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雾迷蒙，一棵棵树影轮廓像悄悄破地而出的鬼魅，一栋巨大的暗影隐藏在鬼魅间，那是被时间遗漏的破败斑驳。
山林边缘并无野风刺穿，方才沉落的静谧再次被细微鸣呜的车声扰碎，一辆黑色的轿车逆着雾流而行，雾气以肉眼可见的现象自车头被刺破，形成两股快速流动的浓雾。山路上的碎石块让疾驰的车愈加颠簸，那车绕过弯道，拐进一片荒地时猛然急刹。
紧接着车上下来一个身材高挑秀气的女人，她的视线扫过不远处的一辆褐色轿车的瞬间，抬起一只脚抵住车门底部，重重一蹬，“哐当”的碰撞声刹那间响起在雾气里，多少有点幽微诡秘。
雾林的晨雾不易散去，索性废旧工厂露出了个模糊的影子，不然没有标志性的东西，一旦进去，极有可能迷路，过不久城市失踪人口的档案袋里又得多一个可怜的名字。
顾希景一边在脑子里回忆重构以前走过的路径，一边疾步迈进了一条小路，四米开外的东西，能辨度极低，东方天际静静沉睡，此时距离太阳升起还有一个小时，只能借着手机手电筒微弱的光来照亮。
晨露浸湿地面，顾希景发现一排脚印时，立即加快步伐跟着留下不久的脚印而去，果真找到了废旧工厂，上了台阶后，她下意识的往正门一瞥，之前紧紧栓在门上的铁锁竟然不见了踪影，焊死的门把手也少了一个。
正门虚掩，显然是有人用了手段损坏了铁锁，她将手机往前探了探，确认周围再无异样后，才抬脚把门缓缓蹬开。
进门后，先是一片空旷的院子，两旁的围墙边堆着烂铜锈铁，一间宽大的加工厂房赫然立在院落中央，中间的铁门大敞开。
看来那是主加工厂，错落在后面只露出一半的灰色厂房便是九一三绑架案的案发现场。
顾希景想了想，径直进了前面黑布隆冬的门里。
相对而言，这间加工厂里的机器密集程度显然多很多，腥臭的铁锈味也愈加强烈，高且宽的玻璃外面，雾气腾腾，若是有什么妖魔鬼怪潜伏在其中，根本无法察觉得来。
工厂里没有丝毫动静，只有她手里一束淡淡的微光晃动。
奇怪？明明前门打开着，为什么这里没有人呢？难道是声东击西？顾希景觉得工厂正门应该是冯乌明撬开的，毕竟从破坏程度来看，当时制造的声音一定巨大，如果是蒋吾琛他们，反而会打草惊蛇。
既然主加工间没有他们的动静，那应该就是在后面那间厂房里。两间厂房之间都有前后门，顾希景为了尽快赶过去，并未原路返回，她观察了一下周围环境，确认了一条最短路程，只是要从机器间穿过去。
幽暗的环境还是给她悄无声息地缠上了心理压力，但顾大医生是个唯物主义者，根本不相信什么鬼怪之类的灵异事件，便深深吸了口气，壮胆迈进了机器林间。
“哐啷”一声，脚下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顾希景低头去看，见那正是工厂正门上的铁锁链。
东西为什么要扔到这里？莫非他们就在这间厂房？她减缓步伐，小心翼翼地观察周围。但是手机自带手电筒的照亮范围有限，再远去，就算带了隐形眼镜，也只能瞧见暗影曈曈。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都躲起来了。冯乌明这是在试探他们？看这迹象，应该是了，毕竟一个潜逃多年的通缉犯，过头的警惕性也不稀奇。
顾希景尽量注意着脚下，忽而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她当下毫不犹豫地抬起手肘往后一摆，腰部却被人紧紧箍住，她下意识地挣扎，头顶却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别动！别说话！”
声音微小，顾希景还是听了出来，蔓延到脊背的紧张感顿时退散。
蒋吾琛捂住手机的光亮，轻声说道：“先把手电筒关了。”
如实照做后，顾希景转过身，只能在昏暗里看着他，小声问：“冯乌明是不是藏起来了？”
蒋吾琛轻轻“嗯”了一声，语气里带着微微怒气：“你来做什么？”
“我自然有我的事情，你放心，我不会拖你后腿的。”当年冯乌明的绑架目标只有她一个人，她一定要亲自问清楚才行，再者，就算这是陷进，比起被他隔离之外，她始终觉得跟他一起面对危险才能安心一些。
蒋吾琛沉默片刻，也不知再想什么，忽而抓起她的手腕：“跟我来。”
他们折绕过几排机器，到了一处半开的铁门旁，另外两道身影察觉到动静，立即将视线移到顾希景身上。
纪桓禹手里提着布袋，装在里面的应该就是那一百万现金，他惊讶道：“顾医生出现在这里，我真的很意外。”
“毕竟我也是绑架案的受害者，理应跟你们一起来的。”顾希景笑了笑，看到站在他身旁的人时，也睁大了眼睛。能再这种情况下看到纪雪司，她才意外，不过随即一想，他的亲妹妹是被冯乌明残杀的，他能来，倒也合情合理。
半晌，她直奔主题道：“从你们进来为止，没有发现冯乌明的踪迹吗？”
“我们来的时候，发现工厂正门被人暴力撬开，进来后看见冯乌明就站在这间厂房门口，他把我们引导这里，人就躲起来了。”纪桓禹小声说，“我觉得，他应该在试探我们，一旦察觉到危险，他应该会立即潜逃。”
“但他需要这笔钱，不会轻易放弃的。”纪雪司道，“顾医生你的闯入，可能会惊扰到他。”
言外之意是怨她坏了事，顾希景不怎么真诚的抱歉话刚从嗓间出了个细微的音，不远处突然传来悉邃的脚步声，皆而骤然响起一道中年男人的声音：“我以为只有当年的两个受害者会来，没想到还多了两个人——哦，对了，好像你们其中一个，是那个叫纪沫沫小女孩的哥哥吧？”
纪雪司听到话，怒气瞬间爆发，顾希景甚至听到他咯咯作响的拳头，但他什么话也没有说。
蒋吾琛缓缓往前迈了几步，冷冷道：“你不觉得自己很可怜吗？这么多年来，你苟且偷生在这个城市最肮脏，最阴暗的角落，冯乌明，你要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
“所以呢？”冯乌明把手摸进后腰，一把手枪赫然而出，他狞笑着抬起手臂，枪口在他们脑袋上一一扫过，“我只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们要针对的敌人不应该是我，当年雇佣我的人，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他是谁？”顾希景没想到他竟然非法携带枪支，但心里的好奇心盖过了惧怕，她缓步往前走，被蒋吾琛抬手挡住，只好站到他身旁。
冯乌明挪动手枪，枪口对准她，“我只知道他姓张，当年我偷渡回国来到海庆市的第二天，他找到我，给了我很多钱，让我给他做一件事情。”
他突然表情恼怒，咬牙切齿，“正是那件事情开始，老子的人生就被他彻底毁了！本来就算警方因为人口贩卖逮捕了我，顶多也就蹲上个几年，我只是协助拐卖，情节不算严重，他妈的！没想到一时失误，竟然被人抓到了把柄！”
蒋吾琛道：“你们的失误是什么？”
冯乌明嗤笑一声，眼底泛起寒意，“也好，那就告诉你——沈氏服装公司的董事长夫妇意外车祸案，其实是我故意制造的，那是我答应那个人的第一件事情，事成之后，我立马去公司的地下车库跟他见面，准备索要剩下的钱，我把作案过程跟他汇报了，我们谈论了这起密谋杀人伪造成意外的话题，没想到！他妈的居然被一个摄影师拍下了全部过程！”
“你说的摄影师，难道是九一七杀人案的男性被害者？”纪桓禹蹙眉，随即恍然大悟的盯着他。
这一瞬间，在场的人除了早已得知一切的冯乌明，和不知道一条核心线索的顾希景，其他人某一个原本阻塞的思路逐渐清晰，二十一年前的三起案件，在他们各自的脑海里飞快的闪现而过，一条无形的线将混乱的线索整序的串起来，透过浮现在表像的血腥，一个充满罪恶的真相赫然浮现而出。
冯乌明点了点头，眼神从顾希景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一扫而过，张了张嘴，半晌不耐烦的说，“好了，我告诉你们的够多了！钱呢？”
纪桓禹扬了扬提在手里的布袋，“这是一百万现金，我先给你，剩下的钱分别存在五张银行卡里，你每回答一个问题，我们就给你一张。”
“妈的，真他妈会耍！”冯乌明把枪口对准他，“你先把现金扔过来！”
纪桓禹走到蒋吾琛边上，跟他对视了一眼，看到他微微点头的动作，将手里的布袋往前重重抛去，袋子在空中接连几个翻滚，砸到距冯乌明一米远的地面上。
他持枪的胳膊微颤，一边警惕的瞪着前面离他五六米远同样警惕的打量着他的几人，一边挪步到袋子旁，先是抬脚踢了踢，察觉无异样后，一点一点下蹲，保持着半蹲僵硬的姿势拉开袋子拉锁瞄了一眼，满袋子的红色纸币刺进他眼眸里，贪婪的欲望让他酸儒的手臂猛地一抖。
仅仅一秒的功夫，顾希景看着他收回贪婪不舍的视线，重新站直，目光跟他碰撞在一起，她觉得，冯乌明眼里对她的杀意愈加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