这里是行政楼的第四层，成丰太了解这里的建筑结构了。
“你以前也在这里读书啊。”他说。
“是啊。”简历已经写得清清楚楚。他在桌面上的键盘输入什么，敲了一下回车键，屏幕的亮光反射在他的眼镜片。
“哟，你小学的成绩，好像很差啊！你看，你的数学很多都不及格！”他像抓住了别人的把柄一样，笑着将屏幕转过来，要成丰亲口承认一样，这可不能成为自己不被录取的原因啊！成丰惊讶二十多年前的成绩档案还有保存，只能尴尬地点点头，那么久以前的成绩谁还记得有多少。
“小学那会成绩差，到了高中才开始用功读书。”主任像没有听见他说话一样，看向屏幕上弹出的内衣美女。
“哦，呵呵，没关系，只是教三年级，你这里的听课考核是过标准分的。”这一关成丰胸有成竹，三年级的数学而已嘛。
“我有一个疑问，为什么你来这里当老师啊？你完全可以去其他重点小学试试，我们这里，可是全县排名很靠后的学校。以前一个年级有四个班，现在一个年级就只有一个班。”他的意思就像说，这里的房子都快要倒了，你怎么还要挤进来凑热闹，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成丰并不会说是其他学校竞争激烈、嫌麻烦之类的话。大学毕业后在深圳工作四年，从事教育相关工作，回到这个小地方，少不了听到别人的闲话，可他心里早已打算。
“我以前就有打算，若回到老家教书，我只会选择四中小学。”现在镇里有六所小学，四中目前的入学率是最低的。
“你这是打算回来建设母校，回报母校吗？”主任的语气，仿佛要他马上立下承诺，多么天真的理由。不，他就是在嘲讽！成丰心里暗暗下决定，自己要是能一步一步往上爬，首先就炒掉这个家伙的鱿鱼。
“如果有那个能力，那就最好不过了！”他附和着说，心里想老兄你对什么是建设都不知道，你还问个鸟！
“好吧，你熟悉这里也好，回去等通知吧。”他挥手赶走简历上不存在的苍蝇，就像赶他一样。
“什么时候知道面试结果？”
“最晚下午四点，我还有几个人要面试，先到这里吧。”
“谢谢你的宝贵时间。”主任起身，走向饮水机，口袋里掏出香烟。
成丰谢过后起身离开，门口的走廊拐弯处有一男三女，成丰比了一个下一位进去的动作。出来后他的心情恢复平静，对面的石头山绿意葱葱令人赏心悦目，传来一阵一阵的蝉鸣声，长在大石块中间的巨大木棉花树如迎客松般张开怀抱，让成丰心情愉悦。
“真的好久不见了。”他对着大树说。
这是成丰走出校门前的经过，他对这次面试，有百分之百的把握通过。相信会很顺利，接下来只要静等电话福音了。
校门口是一道斜坡，学校建在山顶，坡道有一百来米，直通大马路。记得以前，每走两步就有一家小卖部、水果摊和玩具店。那会身上一天有两毛钱，买个凉拌水果加个冰棍，或者汤粉油条，吃着回家。
这会的小卖部一眼望去只有三家，莫非是现在的学生都不怎么吃零食了？很大可能是学校或家长叮嘱，不能吃这些三无产品。
成丰漫步走下斜坡，就像以前放学一样，斜坡上的水泥台阶还是以前的，经过多年日晒雨淋依然坚硬，几处细缝中长出杂草。
第一家小卖部的老板还是以前那个老板，样子老了许多，成丰记得他的名字，可他现在没有理由打招呼，只是好奇的看着摊位上摆放着什么零食和玩具。
“年轻人，你来学校干嘛啊？”老板娘晒得黝黑的脸蛋，热情地打起招呼。
“阿姨你好，我来这里当老师的。”成丰走到阴影下说话。
“当老师啊！我认得你，你以前常来我这里买零食吃，小时候还挺胖。”若不是她加上最后一句，成丰会以为她是对每一个年轻人都这么说，毕竟大概率就猜中了。
“没想到这么多孩子，你还记得我啊！”成丰有种被人记得的感觉真好，也对自己刚才没有主动打招呼，想直接路过感到怪不好意思的。
“来我这里买零食吃的孩子，我都记得，我这脑袋瓜，平时也没什么好记的。”看出老板娘是个很乐观的人。
“阿姨你说话真幽默啊。那我先不打扰你了，要回家吃饭了。”他实在很热，想快点到车里吹吹冷气。
“再见。”阿姨点点头，成丰也和老板点点头。
斜坡左右有好多条小巷子，有些老同学就住在这里，第五条巷子走进去再拐弯，有一家老虎机游戏厅，是小学最潮流的场所。现在已经没有了，风靡一时的‘网吧热’也没人开了。
当他走到大马路，背后的小学只剩下高层的楼顶，楼顶仿佛散发着黑色的烟雾，斜坡扭曲成了灰色的漩涡，他腹部翻腾，马上回过神来钻进车里。
午后在家睡了一觉，外面真的热，不小心可能就会中暑。
已经过了四点，手机也没有来电动静，成丰确认过几次简历上的电话号码，没有错啊！等到五点，他有些失落，已经不看手机了，开了空调也感觉闷闷的。他下楼穿上运动鞋，推出了山地单车想出去运动运动，妈妈刚好买菜回家。
“妈，我出去骑会车。”
“六点半开饭哦！”妈妈看着他出去的背影说。
三十二岁，该找个老婆成家了，帮帮妈妈做一下家务，这是妈妈经常对他唠叨的，尤其是回家之后，爸爸只在旁边笑一笑。他也想快点成家，无奈缘分没到。
沿着田野小道骑车，是他放松心情的好时光，没有刺耳的车鸣声。田地里零零散散的农户正在浇水，时有牛粪的味道，他闻习惯了，并不反感。经过一片芹菜区，浓浓的香味让他放慢速度，大口大口地吸着，“真香啊！”
路的尽头是一片柑橘果园，飘来一股刺鼻的农药味。
他掉头原路返回，眼前正好是落日的美景，火红的夕阳光照射在田地、路边的草丛上，视野成了一幅暖和色调的名画，眼睛像得到了滋养。
他没有再看路，追着夕阳前行，这种沉静在大自然怀抱的感觉，是在大都市无法体验到的。成群的白头翁从远处飞来，那边是海。它们停留在一棵无花树上吱吱嘎叫，数量众多。
衣服已经贴在皮肤上，大汗淋漓舒服极了，这种简单的有氧运动特别排压，他打算坚持着。
成丰回到家冲个凉，饭菜妈妈快摆好了，爸爸已经下班回家。
“今天面试得怎么样？”爸爸倒了一杯白酒，这是他吃饭的习惯，十几年了。
“很顺利，等通知了。”成丰没有把最晚四点电话通知的事说出来。
“这样，”他小饮了一口说，“回头，我和老金说一声。”老金是镇里开工厂的有钱户，人脉广，镇里很多人都知道他的大名。
“不用麻烦了老爸……没问题的。”成丰喝下一口莲藕汤。
“有疏通一下比较放心，没过的话，下次招聘就得等明年了。”
“你爸说得对，说一声保险一些，又不是什么麻烦事！”妈妈给他们盛上米饭。
“可我几轮下来，都很顺利！”成丰实在不想这么大的人了，还麻烦老爸出马走关系。
“这种小地方就是这样的！”
没点关系或好处，难道就行不通吗？成丰不认同这种上一辈人的做事风格。
“我说不用就不用，你就不用操心了！”成丰大口地吃着米饭，有些吞不下去。
“爸没有操心，就是求稳一下。”他笑一笑，然后就喝着酒了，他是觉得成丰不明事理，思想幼稚吗？成丰很不喜欢他这样的态度。
“吃饭吧。”妈妈知道这个话题变得不愉快，爸爸也没有再开口，成丰觉得事情不必多此一举，靠自己没有问题。
他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是长这么大还需要老爸帮忙？还是怀疑自己的实力，连一个小学教师都进不了。他联想到面试官那副臭嘴脸—最晚下午四点！这句话在他的耳边回荡。
“今天的鱼不错。”爸爸说。
“是啊，码头早上靠岸就送过来。”
离开饭桌前，妈妈还和他说，“听你爸的话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