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在书房,被那个粗糙的靛蓝香囊击中灵魂深处后,慕容瑾便如同被抽去了所有支撑的华丽皮囊,整个人失魂落魄,往日锐利的锋芒荡然无存。曾经视若生命的权力,那些精心布局的棋局,那些足以撼动朝野的密报卷宗,在眼前反复浮现的、苏璃那双最后看向他时充满绝望与死寂的眼眸面前,变得如此苍白、空洞,甚至…令人作呕。他再也无法用“权谋至上”、“成大事不拘小节”这些冰冷的信条来麻痹自己。内心深处,那被刻意压抑、强行扭曲的对苏璃的情感,如同被春雷惊醒的野草,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疯狂滋长。与之相伴的,是排山倒海般的悔恨,如同冰冷的潮水,日夜不息地冲刷着他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堤岸,将他彻底淹没在窒息般的痛苦深渊。
每一刻清醒,都成了酷刑。王府的奢华、朝堂的威仪,都成了刺眼的讽刺。他无法再忍受这种灵魂被凌迟的折磨。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为了平息心中那噬骨的痛楚和恐惧——一种对彻底失去她、甚至可能已永远失去她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查!”慕容瑾猛地从书案后站起,眼中不再是阴鸷的权欲,而是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想要撕开一切伪装的迫切。“给本王重新查!彻查苏璃通敌一案!从头到尾,一丝一毫都不许放过!动用所有人,所有手段,秘密进行!谁敢走漏半点风声,提头来见!”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这一次,他不是为了权力,而是为了那个被他亲手碾碎的名字——苏璃。
他动用了蛰伏最深、最为隐秘的力量,如同最精密的蛛网,悄无声息地铺开。心腹死士日夜兼程,潜入市井,追踪早已“失踪”的关键人证;幕僚中最擅长笔迹鉴定和刑名的能吏,被秘密召集,在重重守卫的密室中,对着那些作为“铁证”的密信,借助最精密的工具和放大镜片,逐字逐句、一笔一划地反复推敲、比对;王府的暗桩被激活,严密监控着林婉儿及其父林相府邸的一举一动,追溯着过往半年的所有异常往来。
随着调查的深入,那些曾被愤怒和偏见蒙蔽的真相,如同被剥开层层伪装的伤疤,带着血淋淋的丑陋,一点点暴露在慕容瑾眼前。
那几封“通敌密信”,笔迹模仿苏璃的字迹确实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但在最顶尖的鉴定师眼中,终究露出了致命的破绽:某些特定笔画的转折处,带着一种刻意模仿的僵硬,而非苏璃书写时那种自然流畅的韵律;信笺上伪造的蛇形印记,边缘的细微磨损痕迹与真品使用的特殊印泥特性不符;更关键的是,信中提到的一个所谓“秘密联络点”,早在数月前就被朝廷以其他缘由捣毁,时间上根本对不上!
而那个提供“关键线索”、指证苏璃行为鬼祟的丫鬟翠儿,她的行踪更是疑点重重。暗桩发现,在苏璃被打入冷宫后不久,翠儿就“赎身”离开了京城,去向不明。但顺着这条线深挖,却挖出了一条令人心惊的线索:翠儿“赎身”前,曾多次深夜出入林相府邸的后角门!最后一次,是在苏璃被定罪的前一天深夜!而所谓的“赎身”巨款,来源正是林婉儿的一个贴身嬷嬷经手的!
所有的线索,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最终都指向同一个源头——林婉儿!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环环相扣的构陷!目的就是要置苏璃于死地!而他慕容瑾,这个被权力蒙蔽了双眼的蠢货,这个被嫉妒(尽管他当时不承认)和偏见支配的暴君,竟成了林婉儿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亲手将最无辜、最深爱他的女子,送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
当心腹幕僚将最终的调查结果,连同无可辩驳的人证物证(包括一个被秘密抓捕、在酷刑下招供的、参与伪造信件的林府门客),沉重地呈送到慕容瑾面前时,他只觉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眼前骤然一黑,高大的身躯晃了晃,险些栽倒在地。
“殿…殿下!”幕僚惊呼着想要上前搀扶。
慕容瑾猛地抬手制止,他死死抓住桌沿,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颤抖。他强迫自己睁开眼,目光死死钉在那些“证据”上,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真相!这就是他苦苦追寻的真相!如此的残酷,如此的讽刺!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濒死般的嘶吼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他再也支撑不住,一拳狠狠砸在坚硬的红木桌面上!“砰!”的一声巨响,桌面应声裂开一道缝隙,鲜血瞬间从他破裂的指关节渗出,染红了桌面的纹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因为心脏的位置,正被一把无形的、名为“悔恨”的利刃反复剜割,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眼前不受控制地闪现出最后见到苏璃的画面:她扑倒在地,声嘶力竭地辩解,泪水混着屈辱冲刷着苍白的脸颊;她被他狠狠推开,像丢弃破布般甩开;侍卫粗暴地拖拽着她离开时,她最后回望他的那一眼——那双曾经盛满星辰和爱意的眼睛,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彻底的碎裂;还有她凄厉到穿透灵魂的悲鸣:“不——!!!”
每一个画面,都像一记万钧重锤,狠狠砸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他亲手摧毁了什么?他亲手将世界上最珍贵、最纯粹的那颗心,推进了怎样黑暗冰冷的深渊?!
“我怎么…怎么就这么蠢!这么瞎!这么该死!”慕容瑾的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自我厌弃的绝望,“我竟然…我竟然亲手…将她推进了地狱!我…我是罪人!我罪该万死!”滚烫的泪水终于冲破了他最后的防线,混合着指间的鲜血,滴落在冰冷的证据上。这迟来的眼泪,是悔恨的熔浆,灼烧着他的尊严,也灼烧着他自以为是的灵魂。
“赦免!”慕容瑾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骇人的红,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癫狂,“立刻拟旨!用最快的速度!赦免苏璃所有罪名!即刻生效!昭告…不!秘密执行!立刻!马上!”他几乎是在咆哮,声音嘶哑变形,“备车!本王要亲自去接她!现在!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