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归帆去棹残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念往昔,繁华竞逐,
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千古凭高对此,谩嗟荣辱。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
——王安石《桂枝香·金陵怀古》
1900年5月28日(清光绪二十六年),中华大地上硝烟滚滚,古老的中国惨遭兵革,英国、美国、德国、法国、俄国、日本、意大利、奥匈帝国八个主要国家组成联军,对中国发动武装侵略战争。6月17日,侵略者攻占大沽,7月14日,占领天津。8月4日,侵略者自天津出发,先后攻占北仓、杨村、河西务、通州等战略要地。8月14日,侵略者攻陷北京,分区占领,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同一天,南京浦口区牛庄广福街道一家简陋的农户房间里传来一阵响亮脆耳的婴儿啼哭声。
“生了,生了,是个小子。”脸庞消瘦、身着粗布棉衣的接生婆用衣袖擦擦额头的汗,吐口气,姿态轻松地说道,“老郑,热水、剪刀。”
“哦,好好。”老郑是婴儿的生父,身高五尺三寸,牙齿发黄,辫子盘结于头顶,长久未清洗散发出浓重的味道。他松开紧握妻子的手,温柔地安慰说,“是个男宝宝,媳妇儿受罪了。”
“快去,快去,把剪刀烫烫。”接生婆催促道。
老郑小心翼翼地做好辅助工作,烫好剪刀,递给接生婆。婴儿的脐带处理好后,老郑又拿来一条厚厚的毛毯裹住他。
“我要看看宝宝。”妻子有气无力地说道,她脸色苍白,眼睛半睁半闭。
“好,放二姑娘旁边,让亲娘亲昵亲昵。”接生婆微笑说道,二姑娘用尽全身力气向床里边挪动,留出地方给宝宝。
“他是在睡么?嘴角翘翘的,冲谁笑呀!”
“肯定是冲娘笑啊,母子连心,心有灵犀,孩子感受到亲娘在身旁,高兴着呢。”
“辛苦婶娘了,阿郑,给婶娘包红包、做好吃的。”
“多大四啊,我顺带做了,母子平安,我高兴嘞,你们夫妻俩平时经常照顾我,我报答你们应该的,不用麻烦招待我,坐会儿我就回家。”接生婆说道。她是个苦命人,老公染上鸦片,败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卖掉了一双儿女。她多次吵闹劝阻却无济于事,老公依旧我行我素,后被人忽悠参加革命运动(造反可以发财)被清政府抓捕且处以绞刑。为警告民众,老公的脑袋悬挂村口一个月,尸体扔在大街上,臭味熏天。村里人对她指指点点,纷纷远离,害怕扯上共犯的嫌疑。她躲在家里,默默流泪,痛不欲生。期限一到,官兵上门教她收拾尸体埋葬,她一个女人如何干得了那种重活。家族亲戚在她老公生前就断绝来往,防止“烟鬼赌鬼”抢劫自家钱财,如今人一死,心彻底舒坦了。她知道求助亲戚们无异于骑在骆驼上割草——不可能,只好试试隔壁邻居老郑了。二姑娘怜悯她,不怕惹人闲话,叫上自己男人一起帮忙挖坑搬尸,了却了她一桩心事。
“婶娘,你多坐会儿,正好赶上饭点了,我们都要吃饭,不差一双筷子一个碗,我很快搞定。”老郑笑呵呵地说。
“是啊,婶娘,你回去也是一个人,多坐会儿,陪陪我,咱们聊聊天;我刚生完孩子,身子虚,你搭把手照顾我,顺便教教我育儿经。”二姑娘说道。
“我哪有什么育儿经,大字不识一个,你高看我了,只能陪你看护宝宝,唠唠嗑还行。”
“嗯!婶娘,你看他皮肤嫩嫩的,呼吸均匀,相信一定是健健康康的。”
“宝宝很健康,面相大富大贵,未来一定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我倒不指望他长大多有能耐,只要平安健康就好。”二姑娘说着,眼泪情不自禁地流出来,她想到了自己夭折的孩子。男宝是二胎,头胎是医馆一位老大夫接生的,生下来存活了三个时辰便去世了。
接生婆拿毛巾擦擦二姑娘脸上的泪水:“保重好身体,别多想了,每个父母都希望孩子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对了,孩子起名字没有?”
“没有,我和老郑商量,去找算卦的石世通,让他起个名字。”
“行,找他可以,他懂得多,肚里喝了不少墨水,他还见过洋人呢!”
“他是不是去过北京?”
“去过,参加科举考试,没有考上,考了一辈子,听说今年还准备考。”
“还考啊?石世通多大了?”
“56岁,比我大10岁。跟你说个事,你别告诉别人。”接生婆神神秘秘地说道。
“嗯嗯,什么事?”
“我老公死后三年,有一次,他半夜来找我,说喜欢我很久了,想照顾我一辈子,碍于三年伦理守孝期间,故一直忍着。我守活寡时间太长,再加上他是一个有文化有志向的人,所以我当晚从了他,希望未来日子好过些。”
二姑娘睁大眼睛,简直难以置信,老实巴交的婶娘竟然有如此艳遇。
“看不出来婶娘还能干这种事吧!”接生婆笑笑继续说,“石世通一心求功名,其他生存技巧根本瞧不上,别人出钱请他写字,他直接拒绝。我劝他一边挣钱一边考试,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宁愿免费卖弄文化也不愿收取他人银两。认识他,我才明白书生为啥都是‘穷酸’的了。”
“你们现在还相处么?”
“偶尔吧,他天天琢磨四书五经、国家大事,需要放松的时候才找我。”
婴儿突然哭叫,打断了女人们的闲聊。
“应该是饿了。”接生婆说道。
“让他吃母乳。”
“母乳没有那么快就有的。”接生婆边说边捏二姑娘的胸部,“还没有,我让老郑弄点米糊喂喂宝宝。”
“婶娘,你教老郑到他三哥的牛圈里挤牛奶,他三哥养了两头牛,有头母牛前几天刚下崽,乳汁多得很。”
“那再好不过了。”
说话间,老郑掀开门帘走进来,手里端着碗筷。
“阿郑,宝宝饿了,你去三哥的牛圈里挤一碗牛奶,我暂时没有奶水。”
“哦,行,我现在就去。我光顾着准备大人的饭,忘记孩子的了。等我一会儿。”老郑说完放下碗筷,快速奔向三哥家里。
“三哥、三嫂,借你们一碗牛奶。”老郑走进三哥院子里大声喊道。
“呀,是老五,借牛奶,二姑娘生了吧?”三哥闻声出来打招呼。他笑呵呵的,眼睛眯成一条线,右耳朵旁边长了一个肉球,被乡邻戏称“多耳三怪”。三哥身材魁梧,略高于老郑,两人是一个家族的亲戚,关系甚好。
“生了,生了,男孩,她还没有母乳,说让孩子先喝点牛奶。”
“恭喜恭喜啊,你直接到牛圈里取吧,算了,还是我帮你挤吧,那畜牲认生,别踢伤你了。”三哥说罢领着老郑到牛圈里。他圈养的牛属于晋南牛,皮肤呈棕黄色。母牛和公牛木然站立,小牛正在吃奶。三哥抱着一捆青草分散放到牲口槽里。“让它们‘吃饭’,咱们去挤奶,直接硬挤效果不好。”三哥边说边蹲下,朝正在吃草的母牛乳房抓去,母牛遭到“袭击”,“哞哞”地叫。
“三哥,牛叫了,小心啊!”
“没事,你喂草给它,就消停了。”
老郑转身拿草去安抚母牛,三哥挤了满满一大碗牛奶。
“接满了,你先拿回去喂孩子,过会儿我跟你嫂子一起过去看看二姑娘和小宝宝,再带几碗奶。”三哥将碗递给老郑,碗外壁溢出的奶流淌于三哥手臂上。
“太感谢三哥了,这一碗足够了!”老郑笑嘻嘻地感谢道。
“哎,小事,一家人客气啥,你先回去吧,我跟你嫂子过会儿就到。”
“好嘞。”
老郑兴高采烈,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家赶,两家200米的距离,片刻即到。牛奶在他用心地看护下,没有半滴溢出。
“媳妇儿,奶来了。”老郑开心地喊道,“还温着呢。”
“放餐桌上,宝宝喝了米糊睡下了。他哭个不停,先喂了几口米糊。”二姑娘说道。
“行,等他再饿了喝牛奶。咱们大人也吃饭吧。”老郑招待婶娘坐下吃饭,同时为妻子盛好餐食亲自喂她。桌上有菜、馒头和粥,分别是:绿豆芽粉条、青菜豆腐、胡萝卜片、大馒头六个,粥每人两碗。地主老爷赏赐老郑一两银子,表扬他任劳任怨、逆来顺受的干活儿态度。有了钱,家里吃的瞬间好起来,可以多备几道菜。
“孩子的名字还没有起,你抽空去请教石世通,给孩子取个好名字。”
“好,吃完饭我就去,早去早占上好的文字。”
“嗯。周二爷今天没有催你干农活儿?”
“跟地主老爷说情歇会儿,明天再干。”老郑服侍完妻子,自己坐回餐桌吃饭。
“老郑,你去塾馆找他,他应该在那儿教娃娃念书。”
“好,我吃饱了,现在走。孩子的名字是大事,关乎他的前途命运,我可得当回事,请石世通先生一定想个像样的名字。婶娘,麻烦你再多待会儿,照看照看我媳妇儿。”
“知道了。”
“嗯。”老郑言罢径直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