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楼下停车位时,顾大医生一只手刚扒拉着打开副驾车门,想了想,弯腰低头的动作就势打住,后退了一步对往来走的人笑眯眯道:“小奶牛,请。”
“……”闻言,蒋吾琛朝着驾驶座走去的脚尖陡然一转,双手插兜钻进了副驾,“顾医生,我胳膊上的伤口还没愈合呢,你帮我把安全带系上。”一顿,“谢谢。”
顾希景念在他的确受了伤胳膊被缝了七针的份上,破天荒没有揭穿这小奶……大爷的小脾气,再说亲舅舅是把他的驾照连皮带里扣押了,这万一红绿灯路口刚好艳遇面目慈祥的交警叔叔,费事费时还费口舌解释。
细水长流的吃了饭,蒋吾琛指路叫她先去个地方,一路拐拐绕绕,一看,原来是一家男士服装专卖店,顾希景瞬间明白了边上这位醋王的意思——叫我穿着情敌的衣服牵着被情敌觊觎的爱人多一秒我的醋缸就多个洞。
“……”
街上人群熙熙攘攘,汽车再次发动引擎疾疾而去,路边可回收垃圾桶里,一件被叠的四方四正的浅灰色卫衣孤零零摊在桶底,露出的半个象牙白骷颅头面朝万里无云的天幕,无声诉说着一位醋王的传奇故事……
二十分钟后,第一人民医院停车位,蒋吾琛打开副驾车门,一只脚刚踏到石砖地面,旁边一辆吉普下来的男人一边接着电话一边倒退关车门,步履匆匆转身迈步,脚下忽然被绊了一下,差点趔趄着拿脸擦了一把地砖。
“嘶……谁他妈——是你?”余东廉及时单手撑住吉普后座玻璃,掉头一看,蹦跶出来的脏字话锋一转,电话那头的人也不知说了什么,他几句怒喝:“五个小时以内头条要还是姓章姓马以及二十多年前的幕后黑手这仨孙子霸占着——尤其是章丘陵那具死相凄惨的无头尸体,刑侦队都得洗干净脖子主动伸到案板上让曹副局跺了当盆栽!赶紧麻溜点该干嘛干嘛去!五个小时内天要是塌下来我担着。”
“……什么?你问我去哪?当然是代表咱们刑侦队慰问隔壁禁毒支队线人小万同志,顺便跟那个叫白易扬的核实昨晚案发情况,行了行了,等这次案子结了我请你们几个崽子吃大餐。也不知道是哪个孙子添油加醋发到网上了,现在头秃了也得想办法降低社会公众对这件事的关注度!”
“……”顾希景一只手扒在车门上,怔怔听完了余支队的一番立正言辞,觉得他似乎并不在意这些话让现场第二、第三者得知。
她想了想,把目光转向对面的男人,蒋吾琛察觉到跟她对视了一眼,深棕色的眼眸似乎闪过一抹寒光,他正对着午后太阳,灼热的光线照在脸上,眼睛半眯了起来,眼睫有些轻颤,顾希景觉得他刚才那一瞬的眼神应该是自己的错觉,顺手关了车门也没再多想。
“你们是来探病的吧。”余东廉从后座抱起了一束花,“探谁?”
“你们警察的线人我的朋友,秦钟万。”蒋吾琛道,“余支队,姓白的那个出院回家了,你要问什么我可以帮你转告他。”
“不用,暂时不着急。”余东廉把话锋一转,盯着蒋吾琛道,“想必章丘陵的死你们已经知道了,你觉得,谁会用这么残忍的手段谋杀一个毒贩兼杀人犯呢?”
蒋吾琛面无波澜,笑道:“余支队是正巧碰上破案瓶颈期了么?我又不是凶手哪能知道作案动机呢?”他一顿,“不过,二十多年前不是有一个至今没有落网的幕后黑手么,可能是他吧,但也可能是马孙袁。”
“哦?你为什么认为可能是马孙袁呢?”余东廉眼底布满血丝,显然是连续熬夜加班的证据,不过一点也不影响他从警多年练就的威慑力。
尽管正值酷暑,周围的气氛却莫名其妙缓缓下降,临近冰点。
“余支队,我们不是专业搞刑侦的警察,洞察力自然在你之下,章丘陵为什么会死,被谁所杀,这得辛苦你们人民警察揪出凶手。”顾希景笑了笑,“要是我们这里有了新的线索,一定会第一时间回复余支队。”
余东廉点点头,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逍遥法外了二十多年的罪犯至今都还没有揪出他的半个影子,这老贼狡猾的很呐!你们俩是当年事件的受害者,希望积极配合我们警方工作,争取早日把他送上法庭。”
“余支队。”这时,蒋吾琛忽然道,“有关幕后者的线索……你可以去问问方瑜的纪总经理,我拜托他暗中调查过几年,不过没有收集到幕后者实质性的犯罪证据,希望能通一通你们警察阻塞的破案效率。”
他说这话的时候明显停顿了几秒,似乎是把将要说出口的话悉数咽了下去,重新造字组句的。
余东廉迟疑片刻点了点头,三人再没说什么,进了医院感应门一路直达重症监护室,护士嫌人多没让他们进去,接过花立到床头柜上又叮嘱几人禁止大声喧哗。
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小青年静静躺在护理床上,旁边的机器显示着他尚且稳定的生命迹象。
“小万的父母都是警察,缉毒警,几年前抓捕一个毒贩头目时因为解救人质壮烈牺牲了……”余东廉说,“章丘陵那时就在那个头目手底下打杂,后来刑满释放出来干回老本行,仪仗马孙袁的协助独大了。
而小万本来也是个地痞混混,他失去至亲后变化非常大,在市局门口堵了一年禁毒支队的人,说要当卧底潜伏到章丘陵身旁与警察里应外合,伺机将那伙毒贩一网打尽,老廖……也就是禁毒支队长,他死活是不同意,把这小子扔派出所蹲了几天,出来后倒也不闹腾了,我们都以为他终于放弃了的时候没成想他竟然混成了章丘陵的手下人,找机会透露了一些内部消息,这么一来二去,小万也就算是警方线人了。”
顾希景听完唏嘘不已,这个小青年突然之间孑然一身,只剩下对毒贩的憎恨与厌恶,她还记得他倒下去的时候,嘴角有一瞬间的上扬,好像压在他肩膀上的千斤重锤终于化为乌有了。
印象中的秦钟万,一副地痞流氓又怂包的模样,可这小青年脸上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善意和隐藏在面具底下的正气凛然,就算混迹于魑魅魍魉之中,一眼看去,也还是个堂堂正正的人。
隐匿在冰层底下的也还是瘆之入骨的森冷,有时候,恰恰是这寒意凝结成的勇气,也是最坚不可摧的后盾。
从医院出来后,蒋吾琛给顾希景拉开了驾驶座车门,看着她坐进去“咔哒”扣上,转而叫住倒了车正要走的余东廉。
侧视镜里映着他的背影,刚好挡住了把头伸出车窗外的人,她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也就猜测不出他们聊的什么样的话题。
“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话,非得避开我才能告诉他,跟幕后者有关吗?”顾希景等人回到车上系了安全带,半晌开口,“你这样会让我觉得你把我当家贼似的防着……我虽然不是很明白你那句告诉我幕后黑手的身份就等于把我从你身边推开,但我希望你至少能简单说明一下。”
蒋吾琛看着前面花丛里翩翩绕绕的蜜蜂,他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片刻注视着她,说:“在这之前,可以陪我去探望一下何先生吗?”
“何先生?”顾希景立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何先生”,不是直呼其名,而且忽然带着她去探望亲舅舅,这多少有些反常的。
想了想,她突然后背一阵森凉,一个可怕的,震惊的念头窜过脑海,仅仅一瞬而过,就再也捕捉不到了。
“对,何先生,我的……亲舅舅。”蒋吾琛靠到椅背上做样闭目养神起来,他的唇线紧抿,看样子不再打算多说什么。
问了地址,顾希景把车朝着中央商务区开去,一路再无言语。
沈氏服装公司被方瑜集团收购后,也并未改名换面,抵达目的地后,前台接待员迎上来露出端庄的八颗牙齿,一听他们是来找副总经理的,再一瞅面容,都没印象,看来不是什么大人物,和蔼可亲的非要两人预约。
蒋吾琛面无表情的拨通何昭的电话号码,宣告侄子探亲来了,年轻女秘书打他一进门白净的脸羞答答粉扑扑,趁着他打电话的功夫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有那么好看吗?顾希景顺着女秘书的目光转身,几步之外他的身影有些背光,这时候愈加显得身形修长俊俏,他穿一身浅色系休闲装,侧身对着他们,单手揣在裤兜里,胳膊微曲,嘴角挂着一抹复杂的笑。
半晌,他疾步走过来把手机隔着两指的距离挨在女秘书耳朵旁,电话那头的何昭应该下达了通行证,秘书即刻恢复工作状态说了句“好的何总,明白。”
“哎!那个新来的……小顾,你把这二位带到何总办公室去。”挂了电话,女秘书视线一瞟,远远的冲刚从旋转门进来怀里抱了一堆文件的一个男孩子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