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刀刃翻转,刺入。
拔出刀体,血线飞扬。
同时谢安哀嚎一声倒在原地,捂住血流如注的耳朵。
鲜血粘稠,染红了他素净的手指。
我拽住他的衣领,他呻吟一声,我躬下身体假模假样地看了眼他的伤势。
装饰用的匕首还是鸡肋,伤比我想象的还要轻些。
不得不感叹,脸上沾了血后,他更漂亮些。
“看来伤口并没有很快恢复,你是清白的,谢安。”
我淡淡宣布,又转头看向月禾。
“月禾,如果你也这样,那我也会相信你。”
月禾惊惶着颤着身体往后爬,下一刻却被我踩住手臂。
我欲上前,身后的谢安扑过来死死地抱住我的腿。
“小姐,你不能伤害她。”
“她是女子,和我不同,受不了这种伤痛。”
都到这时候了还在狡辩。
其实我知道,秘药应该是谢安偷给月禾的。
月禾体弱,带着娘胎里的弱症,所以我从没舍得让她干过重活,反而吩咐药师帮她好好调理身体。
经谢瑾调查,月禾在我失聪的那天就停了药。
皮肤也在一天天地变好。
不难推断,谢安那天去宝库就是为了帮月禾偷秘药。
谢安还在苦苦哀求。
我佯装好奇地歪着头看他,染血的匕首挑起他的脸,在他下颌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划痕。
“谢安,你是说了什么吗?你忘了我听不见了吗?”
“为什么要拦我?”
谢安慌乱地改用神识传达。
我面无表情,摇摇头。
“抱歉,谢安,我还是听不见。”
我收回匕首,谢安起身想要抢夺,被我一脚踹翻在地。
他的脸上划过泪水,我哂笑一声,怎么才到这里就受不住了。
这才只是刚刚开始,谢安。
你这么早就崩溃,我怎么玩你啊。
锋刃朝向月禾,我抬手欲刺,月禾尖叫着在我脚下挣扎。
最后我的动作堪堪被谢安嘶哑的叫喊止住。
“是我,是我偷了秘药。”
“明明月禾身患弱症,你却藏着掖着不肯用秘药帮她恢复。”
“所以我只好自己偷了秘药救她。”
怕我听不见,谢安还用神识传到我的脑海里。
情真意切,可真让人感动。
我随手将刀刃一扔。
笑眯眯地蹲他旁边用掌心拍拍他的脸。
“真不听话,费我这些功夫。”
“早点这样乖乖承认不就好了。”
7
一场闹剧终于休止。
族老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开始有所动作,派侍从给谢安包扎伤口。
看来他还在异想天开地指望谢安成为家主。
没关系,人老了有些指望也是好事。
“你怨我没给用秘药给月禾医治?”
我干脆坐在谢安身边。
“秘药很珍贵,不到万不得已,范宅所有人都不会动用。”
“至于月禾,她那点病再养个两三年的时间也就好了,用得着秘药?你可真够心疼她的。”
谢安的脊背一垮,他抬头呆呆地去找月禾质问。
“你不是说,没有秘药,你就会死吗?”
呦呵,我掩饰住唇边的笑。
好蠢啊,原来他也被月禾利用着啊。
月禾张张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人往嘴里塞了破布绑了起来。
“你猜月禾只是因为吃了秘药才被控制起来吗?”
“秘药的精髓在血液里,只要吞噬了她全部的血液,就相当于吃了同等效力的秘药。”
所以今天过后想要伤害月禾的人不胜枚举,我犯不着亲自动手。
我摸了摸谢安的脸颊。
不无可惜地想,这么漂亮的脸,长在他这样愚蠢的人身上。
暴殄天物。
“今天我心情好。”我笑着站起身,轻飘飘地打击谢安。
“我们打个赌,你猜族老,知不知道血液的事情?”
“我赌他知道,你赌什么?”
谢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8
我想他明白,无论是面对族老,还是面对我,他都没有反抗的能力。
在范宅,无时无刻不在上演我和族老的博弈,而谢安只是待价而沽的棋子。
他从来不具备坐庄的资格。
我一直以来都在用世俗间男人养女人的方式来驯养他。
潜移默化中去掉他引以为傲的尖锐狼爪。
赞赏他的柔弱,满足他的需求。
用花草诗词这种小事消磨他的精力。
他就是我养在温室里的小花,除了美丽,一无是处。
如果他能一直这么乖的话,我会一直喜欢他。
他只有成为这样的人,我才能安心坐稳家主之位。
只是可惜,他并不乖。
自从那天伤了谢安之后,谢瑾就一直哀哀看我。
起初我以为他不满我对谢安下手太重,后来他将头搁在我的膝盖上滚了又滚,像怨妇一样小声嘟囔。
“姐姐,你怎么先捅他,不先捅我。”
“凭什么后来者居上?我明明又争又抢,姐姐你好偏心。”
娘的神经病。
我冷笑着捏住他的脸,咬着牙阴恻恻地威胁他。
“你要是还在我这发癫不去打听情报,我一定杀他之前先杀你。”
他脸色一下变好了,靠近我的颈侧像幼兽一样蹭了蹭。
“姐姐真好。”
我:“?”
他好像又兴奋了。
我自认为谢安成了废棋,放任不管也不会出现太大问题。
事实证明,我可能小瞧谢安了。
再无能的男人也会试图在道德上摧毁一个女人。
谢安也不例外。
9
我醒来时谢安端着茶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被绑在带靠背的软椅上,我试图动了动,力气全无。
“别挣扎了小姐,我给你下了迷药。”
茶杯放下,他拉开凳子坐在我的身边,长指放在我的耳朵,上下捏了捏。
我侧头避开他,他又强横地让我转头与他相对。
谢安的情绪很不正常。
“小姐你的耳朵是不是好了?那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每天都在盼着小姐的耳朵能好。”
我嗤之以鼻,连眼神都不屑于给他:“每天盼着,在哪里盼?月禾的床上吗?”
他羽睫颤了颤,叹息一声。
“族老果然没有说错,小姐你很早就知道我和月禾的事情。”
他按着下颚的伤口眼中浮现类似癫狂般的喜悦。
“所以小姐划伤我,是不是因为生我的气了?”
我翻了个白眼,谢安却毫不在意。
在不大的房间里来回踱步,他像失了智一般来回低语,像是要说服我,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小姐,你不能因为这件事就跟我生气,我也是受月禾所骗。”
“我是喜欢你的,要不是她……”
我打断他的话:“她骗不骗你重要吗?”
“这在唧唧歪歪的,你当我想听你诉衷肠吗?要么就上,要么就滚。”
他陡然间怔住了,又恢复到我熟悉的样子,哑着声音:“小姐你都知道……”
果然,笨蛋就算变坏也聪明不到哪去。
族老让他绑我,是想让我们生米煮成熟饭。
打消我重新挑选守护兽族的计划。
毕竟,女子的贞洁在这个时代被教化成比命还重要的东西。
我怕贞洁被毁吗?当然也怕。
出生在这个时代,我必定会被时代所束缚。
偶尔累了也会忍不住去想,是不是我只要遵从男人定下的规则,就可以像母亲像祖母那样虽然痛苦但平安的度过一生。
但是,凭什么呢?
谢安现在所仰仗的,不止是族老给他的权力,更是整个时代的男性降给女性的压迫。
什么夫为妻纲,什么夫死从子,什么三纲五常伦理道德。
任何事物被安上性别歧视的观念,它就会成为欺压的工具。
谢安缓慢又珍重地拉下我的衣襟。
他摘下我的发簪,虔诚般地一寸寸地在我脸上游移亲吻。
丑恶的嘴脸让我恶心地胃里发酸。
“你和族老都低估我了,做了决定的事我不会轻易低头。”
“谢安,你以为过了今晚,你还能活吗?”
“小姐好吵。”他捂住我的嘴,脸上的红晕侵入耳廓,好像是我欺负了他一样。
他的声音暗哑。
“小姐,只有这一次,我是心甘情愿地当族老的棋子。”
“只要过了今晚,我很甘愿能死在你的手上。”
10
谢安没能得逞。
上次捅他的匕首不够锋利,所以我换了一把稍长的短刃藏在袖中。
在和他对话时我就开始用短刃一点点地削掉手上的麻绳。
等麻绳解开后故意激他靠近,再用手中的短刃将他钉死在书桌上。
这次我用了十成十的力气,他的腹部涌出一阵又一阵的血花。
谢安颤抖着想伸手拔出短刃,我抬脚又把它向里面怼了怼。
他的凄惨模样我一点欣赏的兴趣都没有,只是撇撇嘴,面带嫌弃地感叹。
“得,你又弄脏我一把刀。”
不过,尖锐又简单的短刃果然更适合我。
我轻轻一笑。
“小姐,杀了我,你也出不去的。”他拽住我的衣服。
疼痛让他全身都在打颤,他却带着孤注一掷的笑意。
“外面都被族老的人给包围起来了,小姐,你只有两个选择。”
“哪两个?”我按住短刃,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要么你把短刃拔出来,我们继续做刚刚没有完成的事情,要么你现在走出去,被族老布下的神箭手射成筛子。”
他似乎期盼着我露出类似绝望一样的表情。
他的自信不无道理。
就算我现在能够反杀他,但我是实打实地喝下了带药的茶水。
族老调动的神箭手少说也有上百,族老把我杀了再从旁支挑一个孩子培养成家主是件收益很高的事情。
相比于第二个选择,第一个确实要诱人的多。
我想了想,将短刃从他腹部拔了出来。
他长吸了一口气,眉眼舒展开来。
“小姐,我知道,你一直会做最正确的选择。”
我挑眉。
调转了个方向将短刃插入他的心脏。
我在他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微微一笑。
“刚才忘记杀掉你了,真是抱歉。”
“我想你刚刚误会了一点,你没资格出现在我的选项里。”
人渣。
11
我从很早之前就觉得族老年纪大了。
他是个顽固不化的老头。
分明忌惮我的存在,又轻蔑地不肯真正了解我。
他自以为架空了我的权力,让我只能唯谢瑾可用。
但谢瑾自始自终都是我放的烟雾弹。
他的存在和我的这些不忠诚的侍女没什么两样,是故意做给族老看的。
我过去在话本上看到杀妻证道之类说法。
我总觉得不理解,要成为怎么样的人,必须要通过杀人才能证明吗?
现在我好像明白了。
我和族老就是各自的道。
他想维护他自己的绝对权威,就要铲除我这个标新立异的后辈。
而我想为家族的女性谋得权力,也必要将他斩于马下。
杀他证道。
至于权力相争惹来的业障,由我一人吞下。
宅院里的战争从晚上打到黎明破晓。
我横刀立马,斩杀最后一个挡在族老面前的侍卫。
他的血染红了我的眼睛,侍卫倒下后,露出后面已经被箭雨射的的千疮百孔的族老。
我累到几乎要昏厥过去,谢瑾扶住我的手臂扶我下来。
我看向我身后乌泱泱的人群。
她们过去在这个宅院里是某人的母亲、是妻子、是女儿,连姓氏权都被无情地剥夺掉。
而在黎明之后,她们只会代表着她们自己。
没有人能够再次用性别束缚她们。
也再没有人能够束缚住我。
12
刚铲除掉族老的势力,百废待兴,我在一牒文书中忙得找不到北。
自然对谢瑾有所忽略。
谢瑾哀叹一声伏在桌案上,我一时不察在他的脸上留下墨水痕迹。
“你怎么了?”我拿过一旁的手绢帮他擦拭干净。
“姐姐。”他乖乖地拽住我的手,放在脸颊上轻蹭。
眸光明晃晃的如月光一样落在我的身上。
“你可不能用完我就扔,我和你那劳什子的月禾她们不一样。”
“我这些年功劳算不上,但总也有苦劳吧。”
他渐渐贴近我,眼尾上翘,溢出潋滟。
“我要的不多,就亲一口可以吗?我肖想姐姐好久了。”
我偏头看他,他跪坐在我身前,以迎合的姿势面向我。
小狐狸。
我从他身后拿起桌上的文书,他瘪瘪嘴,满脸写着我不懂风情。
我递给他:“你看看。”
这是我这两天拟订好的合约。
合约内容是谢瑾可以与我订婚,成为我的守护兽族。
而与之相应的是,他要把手上的权力都让渡给我。
“我很早就知道,姐姐迟早会选我。”
他倾身抱住我,像莬丝花一样紧紧缠绕在我的身上。
我的手被他拿起轻轻放在他的喉结上。
“姐姐对我做什么都可以,剥夺我的权力,砍掉我的兽爪,甚至是杀掉我。”
他的眼里含情,映着浅浅的笑意:“我都甘之如饴。”
手指顺着喉结向下滑,冰冷的手指激得他一颤,耳朵也跟着冒出来。
我看着他:“这样也可以吗?”
“姐姐。”他漾着笑意,一下又一下凑近轻啄。
“我教你,姐姐。”
……
死狐狸果然花样多。
13
族老没死,或者说,他已经不会死了。
他在很早之前就喝了月禾的血。
我把他关在范宅的地牢里,刚开始他还很狂妄。
觉得他有秘药在身,我杀不了他,迟早他会卷土重来。
我听说后,捻着棋子笑了笑。
“叔父让侄女很是困扰啊。”
“不过太早得出不会死的结论是不是太武断了些,总要把杀人的刑罚一一试过才知真章。”
侍卫心有余悸地领命退下。
我不怕向其他人展现自己的恶毒。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叔父到底是老了,很快承受不住了。
他在晚上趁着侍卫换岗时用刑具割开自己的手腕,将全部的血放出。
一点一点地滴在谢安的唇角。
他只能依靠这种方式把秘药转移,才能像正常人一样死去。
趋之若鹜的秘药最终被他弃如敝屣。
谢安复活后我去见了他一面。
我不知道他那不聪明的脑袋在脑补些什么,他匍匐在我的脚边不让我走。
“小姐,你果然不舍得杀死我。”
“小姐是来接我回去的吗?这次我保证好好听小姐的话,不再被其他人蒙蔽。”
唉,与其让他活着,我倒更希望族老没有死。
至少族老不会把自己的过失放在其他人身上。
离开前我特地叮嘱侍卫。
“族老受过什么刑罚,他也一样。”
“对了,注意一下他,别让他和族老一样,失血而亡。”
我走出地牢,天光大亮。
沉闷潮湿的空气消散,我看见谢瑾站在外面。
几乎是下意识地,我想偷偷溜走,却被这只狡猾的狐狸抱个满怀。
“姐姐,我又研究了新花样。”
我一把捂住他的嘴,他不满地像开水壶一样在原地跳脚。
又在我亲了他的脸之后笑起来。
阴晴多变的小狐狸。
自从让他闲下来,每天都在琢磨这些事情。
看来还是要给他找些事情做,我默默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