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我回到办公室。
关上门，隔绝了身后的一切嘈杂。
调查组的工作进行得异常顺利。
根本不需要他们主动去问。
被约谈的员工一个个争先恐后，挤破了头地想要提供证据。
生怕晚了一步，自己就被划归为“核心参与者”。
销冠王涛表现得最为积极。
他几乎是把自己的手机捧到了调查组的面前。
上交了他和张远所有的微信聊天记录。
甚至还提供了一段偷偷录下的音频。
“王涛你放心！等这波把他挤走了，李浩上去，他好控制！”
“到时候，部门还不是我们老哥几个说了算？”
“新人来了，想拿提成？先问问我们答不答应！”
而李浩的声音也在里面：
“张哥说得对，我全听张哥的。”
这段录音，就是他们两人的死刑判决书。
下午一点半，距离我给出的时限还有半小时。
一份完整的、附带着聊天记录截图、录音文件、以及十几份员工亲笔签名的指证材料。
整整齐齐地放在了我的办公桌上。
法务部当场确认。
凭借这些证据，起诉张远恶意诽谤、并索赔巨额商业损失的案子。
证据确凿，胜算超过99%。
我正看着报告，内线电话响了。
是前台。
“林总，总部的高强先生到了。”
“请他直接来我办公室。”
一分钟后，门被敲响。
一个看起来四十出头，穿着定制西装，眼神锐利如鹰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没有客套，伸出手。
“高强。”
“林慧。”
他环视了一圈我的办公室，目光最后落在我桌上的那份调查报告上。
“陈董让我来评估。”
“他说他要的不是报告，是结果。”
“你可以开始了。”
他没有坐下，就那么站在我办公桌前，像一个监考官。
我拿起电话，拨给助理。
“让张远、李浩，还有王涛，现在来我办公室。”
三分钟后，三人敲门进入。
李浩的腿肚子都在抖。
张远反倒是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
王涛则低着头，不敢看我。
高强安静地走到角落的沙发上坐下，像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我没有废话，直接将那段录音，点了公放。
“……李浩上去，他好控制！……我全听张哥的。”
李浩的脸，瞬间惨白如鬼。
张远也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会被录音。
“不……这不是我说的！这是合成的！是污蔑！”
我看向王涛。
王涛立刻站直：“报告林总！我可以作证！这就是张远的原话！”
我点点头，目光转向张远。
“张远。”
“因恶意捏造事实，煽动内部对立，泄露部门战略，给公司造成了不可估量的名誉和经济损失。”
“根据公司规定和劳动合同法。”
“你，被正式解雇了。”
“同时，公司法务部将即刻对你本人，正式提起法律诉讼。”
“索赔金额，暂定为你个人年薪的100倍。”
“一……一百倍？！”张远眼一翻，差点晕过去。
“你不能这么对我！我为公司干了十年！”
“保安。”
两个保安立刻冲了进来，一边一个，架起张远就往外拖。
“林慧！你不得好死！你这个毒妇！”
他的咒骂声，消失在电梯口。
办公室里，死一般寂静。
我的目光，落在了李浩身上。
他“扑通”一声，直接跪下了。
“林总！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我……我鬼迷心窍！我再也不敢了！”
他声泪俱下，开始扇自己的耳光。
“林总，看在我跟您这么多年的份上……”
“李浩。”
我打断他。
“你是我一手提拔的副手。”
“张远是外敌，你是内鬼。”
“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背叛。”
“你，也被解雇了。”
李浩僵住了，眼泪还挂在脸上。
“林总……我……我举报有功啊！我……”
“你那不叫举报，那叫投降。”
“我这里，不收降兵。”
“出去。”
李浩瘫在地上，最后还是被保安“请”了出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王涛。
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不敢抬头。
“王涛。”
“在！”
“你私下录音，举报同事，手段不错。”
王涛的脸白了：“林总，我那是为了公司……”
“我不管你为了什么。”
“你所在的‘反内卷联盟’群，所有在里面附和过张远的人。”
“全部名单，下午五点前给我。”
“这个月，你们所有人的奖金和提成，全部清零。”
“你有意见吗？”
王涛猛地抬头，随即又低下。
“……没有意见。”
“出去吧。”
“从明天开始，我要看到业绩。”
“是！林总！”王涛如蒙大赦，飞快地退了出去。
办公室终于安静了。
高强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他走到我面前，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表情。
“干净利落。”
“但，还不够。”
我看着他。
“陈董要的，不是一支被吓破胆的绵羊。”
“他要的，是一支能打仗的狼。”
“你清除了病毒，但你还没证明，这支队伍的狼性在哪里。”
“明天，我会亲自给你们出一个考题。”
“如果他们通不过……”
高强没有说下去，但他眼里的意思很明显。
部门解散，依旧是悬在我们头上的剑。
6
第二天，还是那间会议室。
但气氛，已经从昨天的混乱，变成了今天的肃杀。
高强按动遥控器。
屏幕上出现一个Logo——“华盛科技”。
“华盛科技”，本市最难啃的骨头。
公司成立五年，销售部换了十几波人去谈。
全都被挡在了前台。
“高总，这……”王涛忍不住开口，“这家公司，油盐不进啊！”
高强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我不是来听你们抱怨的。”
“这是陈董亲自下达的‘S级’攻坚任务。”
他再次按动遥控器。
屏幕上出现了新的内容。
“全员打破建制，随机分为五组。”
“每组五人。”
“给你们两个小时，拿出一套完整的‘华盛科技’攻坚方案。”
“两个小时后，我在这里听你们汇报。”
“我，是唯一的评委。”
“我宣布，方案最优的组，将获得新绩效方案下，双倍的提成点数。”
所有销冠的眼睛都亮了。
高强顿了顿，语气更冷。
“至于方案最差的E组……”
“全组，就地开除。”
“没有第二次机会。”
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被抽空了。
这就是总部的“末位淘汰”。
残酷，直接。
“计时开始。”
高强按下了计时器。
所有人都在疯狂地讨论，甚至争吵。
整个会议室，像一个高压锅。
我注意到一个细节。
王涛，作为部门的老销冠，理所当然地成了A组的组长。
而一个刚入职不到一个月，非常安静的实习生，被分在了C组。
我记得她，叫苏悦。
我开始在各个小组间巡视。
王涛那一组，声音最大。
“华盛的采购总监姓刘，我查过了，他喜欢打高尔夫！”
“我建议，立刻预定最好的球场！”
“再找两个市场部最漂亮的女孩，一起去！”
“对！搞定他一个人，就等于搞定整个公司！”
他们迅速制定了一套“公关”方案，核心就是砸钱，送礼，陪玩。
我走到C组。
他们小组的气氛很压抑，几个人在激烈争吵。
“……必须得找人啊！不找人怎么谈？”
“可我们一个都不认识！”
“要不，我们去华盛楼下堵门吧？”
那个叫苏悦的实习生，一直没说话。
她只是在笔记本电脑上飞快地敲着什么。
突然，她站了起来。
“你们都错了。”
争吵声停下了。
她把笔记本转向她的组员。
“我们不是在卖产品，我们是在给华盛‘治病’。”
7
她点开一个文档。
“我分析了华盛科技近三年的财报。”
“他们的营收在涨，但净利润率，连续三年下滑。”
“为什么？”
“因为他们的主要竞对，‘风启智能’，三年前上了新的ERP系统。”
“风启的供应链成本，比华盛低了整整25%。”
“华盛的采购总监，现在不是没空见我们。”
“他是急得焦头烂额，怕被董事会问责，根本没心情见任何推销员。”
她切换到下一个页面。
“王涛组的方案，是错的。”
“现在请刘总监去打高尔夫，他会以为我们是‘风启’派来羞辱他的。”
“他不需要朋友。”
“他需要一个能让他保住位子，能帮他降低25%成本的解决方案。”
“而我们的ERP系统，恰好能做到30%。”
“所以，”她抬起头，“我们的方案，不是去请他打球。”
“而是发一封邮件，标题就写：”
“《一份能帮您降低30%成本，并反超‘风启’的SOP报告》。”
“他看了这个标题，会立刻打电话给我们。”
她的小组，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这个实习生的分析，镇住了。
我看了看高强。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C组的后面。
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两小时到。
“停。”
高强走上台。
“A组，王涛，你们先。”
王涛自信满满地走上台，打开了他们精美的PPT。
“我们的方案核心，是‘情感破冰’……”
他讲了十分钟，从高尔夫讲到KTV。
高强面无表情地听着。
“讲完了？”
“啊……是，讲完了。”
“愚蠢。”
高强只说了两个字。
王涛的脸，瞬间涨红。
“你们根本不知道客户要什么。”
“你们在用十年前的油腻手段，去骚扰一个急需ICU的病人。”
王涛和他小组的人，腿都软了。
高强没再看他们。
“E组，你们来。”
苏悦站了起来，拿着她的笔记本。
她甚至没用PPT。
“高总，我们的方案很简单。”
“不公关，只谈数据。”
“华盛的痛点，是成本。”
“我们的优势，是30%的优化率。”
“这是我们的第一封邮件。”
“这是我们为他准备的，针对‘风启’的，前三个月的反超计划。”
“这是我们的报价，以及他能在三个月内，收回全部成本的数据模型。”
“他没有理由拒绝。”
她讲完，鞠了一躬。
全场安静。
高强，第一次，露出了一个近乎赞许的眼神。
他站起来。
“A组，C组，还有D组。”
“你们的方案，都是垃圾。”
“收拾东西，去人事部。”
王涛那组的人，瞬间崩溃。
“高总！高总再给一次机会！”
“王涛！”高强突然喊道。
“在！”
“你留下。”
王涛愣住了。
“你的方案虽然蠢，但你的执行力，是他们中最强的。”
“你被降为普通销售。”
“从今天起，归C组组长管理。”
“至于C组组长……”
高强看向了那个实习生，苏悦。
“苏悦。”
“从现在起，你被破格提拔为销售一部主管。”
“‘华盛科技’项目，由你全权负责。”
“其他人，全部配合你。”
“我的评估，到此结束。”
高强说完，看都没看那些被淘汰的人，径直走出了会议室。
他路过我身边时，停了一下。
“陈董的电话，五分钟后会打给你。”
“你通过了。”
8
五分钟后。
我的手机准时响起。
是陈董。
“林慧，”他A上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笑意，“干得漂亮。”
“你只用了两天，就做到了我期待三年的事。”
“这个销售部，在你来之前，就是一潭死水。”
“我换了三任总监，全都陷了进去。”
“他们都想当老好人，都想搞平衡。”
“结果，就是养出了一群废物，拖垮了整个公司的业绩。”
我静静地听着。
“我之所以派高强过去，就是要看你一件事。”
“你敢不敢，下刀子。”
“敢不敢得罪人。”
“现在我确定了，”陈董说，“你不仅敢，而且刀法很准。”
“林慧，你通过了这场最终测试。”
我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那个实习生，苏悦。”我问。
“是个人才。”陈董笑了，“但她的身份，你可能猜不到。”
“她是高强的外甥女？”
“不。”
陈董顿了顿。
“她是我女儿。”
“她姓陈，陈悦。”
“我让她改了姓，扔到你这个最烂的部门当实习生。”
“就是想让她看看，真正的职场，到底有多残酷。”
“让她看看，一个合格的管理者，到底是怎么破局的。”
“你给她上了最好的一课。”
我恍然大悟。
原来从一开始，我就在两个人的考场里。
高强在明，陈悦在暗。
陈董要看的，不仅是我的“铁腕”，还有我的“眼光”。
我有没有能力，在垃圾堆里，把“苏悦”这样的真金，找出来。
“陈董，”我笑了，“那这场演练的考题，‘华盛科技’……”
“哦，”陈董的语气很轻松，“华盛的老总，是我高尔夫球友。”
“我已经帮你约好了。”
“下周一，你带着陈悦，去他办公室，签合同。”
“他等你们的方案，很久了。”
挂掉电话。
我立刻召集了所有留下的员工，再次回到会议室。
我向他们宣布了三个消息。
第一。
“部门解散威胁，正式解除。”
会议室里，爆发出了一阵劫后余生般的欢呼。
第二。
“‘大锅饭’平均奖，永久废除。”
“‘绩效提成’方案，即刻恢复。”
“所有人的提成点数，上调50%。”
“S级项目‘华盛科技’，由新任主管陈悦（苏悦）负责。”
“项目组成员，提成翻倍。”
欢呼声，变成了狼一般的嚎叫。
王涛第一个站起来，冲着陈悦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陈主管！我王涛，服了！”
“以后您指哪，我打哪！”
我看着那些重新燃起斗志的脸。
之前那种人人自危的恐慌，被一种充满狼性的、渴望创造价值的奋斗激情所取代。
这，才是我要的团队。
9
一个月后。
销售部业绩，环比增长300%。
创下了公司成立以来的最高纪录。
王涛一个人，就完成了过去整个小组一个季度的KPI。
他上周刚提了辆新车，直接停在了张远以前的专用车位上。
而陈悦，也用她的SOP报告，三天之内，就拿下了华盛科技。
签约晚宴上。
陈董把我拉到一边，向我揭示了整件事的最终真相。
“林慧，你知道吗？”
“当初那个匿名的内网帖子，是我让高强发的。”
我愣住了。
陈董笑了。
“我早就想动这个部门了。”
“但我需要一个契机。”
“更需要一个，能帮我来动刀，还能服众的人。”
“张远那帮人，只是我用来测试你的‘道具’。”
“你如果安抚他们，暂缓绩效，你当天就会被辞退。”
“你如果强压他们，激起兵变，你也会被辞退。”
“我只想看你，能不能借力打力，用‘想挣钱的人’，去干掉‘想躺平的人’。”
“并且，提拔出‘真正能挣钱’的人。”
他指了指不远处，正在和高强复盘项目的陈悦。
“你全都做到了。”
“恭喜你，林总监。”
“不，”他摇了摇头，“从明天起，你是集团的销售VP（副总裁）。”
我恍然大悟。
原来从一开始，我所面对的，就根本不是一场简单的劳资纠纷。
而是一场由公司最高层，亲手为我布局的、关于领导力、魄力和人性的终极面试。
我并非输给了员工的贪婪和愚蠢。
而是用一场代价惨痛却无比漂亮的翻身仗，赢得了最强大的盟友，和公司真正的未来。
我端起酒杯，与陈董和陈悦轻轻一碰。
杯中醇厚的酒液，一如这复杂而真实的世界。
带有利刃的善意，和绝对的实力。
才是在这片残酷丛林里，安身立命的唯一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