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先生,对不起,我等失职,未能管束部下,至有胡作非为之事发生,令人痛心。你放心,我回去后,立刻将擅闯山庄者,重责五十杖!”
来达当即表态,不过心里还是认为我小题大做了,不就是几个羌人进来白吃白喝吗?这种事,以前攻伐秦地蜀地时,还少了吗?羌人上下都习以为常了,这习惯一时半会也改不了。
不过,考虑到我的面子,来达还是答应回去之后处罚肇事的部下。
“达拉,你倒是说句话啊!我的人触犯了张先生虎威,你的人同样也这样干的,难道,你还要将他们斩首吗?”
来达表了态,可达拉却没有出声,而是低下头,默默思考着什么。于是,来达催达拉表态。
“这事没这么简单!倘若不是有人怂恿,这些人是不敢这么恣意妄为的。”
达拉稍加思索,便想到了一种可能,于是,指出了其中要害处。
“没错!陈庄陈相国,你为何对许修、孙盛下令,在面对羌人胡作非为时,不许抵抗的命令?”
我认可达拉的判断,此事绝非表面上的个人行为,而是有意为之。
“张宁,此次羌蜀和平,化干戈为玉帛,你居功至伟。和平来之不易,需要精心呵护这一大好局面。少许羌人,作奸犯科,在所难免,我们蜀人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反正,以后两边和好,不动刀兵,这比什么都好。”
陈庄也不隐瞒他下了这道命令。
“羌蜀和好,乃是大局,为了让羌人能够宣泄怒气,就让他们占些小便宜,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抢不许动,待其退兵之日,仇恨自然一切冰释。想我大蜀,乃礼仪之邦,就不要小气了!蜀国国力殷实,行此怀柔之策,实乃怀远四方,笼络人心的妙招,告诫众将士,且不可因小失大。陈庄,这就是你所说的指导方针吧?”
对于陈庄这样做,我当然知道他脑子没有被驴踢傻,而是另有深意。
来达和达拉听闻陈庄居然下过这样的命令,两人均是难以置信!不明白陈庄脑子里面想的是什么!
不管是做为部落头人,还是做为蜀国相国,治下的牧民或百姓,被外人欺负的时候,饱受委屈时,部落头人或相国,必须为吃苦的牧民或百姓做主,必须主持公道,否则,头人或相国之位是保不住的。
“是的。我想不用在小事上节外生枝了,尽可能让羌人满意,尽可能化解此次兵戈之恨!”
我的一席话,让陈庄如遭当头一棒同,身体都有些摇摇欲坠,虽然脸露羞愧,可还是坚持他的看法。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臼大米!辖下的百姓都不保护的管理者,还有什么资格主政一方?不管有多大的才华,不管有多大本事,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是一个失败的管理者。管理者主政一方,就得造福一方,造不了福,也不能造孳啊。”
这年代没有红薯这玩意,我紧急改口,不过口误不代表我对陈庄的失望,眼中露出的就是悲恸之色。
“为政之道,有取有舍,舍小利谋大益,乃是为政者的唯一选择。要想大事可成,只能狠下心来做一些违心之事。”
陈庄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情,也知道羌人做了什么事情,些许小民,有如蝼蚁,何足道哉!
“无关人等尽皆退下!许修,你带人守着一楼入口,有敢擅闯者,斩!”
对于陈庄,我再无半点好感,可是要把事情说透,就得保密。
“我不在山庄露面的这几天时间,你对烧当部和茂潘部的人,许下了什么好处?”
时值午间,金灿灿的阳光,洒落在天池阁上,满堂均被照得熠熠生辉。
可我这一句话,恰如晴天霹雳,寓示着后面就有暴风骤雨,直接把所有人劈得都快站了起来!惊疑不定地看向我,又看向陈庄。
做为高级官员,很多事情就在说破和不说破之间,很少有开门见山的谈话,尤其是还有众多外人在场地的情况下。
能当官的人,肯定不是傻子,觉得自己聪明,把别人当成傻子看,这样的人,在官场上是蹦跶不了多久的,不是被敌对势力,就是被己方人士给掐死,所以不管是陈庄,还是我,都明白,就这短短的几天,陈庄私底下做的那些事情,我是有数的,而且我还没有心照不宣不说出来。
事情不说破,我要惩罚陈庄,陈庄不敢不从,只能老老实实地认罚,即便是我提出让陈庄拿出更多的好处给我,陈庄思考的是,也是这个好处拿出来是不是太多,而不会想我为什么这样做,因为我俩心里很清楚,这就是我对他的惩罚。
但是,我把话说破了,这就意味着,接下来的事情,就变成了陈庄不仅需要面对我对他的惩罚,还有其他利益相关方,有可能对他给出的惩罚。
更重要的是,我这么一说破,就意味着我没打算把这件事情,就这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得过且过,而是我要干预!
时间过得很慢,陈庄额头冒汗了,尽管也就只有几天,甚至我仅仅是消失在山庄的各个房间,而没有出现在山庄而已。
我还是那个无所不能的我,从苴国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方士,再到天池山庄时,还需要对他礼敬三分的山庄之主,到这时已经到了让他必须弯腰曲膝,尽力巴结讨好的高人,其间匪夷所思的过程,陈庄可是断难忘记的。
“陈庄,你趁着我这几天忙于房闱之事,无睱它顾之际,做了些什么勾当,我是门清。不过,这件事情到底怎么处理,我得看你的态度,今天咱们关起门来说话,就是想各位畅所欲言,我只想听老实话!”
事实上,我对陈庄说出我的判断,全是我自己的猜测,当然,这种猜测,是根据逻辑推理而来,而非拍着脑袋乱猜一气。
我对我仅一句话,就把陈庄吓得额头冒汗的效果,还是很满意的。所以,我笑眯眯地看着陈庄,谆谆劝导道。
“这个,张宁,可否单独谈谈?”
陈庄亦知就是摊牌时刻,那就说好了,不说清楚,不说实话,是很难让我信服的,最糟的,是好不容易才让我两不相帮,却因他说假话,而把我推到敌对方去!
“没这个必要!陈庄,你不方便说,我帮你说!公子通被杀,其实就是你丢车保帅的伎俩,辞去蜀相一职,玩得也是以退为进的把戏,处心积虑所谋之事,还是造大秦的反!我这样说,没问题吧?”
我微微一笑,在座的就没有不聪明的,也就是反应慢一点,在我指出始作俑者是陈庄后,大伙便离正确结论,越来越近,我只不过把这个大伙不能说出口的结论,大大咧咧说出来罢了。
这下众人表情精彩了!
魏居做为秦国朝廷来人,按律,如有人揭发谋反,不管是否属实,接报官员,通通都得受理,不上报者,按通谋论,而谋反可是天字第一号大罪!可是,揭发人是我,他能受理吗?再说,光有猜测,没有确切的证据,如何能对重臣下手?
嬴筠同样负有不可推卸之责,对谋反者,人人得而诛之,王族成员,更是必须有超过官员百姓的觉悟。但她同样也遇到魏居的问题:那就是有证据吗?
来达和达拉两人,颇为诧异,他们当然知道陈庄早有谋反之心,这次羌人出兵蜀地,就是他来信邀约的。
可是,眼下我让羌蜀和平相处,陈庄若还要继续他的谋反事业,那岂不是得影响羌蜀通商之事?也就影响了羌人的收益。
还有,羌人对大秦称臣内附,如果秦国下令,让羌人配合秦军讨伐蜀地,羌人是遵令还是不遵令?
遵令出击蜀地,倒是较这次出击蜀地,所得更多,毕竟奉朝廷命平叛,师出有名,可以大肆出击这次未能抢掠的地方。但后果就是羌蜀通商,将因族群矛盾太大,而被废除,这可是捡了芝麻丢西瓜的蠢事。
不遵令出击蜀地,大秦便会视山南五部的称臣内附为欺诈行为,待收拾了蜀地之后,对羌战事,肯定就会提上议事日程,即便能打退大秦进攻,可损失在所难免。
“没错。我想起事之时,能得羌人相助,可我一时半会拿不出好处,也就只能牺牲蜀人的利益。只不过,没想到羌人对天池山庄的冒犯会到这个程度,这倒非我初衷。”
陈庄很光棍,承认了这件恶心的事,量大蜀之物力,结羌人之欢心,这得有多厚的脸皮,多大的心脏,才干得出这种事啊!
“陈相国,你是和烧当部、茂潘部的什么人联络的?”
达拉可没有这么好糊弄,在我出现在天池山庄后,为何只有烧当部和茂潘部两个部落的人,还在抢掠,还在对蜀地采取敌对行为,另外三个部落,为何会没动静呢?
并且,陈庄并未和他们两个新的部落头人磋商,绕过他们,和他们所在部落的其他人进行密商,这种行为,不客气地说,就是挖墙角的行为,是他们无法容忍的行为。
“是林钦和次洛班!”
陈庄就知此事不能善了,不说清楚,是走不了人的。
陈庄的话一说口,来达和达拉两人均露出果真如此!
“林钦是黑德的儿子,眼下是烧当部的千夫长,次洛班是黑德结拜兄弟韩甲央的儿子,是茂潘部黑犛骑兵的管带。哦,魏大人,当年烧当部落外六寨寨主黑德……”
达拉向我解释这两个人的出处,当然,为了让对此一无所知的魏居和嬴筠听得懂,他将来龙去脉,简单地说了一遍。
桑格玛早年是烧当部外六寨寨主黑德手下的二当家,做得也算风生水起,可考虑到有些势单力薄,于是想和当时的烧当部西五寨寨主来达结盟。
来达表示热烈欢迎,烧当部这里地方大,又安全,到这里入伙,可保荣华富贵。但私底下却和桑格玛达成协议,当黑德带着人马和家当来时,结果真心的黑德,遇到虚情假意的来达,在酒席上丢了性命,人财全被接管。
黑德的心腹当然窝火,可是桑格玛提供了情报给来达,按图索骥,挨个斩杀。其他黑德人众,一看大当家和其心腹死了,跟谁不是跟?在桑格玛鼓动下,余众表态支持来达。来达因此如愿以偿,登上坐稳了烧当部头人的宝座。
在一系列纵横捭阖和大力搏杀后,来达以吞并黑德队伍为新的*,成为山南五部羌人的共主,后来桑格玛利用来达想要享受生活,怠于公事之机,上串下连,结成攻守同盟,除了没有把来达杀掉,其它方法都跟来达对付黑德一样,来达有七个儿子,四个死于部落冲突,两个酒后暴卒,还有一个死得莫名其妙,竟然发酒疯掉进了汶江溺亡!
来达将黑德子女斩杀一空,不过黑德小老婆丹增貌美,当时又怀有身孕,来达舍不得杀丹增,产下林钦后,在丹增苦苦哀求下,来达就饶了林钦一命,随后桑格玛篡权,来达就更顾不上这事了。
至于次洛班,当初韩甲央苦劝黑德,提防桑格玛的出卖,并坚决反对黑德和来达结盟,黑德不听,韩甲央情知不妙,将儿子次洛班送到茂潘部,自己却陪着黑德送死。
桑格玛父子在世时,林钦和次洛班二人,报不了杀父之仇,眼下桑格玛父子和吉肯父子俱死,他俩的机会来了!
茂潘部前头人吉肯父子,双双毙命于攻庄之战,来达接收茂潘部,是在我的强力弹压下得以完成,人心不服。
烧当部前头人桑格玛父子,沙朗死于蒙节长戟之下,桑格玛被心腹爱将罕干劈死,达拉接收烧当部,同样困难重重,同样人心不服。
来达和达拉,为了巩固来之不易的位子,已经在茂潘部和烧当部掀起一场腥风血雨,这会尚未回师山南五部,就已经在军队中展开了清洗,将吉肯父子和桑格玛父子的心腹,全部抓获处斩,一旦回到山南五部,包括这些人的家属,还有其在各方面的代理人,凡是和逆贼吉肯父子和桑格玛父子沾点边的人,要么被抓被杀,要么就只能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