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家这顿饭最终开地极晚,餐桌上的两位年长者脸色都难看地厉害,两位年纪轻的倒是面色沉静。隔着桌子匆匆对视一眼,虽未说话,乐明心中隐隐有了计较。
二老不过是强自按下性子吃了顿饭,连那顿饭到底是个什么滋味都没品尝出来。临走前,浑似苍老了许多的乐老爷子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你们,好自为之吧。”
没有后语,也没有怒火冲天地跟他们吵架,二老走时的背影是一样的萧瑟。
乐明僵坐在原位许久没动,他知道,今天这次谈判,他们既是赢了也算是输了个彻底。
赢在二老的态度上,有今天一事,二老怕是再不会对他们两的感情出手。输在感情上,他和二老算是真离了心,往后再想修复怕是不比登天容易多少。
乐熹也没动,身体原因不便移动是一方面原因,更重要的是他的目光必须牢牢锁在乐明身上,任何一点细微变化都得看地清清楚楚。
沉默蔓延了很久,先动的那个是乐明,他起身开始收拾碗筷,纵使浑身关节都僵硬地可怕,他也得撑起整个人。没有爷爷奶奶算什么,从前他一个亲人都没有,不也过来了?
当他将碗筷一一洗好收好,再走出厨房发现乐熹还在原位一动没动,那双黑沉沉的眸子不错落的地降在他身上。
他讪然一笑,“干嘛这么看着我?我们现在可不适合玩文艺风,再如何生活都得继续。其实这个话题我们很早就讨论过了,当初是我太怯懦,往后退了一步,这回我一步没退。”
没有夸赞,事实上乐熹现在心里也不怎么好受。从前看某些文艺的文字,说是,真正爱一个人,会想其所想,痛其所痛,喜其所喜……直至此前,他都认为这句话矫情成分多于真实成分,现下看来,却是再真实不过的话。
能让二老罢手,于他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实质上的坏处。可就在这一刻,他看着乐明的眼睛,瞬间那种哀伤就把他浸染透了。他想用最轻柔的力道拭去对方眼中的悲伤,却不知该用什么办法,连安慰的话语都嫌太重。
“是,你这次特别厉害……”
“我没事,再怎么说我特么也是个成年男人,就算真有那么一点不好受也能自己调节过来。”
可你分明比其他人要更为看重亲情,你跟生来就有完整家庭的人不一样!
然而乐熹什么都没说,这些话还是太重了,也许等乐明状态稍微稳定一点,某些劝解才适合被放出来。
乐明沉默着将乐熹搀扶回卧室,然后就坐在床沿不动了。若论真实感受,他现在最想做的应该是找个见不到人的角落,默默整理清楚情绪,相信再来面对乐熹就要从容许多。
但就在他打算走的刹那,突然想到了刚才乐熹的眼神,然后他便犹豫了。谁承想,就是那么一点点的犹豫便让他彻底改变了想法。
“记不得在哪个犄角旮旯看过一些文字,说是两个关系亲密的人,尤其不能用冷战来解决问题,冷处理都是十分不适宜,最好莫过于把彼此真实的感受说出来,这样问题才能解决。”
乐熹不言语,目光中带着鼓励。
也就在鼓励的目光下,他才继续说道:“其实吧,真照这么来肯定会让我男子汉的威严扫地,会让我没面子极了。”
乐熹这时候出声了,他温和的声线很有安抚作用。“我在你面前掉面子的例子也不少。”
好吧,勉强接受。
他深吸一口气说:“我今天很不痛快。刚才好几次看到他们的背影,都挺想叫住他们,然后都没出声。我总想要一个两全的法子,这两边无论割舍哪一边我心里头都非常不好受,他们已经这把年纪了……”
乐熹骤然打断他道:“我们也熬不过时间。”郑重的,毋庸置疑的语气。
“你可能以为二老一只脚都站到棺材里头了,也许熬一熬他们终究心软了,答应了,也许熬一熬,他们……我们总归年轻,肯定能熬地过两个老人,就当是另类的尽孝。你是不是这么想?”
乐明无疑是羞愧的,分明做好了决定,却要再度犹豫,等同于在乐熹身上也来了一刀。人心都是肉长的,不分年轻和苍老,都一样会受伤。
没错,就在刚才,他在乐熹眼中捕捉到了清晰的伤痕。
乐熹却道:“相信我,我们熬不过的。没有那么多理所应当,何况我们之间的感情本就不稳当,即便没有外力都很难说是携手终老,你又怎么能肯定我会等你,或者说,到那时你对我的感情还会一成不变?”
乐明深深地叹一口气,突然伸手抓住乐熹的手,触手意外地冰凉,也让他稍稍提起一些心。
“放心,我已经作出选择,就不会反悔。至于那些念头,我得承认我有一点点传统思想,有一点优柔寡断,但总算是个脑子清楚的人,大方向该怎么走我不会再出错。”
出乎意料的是,乐熹蓦然伸手将他带入怀中,紧紧箍住他的力道大地吓人。
“你也得承认,我并非绝对冷静。我是人,就会有失控,有惶恐和不安。如果你再放弃我一次,我很难确定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他的话不异于在说,他离不开他,程度很深的那种。
乐明忍着被勒紧生疼的胳膊,反手回抱住对方。“我也很庆幸,这一次我脑子始终放地挺清醒。”
许久之后,他拍拍乐熹的胳膊。
“行了,要煽情也该煽够了,再抱下去我胳膊就要麻了!以后来日方长,还会少了一点拥抱?”
乐熹这才讪讪地撒手,神情总算恢复了往常模样。“我喜欢‘来日方长’四个字,尤其是第二个字。”
曾经被某个腹黑的家伙科普过汉文字的别样含义,对这四个字的另类解释不算陌生,乐明挑眉,脸上带出几分无语。“好歹是个伤患,精神这么好真的合适?”
“啧,我伤到的是腿,又不是那里,不信你摸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