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天气越来越冷了，冷得我生病了。
我的脑子很热，喉咙很痛。
我缩在狗窝里，旺财治不好我的病。
爸爸不会管我，大哥哥教我认字写字之后就回城里去了。
半夜，我实在是撑不住了，这样病下去我会死的。
于是我鼓起勇气，穿着大老婆给我的小红袄，去敲了小老婆们住的小茅屋。
我把她们吵醒了，可是她们没有生气。
她们把我抱到草垛上，一个挨着一个，堆成一堆，我在最中间。
她们说，捂出汗就好了。
我半梦半醒，恍惚间听到她们的谈话。
“命苦的孩子，这么小妈就没了，舌头还被割了。”
“在这的哪一个不命苦？你看何三妹。”
“唉，也不知道她是去跟哪个男人搞了，把肚子搞大了，不然也不会被浸猪笼了，才刚当上大老婆。”
“真的是有了吗？我看她肚子也不大啊。”
“千真万确，那个赤脚大夫都说是有了。”
这一晚，我知道了何三妹为什么被浸猪笼了，她带上了崽，但不是爸爸的，所以爸爸生气了。
8、
我把病硬生生挨过去了。
等我病好了之后，我就开始满山找我妈妈和何三妹的尸体。
这天，我上了一个小山头，我闻到了随风飘来的香气。
我顺着香气去，正好看到那个赤脚大夫和几个男人一起在那架起火堆烤鸡，身边还放着几瓶啤酒。
我躲在比人还高的野草丛中，偷看他们。
那个赤脚大夫喝得面红耳赤，似乎是上头了。
他又喝了一口酒，“嘿嘿嘿！那个土皇帝，叫他一声土皇帝他还真把自己当皇帝了，我随便编一句话他就要把自己的女人浸猪笼。”
一个男人扯了一只鸡腿，问他：“哥，怎么说？”
赤脚大夫看了他一眼，得意道：“他家那个何三妹，跟我搞过。”
刚说完，那些男人就起哄起来。
“那何三妹的崽是你的？”一个男人问他。
他摆摆手，“诶！什么崽，哪有什么崽，哪有那么多一次就中，根本没崽，我逗他呢，我就是在他家门口见到他和何三妹，然后随口说了一句那个女人看上去是带崽了，他就信了！”
“然后说什么自己一年都没干过她了，她怎么会带崽，然后他就让我给她看，哈哈哈！”
“何三妹供出我，可那个土皇帝说她是故意想拉我下水哈哈哈哈！”
周围的那些男人听完他的这些话都大笑起来。
赤脚大夫旁边的一个男人给他倒了杯酒，“乐死老子了！那个土皇帝，他被戴了绿帽，还不知道这绿帽是你戴的，还让你给看，还为你开脱，然后还把自己女人淹死了！”
“你们可别说出去啊！”
“不说不说，哥，绝对不说，来，喝酒！”
9、
我听着他们的话，紧紧咬着牙，拽着一旁的草，那草太过锋利，我的掌心都被划破了，却不觉得疼。
我看着那个赤脚大夫，我恨他，我恨爸爸，我恨他们入骨。
我真想一夜之间就长大。
我想冲出去打他们，但是这些大人不会把我放在眼里，说不定看我知道了这件事还要把我杀了灭口。
我转身回了家，像往常一样干活。
我会写字了，有时候我想用木棍在地上写字给那些小老婆们看，和她们交流，可是她们没一个识字的。
爸爸又让我去当美人盂。
这次我愿意了，可那些小老婆们不愿意了。
她们不让我去，她们主动要去当爸爸的美人盂，甚至争抢着要去当，把爸爸哄得晕头转向，爸爸就忘了要我当美人盂的事。
小老婆们轮流去当，我每天晚上都守着她们出来，看着她们一遍一遍漱口，就像我的妈妈一样，我好像又有了许多妈妈。
那些小老婆和我说，我不能去当爸爸的美人盂，我还清清白白的，干干净净的，我还有命好的机会。
她们说只要我以后能找个好人家嫁了，我的命就能好了。
10、
不知不觉间，我也长大了，我再也进不去旺财的狗窝了。
那些小老婆们也人到中年了，她们开始给我物色男人，甚至去找了媒婆给我说媒。
爸爸也是如此，她说我如今亭亭玉立，正是值钱的好年纪。
爸爸说我说不了话也没事，在床上会叫会下崽就行，女人说那么多话做什么？
他们给我介绍的男人我都得罪了一个遍，小老婆们很头疼，我爸爸把我打了一顿。
这日，媒婆第一次来了我家，我第一次见到她，平时都是小老婆们去找她，然后带着男人回来。
她一看见我就愁眉苦脸，说没遇到过这么难出手的货，她来这就是想看看我到底长成了什么货色，这么难搞。
媒婆看着我说：“阿水，你现在长大了，是漂亮了，可也不能那么挑啊，这也不要那也不要的，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
我心想这机会我等了那么多年，终于等到了。
我知这个媒婆是个认字的，于是我拿出一根树枝在地上写字。
我告诉她，我想要嫁给那个赤脚大夫。
媒婆看着我的字，面上惊讶，“你嫁给他？他都能当你爹了，而且......他有老婆啊......”
我跟媒婆说，我可以做他的小老婆。
媒婆犹豫了一下，去找了我爸爸。
我爸爸说，只要能拿到钱，我就算嫁给猪狗都无所谓。
于是，媒婆就去了那个赤脚大夫家，把他带了过来。
那个赤脚大夫见了我，两眼发光。
他听到媒婆说我愿意做小，我如今又正值好年华，老夫少妻，色欲熏心，他猥琐笑着同意了。
我出嫁前一夜，小老婆们拿棍子打我，不让我进小茅屋。
她们哭着说我不争气，好不容易可以找个好人家嫁了，可以命好了，结果我却要这样。
她们说白养我了，说要和我断绝关系，说再也不认我这个女儿了。
我听着她们的话，心都要碎了，急得开口，却只能发出“呃呃呃”的声音。
我说不了话，她们不认字，我和她们解释不了。
旺财早就死了，它在死前生下了一只独苗，我就在那只独苗旁边，摸着它的头坐了一整夜，等待天亮后赤脚大夫来把我接走。
11、
我是小老婆，所以不配有喜宴，没办席。
赤脚大夫拉了个木推车来，我上了木推车后，他就把我拉回家了。
我回头，门口只有爸爸，他手中拿着钱，笑着和我挥手告别，那些小老婆们都不愿意来。
我没有嫁衣，更没有嫁妆。
我来到了赤脚大夫的家，他的老婆孟成玉看见我就拿棍子打我，打了我一整夜，她骂我是狐狸精。
因为孟成玉的缘故，我和赤脚大夫没能圆房。
孟成玉从不让我离开她的视线，生怕我一离开她就要去勾引她的老公。
赤脚大夫为此天天和孟成玉争吵。
今日也是。
我在水井旁打水，他们就在我身后争吵。
“老子花了钱的！只能看不能动老子娶回来做什么！”赤脚大夫声嘶力竭。
“怎么？你也要当土皇帝？弄什么大老婆小老婆美人盂？老娘告诉你，只要老娘还活着，你就别想！”
“那你倒是下崽啊！这么多年了一个崽都下不了，我再弄一个来让她给我下崽怎么了？”
孟成玉听了这话，愣在原地。
赤脚大夫和她互瞪了一会儿，气冲冲就走了。
我这时刚把水打上来。
然后，孟成玉朝我走来，抓着我的头发把我的头按进水桶里，“你这个狐狸精！你现在满意了？你还要不要脸？你知不知道他都能当你爹了！”
在我快要被淹死的时候，她才松了手。
夜晚，我睡地上，她睡床上。
我能听见她在哭泣。
我坐起身，伸手摇了摇她。
“干什么！”她吼我。
我站起来，坐到她床边给她擦泪。
或许是在深夜，她平静了不少。
她也坐起来，问我：“小姑娘，你这么年轻，我是真想不通，你为什么要嫁进来，当什么小老婆，明明有那么多好男人给你挑。”
我和她解释不了，因为她也不认字。
她已是中年，我看见这样的女人，都会想到我的妈妈，想到何三妹，想到那些小老婆们，她们身上独有一种母爱，让我想依靠。
我钻进她的怀里，抱着她，发出的“嗯嗯”声像极了“妈妈”的声调。
我希望她能懂，我并不是什么狐狸精，我也希望她不要怪我。
孟成玉愣了一会儿，身子开始发抖，她又哭了。
她摸着我的头，“你想妈妈了吧？我知道你的事，知道你妈妈的事。”
“可怜的孩子，舌头还被自己亲爹割了，真是个畜生。”
“我要是有女儿，应该也像你这么大了。”
“可是我这个不争气的肚子，怎么就是带不上？”
“你刚刚是叫我妈妈，对吧......”
她的怀抱很温暖，这一夜我没有睡在地上。
12、
这一夜后，孟成玉对我的态度就变了，她不再把我当成是狐狸精，而是把我当做女儿一样对待。
所以，她更不会让那个赤脚大夫动我了。
他们又一次争吵。
那个赤脚大夫争吵中转头看向我，伸手挠了挠裤裆，随后拽着孟成玉的头发进屋，“好！你不让我碰她，那你来！”
“你这个狗娘养的！放开！”
孟成玉被拖进屋子里。
里头响起动静，小时候大老婆被我爸爸打死的记忆又开始浮现。
我心中害怕，冲了进去，刚好看到那个赤脚大夫在脱裤子。
我冲上去与他厮打在一起。
最后，我们两败俱伤。
那个赤脚大夫啐了我一口，满脸是伤，出门喝酒去了。
孟成玉将我扶起，替我上药。
她的泪没有停过。
我要做一件对不起她的事了，为了何三妹。
我嫁进来就是为了这件事的。
今天终于等到这个机会了。
赤脚大夫出去喝酒了，我希望他喝得醉醺醺地回来。
13、
孟成玉睡下了，我在她怀里，一直等待着。
我听到外头木门被推开的声音，随后是脚步声。
赤脚大夫回来了。
我轻手轻脚出去。
那个赤脚大夫喝醉了，走路摇摇晃晃，他一看见我，眼中冒光，随后上来抱我，“嘿嘿，算你懂事，知道出来，小声点，我们偷偷的，不然被那个母老虎知道了又要来闹了，她睡了吧？”
我点点头，抱着他的腰进屋了。
我顺手拿起了桌上的茶杯。
他把我压到床上，“小老婆，嘿嘿，嫩啊。”
他喝醉了，力气比平时小了许多，他压不住我的手了，反应也慢了。
在他低下头亲我时，我抬手就将茶杯往他头上砸去。
茶杯碎了。
赤脚大夫倒在我的身上。
我把他推开，然后去院子里拿了猪笼。
我将他装进猪笼里，吃力把他抬上小推车。
深夜，我推着还晕着的他往河边去，吱呀吱呀的声音在黑夜里回荡。
14、
我到了河边，没有把他扔下河，而是坐在河边，等他醒来。
天边渐渐泛白。
赤脚大夫也清醒了。
他一看到我就大骂：“你这个贱人！你干什么！快放开我！贱货！”
我看着他惊恐的神情，不由自主笑了。
我慢慢将猪笼往河那推去。
赤脚大夫怕了，“你干什么！等等！等等！我是不是得罪你了？对不起对不起！等等！你等等！救命啊！救命啊！”
“我什么时候得罪你了你说啊！我给你道歉！我给你道歉！我给你补偿好不好！我改！我改！你放了我！”
他一直在大叫，歇斯底里。
我欣赏着他的恐惧，他的口水都流出来了。
一股恶臭袭来，我看向他的裤裆，他已经失禁了。
他用头磕着猪笼，想逃，把头都磕出血了。
我笑着看着他这副害怕模样，对着他挥了挥手，再见。
随后，我将猪笼一脚踹进河里，他的尖叫声被水流淹没。
15、
我推着小推车回去了。
我坐在床边等孟成玉醒来。
她一醒来，我就给她跪下了。
“阿水？怎么了？”她弯下腰扶我。
我在为杀了她老公的事和她道歉，但她并不知道我的意思，她还不知道她老公死了。
我把她拉到平时放猪笼的地方，她看到猪笼不见了，我又给她跪下。
她把我扶起来，但还是不知道怎么回事。
傍晚，她坐在门口的小马甲上，等着赤脚大夫归来，“这么晚了，还不回来，也不知道去哪鬼混了。”
听见她的这话，我又给她跪下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随后不可置信地问我：“他去哪了？”
我用嘴型做了一个“死”字。
她突然腿软了，跌坐到地上，嘴巴久久闭不上。
她问我：“是你干的吗？”
我点点头。
孟成玉没有我想象中那样生气，而是突然抓了我的肩膀，急道：“除了我还有人知道这件事吗？”
我摇摇头。
她呼出一口气，“那就好，阿水，你听着，他是喝醉了，发酒疯，把猪笼拖到河边，把自己关进去了，然后在猪笼里滚，滚进河里了才死的，听到了吗？”
“和你没有关系，知道了吗？”
“反正你也说不了话，别人问你什么你都别管，知道了吗？”
我看着她那副模样，点点头。
随后，她自顾自笑了，“老畜生，你也有今天。”
16、
我终于知道孟成玉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她找到村长，说赤脚大夫死了。
她和村长说，赤脚大夫喝醉回家发酒疯，然后拖着猪笼出门，到河边把自己关进去了，然后自己滚进了河里。
她和村长说赤脚大夫回来的时候是深夜，喝醉加上在路上撞鬼了才这样。
村长带人把赤脚大夫打捞了上来。
孟成玉哭得不成样子。
大家都信了她的话。
村子为此还请了师傅佬到村中做法。
这事过后，孟成玉说要和我两个人好好过日子。
可是我想回去。
大哥哥过年的时候会回来。
我趁她不注意偷偷跑了回去。
她上门来找我，可是我躲在爸爸身后，不管他怎么打我我都不走。
孟成玉伤心地看着我，“真是白眼狼！养不熟！我这么为你着想，你竟然......”
她转头就走了。
爸爸又打了我一顿，说我泼出去的水了还有脸回来蹭吃蹭喝。
说我克夫，刚嫁过去就把老公克死了，没人敢要我了。
可是他赶不走我。
他不给我东西吃，我吃的东西都是那些小老婆们分给我的。
她们还是那样，每夜轮着去给我爸爸当美人盂。
她们抱着我安慰我，说我才不是克夫，她们说要我这次听她们的话，她们会给我找个好男人。
她们很高兴我能回来。
17、
可即使小老婆们再怎么努力，我克夫的名声也还是传出去了，没有男人敢要我。
小老婆们就在家里咒骂那些男人，说他们不长眼，不识货。
我对此无所谓。
我在家做活，种田，放牛。
我一直等到了过年。
大哥哥回来了，他还带回来一个女人。
他说这是他未婚妻。
他的未婚妻叫顾梦琪，也是一个文化人，她是一个读过书的女人。
大哥哥和顾梦琪说那些小老婆只是收了钱来家里帮忙的，算工人。
爸爸也跟着大哥哥这样说。
小老婆们说顾梦琪是读过书的女人，不喜欢什么小老婆大老婆，所以爸爸和大哥哥不敢让她知道。
晚上，我去找大哥哥。
顾梦琪也在。
我看着她，有些犹豫。
她微笑着看我，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犹豫，自己出去了，说给我们兄妹俩单独相处的时间。
我用纸写下来大老婆的事。
大哥哥还以为他妈妈是意外死的，爸爸不让别人和他说真相。
我本以为大哥哥会生气。
可他比我想象的平静。
他深深叹了口气，随后捏着眉心，很头疼的样子。
他将那张纸烧了，“阿水，就算你告诉哥哥了哥哥又能怎么样？”
他说话很小声，似乎是怕外头的顾梦琪听见，“你难道要让哥哥去和自己的亲生父亲讨说法吗？怎么讨？让哥哥把爸爸打死为妈妈报仇？”
“他是哥哥的爸爸啊，也是你的爸爸。”
“都是陈年旧事了，忘了吧，活着的人才是最大的，哥哥快结婚成家了，不希望弄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这件事你不许再写了知道吗？”
“哥哥真是后悔教你认字了。”
大哥哥把我赶走了。
我出了屋，顾梦琪对我笑了一下又进去了。
他们在屋里头笑嘻嘻的。
我心灰意冷，好久都缓不过劲来。
原来大哥哥真的就像何三妹说的那样，人面兽心。
大老婆对他那么好，可是他的心那么硬。
我恍恍惚惚，回到小茅屋和小老婆们一起睡。
路上，我看到了旺财的孩子，它也长大了一点，但还是只小狗，不知道它会不会记得自己的妈妈。
18、
爸爸要把我的手砍了。
他和大哥哥把我拉进屋子里，这时的我还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屋子门被锁上了，爸爸磨着菜刀，问大哥哥：“你一天天闲得没事啊？教她认字干什么？”
大哥哥一脸为难，“爸，您就别说了，我也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这事绝不能让你未过门的儿媳知道。”
“呸！要你和老子说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今天把这赔钱货的手砍下来，就不怕她写字告状了。”
听完他们的话，我已经知道我即将面对什么了。
我刚张嘴想大喊，大哥哥就捂住了我的嘴，我的力气自然是没有他的大。
爸爸的刀已经磨好了。
他拿着刀向我走来。
“汪汪汪汪汪！”
屋门口突然响起了狗叫声，特别大声。
我的心突然砰砰跳。
这不像是旺财的孩子的声音，它的孩子还小，叫不出这样的声音。
这更像是旺财的声音，那个在寒冷的夜晚堵在狗窝门口给我挡风的狗妈妈。
“里面怎么了？”顾梦琪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她被狗叫声引了过来。
随后我听到了许多脚步声。
那些小老婆都来了。
她们在外头敲门，“阿水！阿水你在里面吗？”
“是不是在里面呢？刚刚还在择菜呢，现在不见人了。”
“阿水！阿水！”
外头嘈杂，加上那狗叫声，爸爸跺了一下脚，只能将菜刀藏起来去开门。
大哥哥放开了我，他低头在我耳边警告我，“老实点。”
屋门打开了。
我看见了我的许多妈妈，还有旺财的孩子，它确实不是旺财，它还小，没被狗链锁起来，所以它来到了屋门口，但我不知道它是怎么叫出那种声音的。
我强装淡定走了出去，抱起旺财的孩子，和那些小老婆一起走了。
我回头，看见大哥哥正在和顾梦琪说着什么。
我与顾梦琪对视，她看着我皱眉，似乎在怀疑什么。
19、
这次之后，大哥哥整天都与顾梦琪黏在一起，小老婆们也看着我，她们怕我再被爸爸抓了。
我再也找不到纸笔。
于是，我把大老婆给我的小红袄拿了出来，我再也穿不进它了。
它已经快褪成白色了。
深夜，小茅屋中，我偷偷点了蜡烛，我将手腕划破，用稻草尖沾血，在小红袄上写着字。
我有好多要和顾梦琪说的，我最后的稻草，我希望她是我的命，我希望她是从外面来的，能把我和我的妈妈们救出去的命。
就算她不是我的命，我也希望她不要嫁给我哥哥那个人面兽心的家伙。
我快要绝望了，我不知道我的血够不够写那么多，我有好多事要说的。
我的妈妈、大老婆、何三妹、那个上吊的小老婆、孟成玉、美人盂、浸猪笼......
我的头有些晕了。
有一个小老婆醒了，然后所有的小老婆都醒了。
她们被我吓到了。
她们不知道我在写什么，她们看不懂。
我也说不了话和她们解释。
她们不顾我的挣扎，用布给我止了血。
随后她们划开了自己的手腕，像轮着给爸爸当美人盂那样，轮着给我血，让我写字。
她们不知道我为什么写字，写的是什么，可她们知道我想写，就给了我血。
我的泪和她们的血一起落到小红袄上。
血字密密麻麻，泛白的小红袄再次变得艳红。
20、
我将小红袄收起。
第二天，我等到了顾梦琪洗澡的时候，这是一天中她唯一和大哥哥分开的时候。
我爬上厕所顶，掀了瓦片，将小红袄丢了进去，正好盖到顾梦琪的头上。
她只是惊了一下，并没有叫出声，她抬头看见了我。
我将瓦片又盖上了。
我再也没见过小红袄。
这几日风平浪静。
但是我能确定，顾梦琪没把小红袄的事和哥哥说。
她的眼中也有一种慈爱，这种感情装不出来，我在我的很多个妈妈眼中都看到过，所以我相信她。
可我没想到，大哥哥和顾梦琪还是结婚了。
我在村里吃了他们的席，我看着顾梦琪一脸幸福。
她过来我们这桌敬酒。
她给我敬酒，盯了我很久，我看不懂她。
她和大哥哥办完了喜事，就回了城里。
可是不久，我就接到全家都要搬去城里的消息。
爸爸说儿媳懂事，说要把他接到城里享福。
爸爸说本来不想带我们去的，可是顾梦琪坚持，说都是一家人。
小老婆们也能去，顾梦琪说她们做了那么久的工人，也该享受了。
村里的人不知道有多羡慕爸爸，爸爸越发得意了，说他是皇帝命。
去城里的路上，爸爸都在夸顾梦琪，还警告那些小老婆，不许在顾梦琪面前说自己是他的小老婆。
21、
我就这样进了城，城里的灯光晃得我头晕。
我见到了顾梦琪，她和大哥哥的房子很新，很大，很漂亮。
她没有嫌弃我们脏，给我们安排了房间。
我躺在软床上，感觉像在做梦一样。
第二天，大哥哥去上班了，爸爸说下去遛弯。
顾梦琪本来也是出门上班了，可是她又折了回来，带着她的娘家人，她有好多个哥哥。
她看着我道：“到了城里，就没人能把你们带回去了。”
我眼中含着泪，在她的掌心一笔一划写着，为什么。
顾梦琪牵着我的手，也哭了，“我看见了那些血字了，在那个村里，我就是想带你们出来也是不可能的，硬抢人我怕连我自己都要搭进去，就先和他结了婚，用这个理由带你们来城里。”
“你放心，我家人都在，你们不会再被抓回去的。”
当然啊。
我们不会再被抓回去了。
爸爸离开了村子，就不是土皇帝了，没人听他的了。
顾梦琪的哥哥都很好，他们和顾梦琪将我和那些小老婆们接到了另一个地方，大哥哥和爸爸找不到的地方。
我和那些小老婆们有了住处了，只属于我们的住处。
22、
顾梦琪和大哥哥离婚了。
爸爸很生气，大哥哥也很生气。
爸爸说要顾梦琪把他的小老婆们都交出来。
说着就要上前来抓我，可是顾梦琪的哥哥们把我挡在身后，他就不敢上前了。
顾梦琪的娘家人很强势，大哥哥不敢得罪，只能认了。
他看着我，我知道，他怨恨我，可是他没有办法了，这已经不是在村里了，他不再是土皇帝的太子了，也不再是唯一的大学生了，大城市里遍地都是大学生。
我想把孟成玉和旺财的孩子也带过来，顾梦琪不让我再回去了，她托她的哥哥们去。
我又一次见到了孟成玉，她抱着旺财的孩子瞪着我，眼眶却红了。
我求顾梦琪帮我和孟成玉还有那些小老婆们解释，解释我为什么要嫁给那个赤脚大夫，解释我为什么在赤脚大夫死后执意要回家。
在顾梦琪解释后，我的妈妈们终于理解我了，她们抱着我，孟成玉哭着和我道歉，说不该叫我白眼狼。
那不是她的错。
我的妈妈们不想白吃白喝别人的，想帮忙做些活，她们没什么文化，刚巧顾梦琪的哥哥们有几个工厂，我的妈妈们就这样进了厂里，做工人，拿工资，给顾梦琪交房租，自力更生。
她们说累，但是累得开心自在。
我也想进厂，可是我的妈妈们不让，她们说我还年轻，我还能命好。
她们合钱送我去读书，读成人大学。
顾梦琪说我可以考证，于是我更加努力学习。
我不能说话，所以我学了手语，考了证，成为了一名手语翻译。
我靠着手语，渐渐在城市里站稳了脚跟，顾梦琪也找到了比我哥哥更优秀的丈夫，生了双胞胎，家庭美满了。
顾梦琪的一个哥哥也去学了手语，他说他想和我交流，他用不熟练的手语问我有没有找男朋友的打算。
我用手语告诉他，没有。
可是他还是没有停止学习手语，他说他是个犟种。
23、
我的妈妈们渐渐长出了白发，她们的眼角有很多皱纹，都是笑出来的。
我的爸爸也老了，老得没力气打人了。
他享受过了城市里的生活，不愿意回村里了，而且他说小老婆们都不见了，没脸回去了。
我的哥哥中年失业，也没娶到老婆，他每日酗酒，他还有房贷车贷，已经穷困潦倒了，他发短信给我说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给爸爸养老了。
我故意给了他我的联系方式，就是为了等这一天。
他如今这种处境都是老天有眼，他总是问我借钱，我说我也没钱。
他的妈妈死了他都不管，现在爸爸老了自然也是不管的。
那就让我这个女儿好好孝敬爸爸吧。
我回了大哥哥的短信，我说我可以给爸爸养老。
果不其然，他马上就将烫手山芋丢给我了。
我把爸爸接了过来。
爸爸一见到我就开始使唤我。
我没有听他的，他的力气已经不如我了。
我把他锁在房间里，将他绑在床上。
我把妈妈们叫了过来。
爸爸一见到妈妈们，突然害怕起来，“你们要干什么！放老子回去！老子要找儿子！”
孟成玉骂他：“老畜生！你儿子不要你了！叫你一声土皇帝还真把自己当皇帝了！以后我们伺候你！”
“不是喜欢美人盂吗？现在轮到你当了！”
我慢慢退出去，让我的妈妈们好好玩。
在门关上的最后一刻，我看到孟成玉撬开了爸爸的嘴。
门关上了。
我听见了妈妈们吐痰的声音。
我知道，以后的日子里，美人盂对爸爸而言仅仅只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