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后，一个中年男人开车进了玫瑰庄园。
男人叫张海，外形看起来特别憨厚老实。当时麦米正由周乔带着，与边牧雪雪在花园里散步。麦米远远就嗅到一股怪味儿，说不上来是什么气味，就是叫人很不舒服。
在张海进屋时，相对封闭的房间，将那股气味积蓄得浓重了些。
血腥味儿！还是属于狗狗的血腥味儿。
经过特别训练的顾城和罗启一下就闻了出来。
在生活中，若是碰了生肉，或者各种猪、鸡、鸭血的都会清洗，但是一般的清洗是不能将这股气味消除的，即便人闻不到，但狗狗却能嗅出。
然而这个叫张海的身上沾染的血腥味儿不一样，他显然用过什么特别的药物驱除，若非特别训练，大概都分不清这是血腥味儿。
这就显得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做贼心虚了，像是要故意蒙骗狗狗的嗅觉。
张海准备得非常充分，不仅有宠物乐园的宣传册，还有专门的网站和视频照片更新以及为特殊人群提供的特色服务。
“我们的宠物乐园主要是培养陪伴犬，不仅给在都市里长期受压抑的工薪阶层缓解压力，也为老人、小孩，还有抑郁症、孤独症，乃至癌症等患者服务，所以对狗狗的智商、体力、性情等各方面有严格的要求和训练计划。”
张海提供的资料非常详细，还有他们乐园每年无偿向社会提供导盲犬的记录，连谢熠都没看出有什么破绽。顾城和罗启也从旁粗略扫了一下张海提供的资料，这些资料已经有十几年的历史，而基因计划实施也只是将近六年而已，单从时间来说，这个宠物乐园应该没有针对基因计划的嫌疑才对。
不过，资料没破绽不代表事情就没蹊跷。
“张先生，你为社会服务的理念很好，但我有一个问题。你们的导盲犬和家庭陪伴犬都是以公益性质捐出，培养这些犬只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人力、财力，而你们宠物乐园的位置在郊区，平素人流量并不大，且不算场地租金，员工和训犬师的工资，单是这一百多只成犬以及不定时出生的幼犬每天在食物上的耗费，只怕这点收入都支付不起，何况还有驱虫打针和各种治疗费用。” 谢熠适时提出自己的质疑。
“所以，我们的宠物乐园是半公益半盈利性质的公司。很多员工也是请的志愿者，网上有志愿者申请表，每个月我会亲自核对他们的身份，让他们进入宠物乐园做义工。只有训犬师是需要支付工资的，但训犬师办有宠物培训班，能补贴部分开支。我们也接受社会捐款和宠物代养，这些繁杂琐碎的收入加起来也有不少。”
这些细碎的收入，即便有账目记录，谢熠也不可能一下就能查清楚。
“最后一个问题，你怎么会有特制的扫码仪？”
张海看了何求一眼才回答：“这也是一位客人资助的。”
资助？
这个理由可真牵强。
“我可以保证这个扫码仪的准确可靠。”张海以为谢熠是怀疑扫码仪有问题。
“你如何保证？难道你已经验证过？”
张海笑笑：“对不起，这是我与一位受害者之间的交易，不能告诉您。”
张海特地强调了“受害者”这个词，与谢熠对参加基因计划的人的称呼不谋而合。观念上的契合无形中能拉近彼此的距离，但此刻由张海说出来，反而让人怀疑他的用心。
张海不傻，很快意识到这个问题，遂解释道：“当然，不能说每个被迫参与者都是‘受害者’，但宁愿成为流浪狗露宿街头，也不愿意回到所谓主人身边的，我想多少都是有苦衷的。所以，我觉得，应该为他们找到一个合适的庇护港。”
这个回答非常符合爱狗人士的立场，也解释了张海要收留这些狗狗的“初衷”。谢熠点点头：“好，那先给我测试。如果他们不是，我也可以放心将他们交给你。”
张海喜出望外，没想到事情竟然如此顺利，赶紧从随身包里掏出一只特制扫码仪。谢熠只是在顾城的项圈上触碰一下，扫码仪上便显出两行信息。
主人：麦米，家装设计师，联系方式……
犬只信息：顾城，男，漫画家，中心身份编码……
“还真是……”谢熠简直被主人信息那一栏给逗笑了。明明麦米是顾城收养的狗狗，而顾城又一厢情愿地将麦米当成他的归宿，这意图，未免也太露骨了。不知道那只对着他垂涎的小金毛看到这个心里会是什么感受。
“汪！”顾城不满地叫了一声，谢熠赶紧收敛笑意，又扫了罗启的信息。此刻顾城也探过脑袋看了一眼，上面扫出来的罗启信息也没错。
通常，体系内部有三种扫码仪，代表不同的权限等级，第一种，是与“顾客”对接的宠物中心员工所使用的扫码仪，这种扫码仪只能扫出主人信息和单纯犬只信息，比如犬只种类，出生年月，接种疫苗，等等；第二种，是相关部门工作人员所使用的，这种能扫出主人信息和犬只作为人的真实身份信息；第三种，是上层管理者所使用的，他们的扫码仪能扫出一系列隐藏信息，这些信息包括被“人道毁灭”对象的身份证号码，以及是什么原因参与的什么类型的基因计划，等等。
从这个扫码仪的功能可以看出，这是由体系内工作人员泄露出来的，每个扫码仪都会有编号，对应着工作人员。在扫码这不到三分钟时间，顾城已经通过项圈特别功能将这个扫码仪的信息传回了总部。
“熠少，他们是你要找的人吗？”
谢熠摇头：“你可以将他们带走。”
张海激动了，双手紧张地搓了搓：“那要多少钱？听说您是高价买过来的。”
“只要他们愿意跟你走，一分钱不要。”
张海眸色微微一亮，这似乎在他意料之中。不过，很快他压住了心头的窃喜，赶紧从包里拿出两份合同摆到顾城和罗启面前：“你们若愿意在宠物乐园做事，我会按照一般员工标准为你们开工资。你们若是想离开，或者回到主人身边，我绝不会阻拦，甚至还可以帮你们。”
这条件对于狗狗来说，是相当优厚，顾城率先表示同意。
离开时，顾城好几次回头，想看看那个小没良心的。
谢熠走过来，道：“放心，我会替你照顾好她的。”
想起那个小浑蛋对谢熠逐渐升温的感情，顾城就觉得心梗，若不快点完成任务变回去，他怕自己一手养大的小金毛就这样被谢熠这个浑蛋给拐跑了。
张海开的是一辆面包车，后面的座位全都拆了，铺上了毛毯和尿垫，一看就是专门运狗狗用的。车厢里混杂着很多狗狗的气味，顾城一踏上来就嗅到了其中最特别的一种。
他有些不可思议地到处嗅，不到几秒钟就从车尾堆放的杂物里扒拉出一撮金毛。
“汪！”麦米不满地叫了一声，要走，竟然不捎上她，太没义气了。
“谁在叫？”张海上车，询问了一句。
顾城一爪子将麦米拍进杂物堆，冲他“汪”了一声。
麦米幽怨了，两颗眼珠子从杂物缝隙里滴溜溜地盯着巨型贵宾的大屁股。
那头，看张海的车开出玫瑰庄园，身边也没有顾城这样的耳目，谢熠再次问何求：“张海要这些狗狗到底做什么？五千块钱的月工资，对一只狗狗而言，可不算低。”
工作人员都靠义工招募，狗狗却开出五千工资，真的只是陪伴犬？
何求笑了：“什么也瞒不过你的眼睛。”他打开一款直播软件，翻出一个叫“天使替我来爱你”的ID，下面介绍里写着“天使宠物乐园”的介绍。
“现在直播市场很红火，诞生了很多狗狗明星，所以张海想打造的是网红狗，就跟上回麓山那边一只小柯基一样，一夜爆红，吸引来无数的客流。对于宠物乐园而言，这就是大商机。但要达到那只小柯基一样的自然、懂事、惹人喜欢，真不是一般狗狗能做到的。张海这边有很多训犬师驯养狗狗，并且每天都会有项目表演。但这种表演，就跟以前的马戏一样，根本没人感兴趣，而且为了达到表演效果，有些时候对狗狗的责罚也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和抗议。所以这种模式已经没办法进行下去，宠物乐园随时可能因为资金流不足而倒闭。逼不得已，他只能找一些特殊狗狗来尝试，希望能够成功。”
谢熠点点头，这个理由非常有说服力，不过……他直视何求，眼神非常认真：“那你在这件事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你是真想帮我找到我要找的人，还是想借我之手毁灭基因计划？”
何求脸上的笑容敛下，不复方才的轻松：“难道连你也认为，这些个毁灭人性的基因计划是有价值的？你有没有想过，哪一天，你的仇人以一个动物的姿态潜伏在你身边，抖露你的商业机密，甚至对你的生命构成危害，结果会怎样？
“它可能会害得你家破人亡，万劫不复。但在结束基因计划之后，却能将一切忘得干干净净，还不用受任何制裁。这样的计划难道不可怕？”
怕！当然怕！
若是以前，谢熠会很明白地告诉他，这个计划的危害性比他想象的更加可怕，但现在，他不会那样说，更不会那样想。
“我想你忽视了某些重要的东西。可怕的从来是人心，跟计划本身无关。任何抉择都是建立在利大于弊的基础上，而任何事物都具有两面性，只要建立起合理的监管制度，奖惩机制，将弊端压制到最小，那么这个计划就是成功的。你说的那些担忧，不是不存在，但并不是不能避免，实施计划的那些人，没你我想的那样愚蠢，他们的能力也许早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呵，是吗？”何求冷笑，嘴角带着几分不以为然的轻蔑和得意，表现了他对那些人的不屑。
谢熠默默吸了一口气：“你是不是认为你干的那些事没人会发现？”
何求神色一凛：“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我是站在我们曾经同学一场的立场上告诉你这些的。一个人干坏事是会上瘾的。你，好自为之。”
驶往宠物乐园的面包车上，顾城和罗启并排而坐，用自己庞大的身子挡住后面的杂物堆。他们爪子的敲击声掩藏在音乐声中，传递着彼此的看法。
麦米的出现打乱了他们最初的安排，这个任务到底有多少危险他们根本无从判定，万一麦米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但要赶麦米走，肯定会引起张海的怀疑。
这可如何是好？
两人爪子敲得啪啪响，麦米郁闷地探出脑袋，左看一眼，右看一眼，“汪”了一声。两只大狗狗立刻回头，想要将她按回去，但这次晚了，张海已经从后视镜中看见了这只肥硕的小金毛。
一脚刹车下去，张海将车停在路边，打开了后车门，将小金毛拖了出来，视线扫过麦米脖子项圈时，他眼前一亮。
顾城这才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这个扫码仪可是能扫出真实身份信息的。而他自己的主人一栏写着的正是麦米，而麦米的主人信息则写着的是他，这是绝对不可能同时存在的，若是让张海扫出来，那麻烦可就大了。
任务失败事小，毁尸灭迹事大！
趁着张海去拿扫码仪的空当，顾城回头一口咬住麦米的项圈，咔嚓，很轻微一声响，将里面的芯片咬坏。
等张海拿回扫码仪，一扫，结果什么都没读取出来。他皱了皱眉：“难道不是？”调节了一下扫码仪，他又扫了一遍，依然没任何信息。
“算了，它是你们的玩伴对不对？既然是你们的玩伴，我也会好好待它。”说罢，张海还摸了摸三只狗狗的狗头。
“在去宠物乐园之前，我得把你们的项圈取下来，不然很可能会招惹麻烦。你们没意见吧？放心，你们以后需要的时候我会还给你们的。”
两只狗都没表示反对，张海顺手也要去取麦米的，麦米急了。
“汪！”
取下项圈？
那不是表示她失去了身份证明吗？天下金毛千万条，她要怎么证明自己是自家铲屎的丢的那一只？
“汪汪汪！”麦米冲着张海大吼大叫。张海想要再取，但两只狗爪子同时搭在他的手臂上，正是顾城与罗启。
“好吧好吧，它这个只是普通项圈，不取也行。”张海最后看了一眼那只项圈，扫码仪虽然扫不出来，但这两圈的确具备了特殊线圈的某些特点，难道真的只是巧合？
车重新上路，朝着宠物乐园驶去。麦米缩在顾城和罗启之间，紧张地盯着张海，仿佛他是随时准备对她不利的大坏蛋。
大概是高加索犬巨大威猛的体型更能给她安全感，她的大半个身子都靠在罗启身上。顾城只瞥了一眼，大爪子伸过来，将她搂进自己的怀里。
罗启瞥他，至于吗？
车开进郊区一个名叫“天使宠物乐园”的地方。车刚进大门，一个训犬师跑过来：“张总，那位来了！”
张海的脸部肌肉明显露出紧张情绪，而且还朝后面的三只狗狗看了一眼。
“你让他等一会儿，待会儿我就带狗狗去见他。”
训犬师像看出他打的主意：“不，他的意思是，你带回来多少，都要他亲自过目，亲自挑。”
张海烦躁起来：“难道我还能给他差的不成？”
训犬师笑了：“那倒不是，毕竟这个乐园的资金可都是他在提供。何况，万一他多挑中一只，就能多给你二十万，届时不管是你想搞导盲犬培训基地还是陪伴犬输出，不都有了资金，可以维持一段时间吗？这个乐园若没有他的支持，早就倒闭了，我也是为了乐园好，你说呢？”
看着这个训犬师，张海明显憋了一口气不敢发作，而训犬师的笑容也愈发灿烂。后排位置上的三只狗狗，清楚嗅到了这笑容背后的血腥味儿。难怪这个训犬师一出现，就引来那么多犬吠。
三分钟后，训犬师先将麦米等三只狗狗带进一个小房间，用仪器在它们身上扫了一遍，没发现异常才出来。张海一直守在门口，脸色非常难看。
“跟我来吧。”训犬师在前面开路，带着张海和三只狗狗从一道小门进入一个繁杂又庞大的地下建筑。进入的一刹那，三只狗狗几乎同时嗅到了戾气和浓重的血腥味儿。
顾城和罗启同时得出一个结论：这是一家地下斗狗场！
天使宠物乐园地上的部分应该是张海在管，但这地下的部门只怕连他这个乐园老板也插不上手。
穿过走廊，透过玻璃窗，果然能看到下面犹如搏击场的建筑。观众席不算很大，但足够容纳四五百人。 此刻，只有几个训犬师在训练狗狗，他们手里的狗狗，不是藏獒就是坎高这种重量级猛犬。
麦米与顾城几乎同时看向罗启，不用说，对方的目标肯定是罗启。在战斗力上，高加索犬的实战能力，在全世界的狗狗中都是名列前茅的。
走廊上有好些房间，这大概是给一些有身份的人提供的看台。直到走廊尽头，那个训犬师才推开最末端那扇门。
房间足足有百十平方米，装修得富丽堂皇。一个衣冠楚楚的年轻男人坐在八名头戴墨镜的保镖之间，傲慢地看着麦米他们进来。
明明见识过谢熠的排场，麦米在这个男人身上也没嗅到一点血腥味儿，可她就是本能地对这个男人感到畏惧。
男人并没有废话，第一时间捕捉到高加索，上下打量：“这就是何求说的那些狗？”视线扫过，落到麦米身上，男人皱眉：“它脖子上怎么还有项圈，拿下来！”
“只、只是普通项圈！”张海紧张地解释道。
“就算是普通项圈也不行！检查过它们身上还有其他芯片没？”
“检查过，都没有！”这次回答的是训犬师。
年轻男人对此还算满意，一抬手，两个保镖立刻上前，要来取麦米脖子上的项圈。麦米吓着了，赶紧往后面退，但她身后是紧闭的大门，她坐在门边，四条腿都在打战。
就在黑衣保镖靠近时，顾城与罗启不约而同地挡在她身前，纷纷龇牙咧嘴，做出威胁性的动作。
“有意思！”
年轻男人笑了，起身，挥退手下，近前仔细打量这三只狗狗：“看来，你们关系很好，那就一起留下来吧！”
张海吓得毛都炸起来了：“康少，这样不好吧！高加索也就罢了，贵宾和金毛是没有任何攻击性的，您把它们留下来……”
年轻男人抬手，张海生生将后面的话咽回去，再不敢吭一声。
“我要留谁放谁，可不是你能干涉的！管好自己的嘴巴，守好自己的本分，不然，你上面那些狗都得被安乐死！”年轻男人斜睨张海，张海额头上的冷汗默默下了一层，擦都不敢擦。
很快，保镖拿出六十万现金交给张海。沉甸甸的钱，压得张海的脊梁都弯了几分。
张海离开。在八名保镖的威慑下，麦米最终没能保住项圈。麦米眼巴巴看着自己的项圈被人丢进垃圾桶扔出去，叫都不敢叫唤一声。
“听说你们的身份很特别，那应该听得懂我的话。我这个人没别的缺点，就是输不起。前段时间，有人在这我的地盘上驳了我的面子，只要你们讨回来，金钱、美女、豪车、豪宅随便挑！”
说罢，男人一挥手，竟然还有人拿来正经的合同。上面写得很清楚，赢一场比赛，奖励十万，但相应地，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真出了事，概不负责！
所以，这个人还知道用合同给自己留后路吗？
人类的拳击比赛受伤致残，比比皆是，你还能指望斗狗能给狗狗生命保障？这合同若真的签了，那就是相当于把命卖给了他。
见三只狗狗都不肯签，男人笑了：“你们可能有什么误会，签或者不签，并不能决定你们会不会上斗场，只会决定你们能不能拿到用命换的钱。要知道，这个城市每天都会死人，又有谁会在意几条流浪狗的生死？”
说完这些，男人没有多余的废话，留给他们时间自己考虑。不过出门前，他说：“今晚有一场比赛，你们好自为之！”
门关上那一刹那，麦米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快停止了。
八个保镖堵住了门口，虎视眈眈。
顾城将麦米小心搂进怀里，安抚着她，同时跟罗启对视了一眼。
每一年，都会有很多隶属基因计划的工作人员以狗狗的身份来历练，寻找这个世界的弊端，试图慢慢完善制度，填补漏洞。其中也遇到过斗狗事件，但都是单人个体的行为，还从来没见过如此规模化的斗狗场。
如今斗狗并不在任何法律禁止范围，但有比赛就一定会存在赌外围的情况，他们只能从这方面下手才有可能将这个地下斗狗场一窝端。
地面上的宠物乐园晚上八点关门，地下的斗狗场晚上九点正式开始比赛。那个叫“康少”的男人直到比赛前一刻钟才回来，并叫人将罗启带了下去。
“这场比赛只能赢不能输，你懂我的意思！”
男人警告道。
六个保镖随着他一起，将罗启拖上了斗狗场。
麦米和顾城紧张地看着下面，只见一只披着“黄金战甲”的中亚牧羊犬威风凛凛地站在斗场上。
它的体型并不比高加索小，准确地说，中亚犬从骨骼上更高大结实，而高加索因为披毛厚实，才显得体型更大。
“能获得‘黄金战甲’的中亚犬是这个斗场的王者，死伤在它爪牙下的狗狗不计其数！”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麦米顾城纷纷转头。
是何求！
顾城一眼便认出了此人，再看保镖对何求的恭敬程度，这个何求在那个康少的眼里自然不是张海那样的人可以比的。
而何求，替张海牵线搭桥让他能从谢熠手里带回他们，却交给关系跟他更亲密的康少。可见，在这件事上，他也在避嫌，不想让人被抓住把柄。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现在，你们该担心的是你们那个同伴才对。”
一声铃响，比赛开始。原本以为一触即发的战斗并没有立刻开始，两只大型猛犬都在打量对方。顾城不了解那只中亚犬，但很了解罗启，他此刻的表现充分说明他对对手的重视。
房间里，何求打开了投影，那是现场多角度拍摄的镜头。顾城从罗启眼里看到了威胁，这次比赛连罗启都没有必胜的把握。
“这只中亚犬叫赛格，那个中年男人叫杨金利，一个暴发户，靠斗狗赌博发家致富，没什么本事，唯有一点，够狠。赛格若胜一场十万，若败一场，就得赔十万。比起你们，赛格还有一个不得不胜的理由，因为它需要钱。”
何求的这番话无疑在告诉顾城和麦米，这只中亚牧羊犬也拥有特殊身份。
“它的主人在遛它时，不慎从高处摔下，颅脑受损，如今靠呼吸机维持着生命体征，醒过来的概率微乎其微。重症监护室一天费用一万起步，已经快一个月了，其家人承担不起，已经决定放弃治疗，只有它还在坚持。你们说，这种狗傻不傻？”
顾城回头，只见何求的表情很平静，没有喜怒哀乐，只有淡漠。他的视线一直盯着屏幕，谁也不知道透过这些，他在想些什么。
“原本，它已经可以结束计划，回归正常生活，但它选择了逃跑，用这样的方式赚钱，为自己对主人造成的伤害赎罪。
“有时我就在想，他在做人时，有没有这样纯粹的心灵。为了守护一个人，可以不计代价，甚至付出性命！
“你们猜猜，最后我查到了什么？”何求回头，脸上带了几分戏谑，“现实生活中，他是一个胆小怕事甚至很不负责任的人，连在公司拧坏了水龙头都要推卸责任。他交往过几任女友，都因为这个原因跟他分手。按照他的性格，遇上这样的情况，本该一走了之，但他没有，反而选择了对自己最残酷的方式坚持。
“我想，现在婚姻救援组织的人应该很恼火吧，一个不配得到爱情的窝囊废，为了把自己当成‘畜生’看待的所谓主人，拼上性命也要守护到底，这到底该说是他们的计划太成功，还是太失败？”
麦米之前没见过何求，更不了解他的身份，但听了他这些话，她发觉这个男人的心理已经扭曲了。
他用一种批判的口吻诉说着震撼了他灵魂的事，与其说是在嘲弄那只中亚牧羊犬，不如说是在嘲讽他自己。
她甚至怀疑这个男人是不是也经历过类似的基因计划，并在执行过程中颠覆了他原本的价值观。
“汪！”麦米扬着脑袋，对他的观点提出抗议。
男人回头看她，手下意识地伸出来，但在摸上她头时，却缩了回来。与此同时，他眼里露出了厌恶的表情。那表情不是对麦米的，而是对他自己的。这点情绪消失得很快，下一秒就转变成他惯有的冷漠和嘲讽姿态。
“你们说，你们的同伴是该赢还是输呢？
“赢了，你们的同伴能少受伤，还能获得巨额奖金；输了，那只中亚犬会被罚十万奖金，甚至可能失去继续救治他主人的机会。
“如果让你们选，你们会怎么选？不要跟我说平局那种废话，上了这个斗场，非死即伤，不出结果不罢休！”
麦米沉默了。
“当然要赢！”屏幕上突然打出一行字。
麦米和何求纷纷回头，只见顾城熟练地用他的狗爪子操作着键盘。
“这个世界，只有胜者才有发言权！”
何求笑了：“原来你也是个输不起的人。”
麦米有些胆战心惊，顾城可以毫无估计地在这个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那这个何求到底是个什么人物？这个人就不怕顾城对他不利吗？
人性是很复杂的存在，心中有敬畏的人会在规则内做事，而毫无敬畏之心的人，时时刻刻想要破坏规则，将一切碾压在脚下。
那个康少显然属于后者。为了赢，他的确可以不顾一切，不计代价。
在观众不耐烦的催促下，比赛还是开始了，两只狗狗势均力敌。最开始罗启还试图采取一些战斗技巧，但很快被对方识破，差点落了下风。到这一刻，罗启应该已经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样的选手。
比赛的最后，罗启被赛格高强耐性耗尽最后的战斗力，眼看就要输时，那个叫康少的男人竟然说：“如果你不能取胜，死的不仅仅是你，我还会剥了你两个同伴的皮，留给你做纪念！”
原本已经准备认输的罗启，拼了性命，绝地反击，终于赢得了这场比赛，但在赛格倒下后一刻，他也倒下了。两只狗狗遍体鳞伤，体无完肤，比斗台上流淌着他们的鲜血和拼命时脱落的爪牙，场面触目惊心。透过屏幕，麦米也感觉要窒息。然而，斗狗场内，没一个人可怜狗狗的遭遇，观众席上只有那些赌外围的人各种或愤怒或兴奋的脸。
康少的脸在镜头前笑得扭曲张扬，接过“黄金战甲”时，他得意地冲杨金利说道：“不是你的，你怎么也拿不走！”
杨金利是个中年男人，满脸肥肉，说话时，肥肉还跟着嘴唇开合抖了抖：“赵康，别得意，明天再战！哥给你机会把这东西焐热了！怕你以后再没机会能摸到。”
“明天？你这只中亚犬还能打？”康少鄙视道。
“别说得你这只高加索还能打似的。除了它，我手里又不是没其他狗。怎么，你怕了？”
在这边说话的间隙，已经有兽医上前查看。罗启的伤势看起来恐怖，但并没有伤筋动骨，好好调养就好，但赛格的情况却不容乐观，它的后腿，粉碎性骨折。
杨金利猛地回头，这才像想起他的摇钱树似的：“能治吗？”
兽医不无遗憾地告诉他：“猛犬扑咬的时候，腾空而起，几乎所有力量都来自后腿。赛格这种伤就算治好，也恢复不了以前的战斗力。”
杨金利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显然是在判定救还是不救，过了大约一分钟，他转身离开，根本没有管还躺在地上的赛格。
赛格好几次试图站起，想要追上去，都以失败告终。
何求看着屏幕，明显变了脸色。他开门径直出去。顾城跟麦米也趁机跟了出去，两个保镖要拦，何求回头说道：“让他们去吧，他们可是很聪明的，不确保同伴没有生命威胁，你们休想再让他们办任何事！”
保镖迟疑了一下，电话请示了还在斗场内的康少，得到对方应允，这才放行。
罗启很快被抬进医务室，顾城和麦米赶过来时，张海也在。此刻张海满身是血，额头上全是汗，帮着兽医有条不紊地为罗启清洗和缝合伤口。
顾城终于明白他身上的血腥味儿来自哪里。
不多时，何求带着两名训犬师将赛格也抬了回来。赛格恹恹地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眼中完全失去了神采。
兽医用仪器检测完赛格的身体，摇头：“它有内出血，还伤了骨头，且不说以后还能不能打，能救回性命就不错了……”
何求沉默半晌，出去了。
后面又进行了三场比试，据说死掉一条狗狗，张海安排训犬师将它的尸体处理了。之前那个带他们进来的训犬师看到，鄙视道：“处理什么？剥皮红烧，这是我的最爱！”
“李昊！注意你的言行！”张海终于忍无可忍，怒吼道。
那个叫李昊的训犬师不以为然地瞥他：“张总，你做人就是太不知变通。以前我们辛辛苦苦给你训练导盲犬和陪伴犬，付出多少东西，你张口就送人。整个乐园都经营不下去了，还不知悔改。一只导盲犬的驯养成本都要一二十万，你还真当自己是慈善家啊？若不是康少支持，别说导盲犬了，一般的狗狗你都养不起！”
张海被憋得脸色通红，其他训犬师两边解劝都不管用，直到何求回来，李昊才收敛。与何求一起过来的还有两名兽医。李昊一看这两个人便笑道：“何总，一条狗而已，没必要劳你大费周章！再说了，康少一直视赛格为最大隐患，你这样做，不太好吧。”
“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过问！”
李昊撇撇嘴离开。
两名兽医检查过赛格的伤势后，跟这边兽医得出了一样的结论：“它不能再打了，若有下次，只怕命都保不住。”
何求叫人送两名兽医离开，坐在赛格床头。
赛格很虚弱，但坚持着最后一份清醒看着何求。何求看了半晌，只道了三个字：“放弃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听到这三个字时，麦米看见赛格的眼角落下了泪，而何求也离开了医务室。
再回头看呼呼大睡的高加索，麦米也开始怀疑，高加索赢了这场比赛到底是对还是错？顾城摸摸她的头，舔了舔她的毛，算是安慰。
医务室恢复了安静，直到天色渐亮，张海才用特制的药水洗去一身血污离开这边。出门时，看到陪在罗启身边的麦米和顾城，他好几次张嘴都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何求没有离开，他一直坐在医务室外的走廊抽烟，烟味还不时飘进来，熏得麦米忍不住一阵咳嗽。
顾城摸摸她的背脊，然后出去，盯着何求手中的烟，示意他不要再抽。何求的头靠在墙上，撇过头来看他，吸了最后一口，将烟头在垃圾桶上摁灭，这才说道：“我劝你们把合同签了，不管你们签不签，都会被他榨干最后利用价值；签了，至少能对你们今后的生活有所保障。”
顾城总觉得这个何求对斗狗场的态度很奇怪，他像一个长着天使翅膀的恶魔，用他别扭的方式关心着这里的每一只狗狗，然而也是他将这些狗狗带入了这个人间地狱。
刚才还听兽医和张海说，这个斗狗场，最初就是何求跟赵康一起开的。张海经常看何求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狗狗厮杀，而兽医也经常看他坐在救不活的狗狗身边沉默地抽烟。何求眼中从来没有同情怜悯，只有一股令人望而生畏的冰冷。
所有人都以为他痛恨狗狗，直到赛格的出现。赛格挑战了这个斗狗场的权威，彻底激怒了赵康。赵康找了很多狗狗试图弄死赛格，赛格几次重伤，差点救不活，连它的主人杨金利都放弃了，最后却是何求将它送进最好的宠物医院，救回它的性命……
看着何求离开的背影，顾城叹了口气。
当时他还不懂何求所说的“榨干最后利用价值”是什么意思，但当天晚上，当赵康叫人将他和还在熟睡的麦米带上斗狗场时，他就明白了。
“赵康，你是不是在逗我？你想要贵宾和金毛对战我的卡斯罗？”杨金利像看疯子一样看赵康，“就算你没狗可用了，随便找只德牧都比这两种狗有用。”
对于杨金利的嘲讽，赵康很不以为然，悠然自在地坐在他的尊椅上，傲慢抬头：“我跟你赌一百万，赌我的贵宾会赢！”
“你还真是疯了！好，我跟你赌！”
麦米的瞌睡都被吓醒了，茫然又惊恐地看着这些可怕的人类，身体不由自主地靠近顾城。
顾城依然将她小心护住，警惕地看着那只跃跃欲试的卡斯罗。
从种类上来说，卡斯罗的战斗力不及中亚牧羊犬和高加索犬，但任何犬种的战斗力都是建立在优良个体基础上的，而这只卡斯罗已经被训练得血性凶残，即便不如前两种犬类，但也绝对是这个斗场的霸主级猛犬，毫无攻击性的巨型贵宾在它面前只怕跟一只蚂蚁一样不堪一击。
“我原本还有一只坎高犬的，不过上回它受了伤，还没好全，今天就只能辛苦你了。”赵康凑过来说，还伸手去摸麦米的头，但毫无意外被顾城拦住了。
麦米在他的注视下瑟瑟发抖，终于意识到一句话：人类，大概是这颗星球上最可怕的动物。无疑，面前的这个赵康就在证明这一点。
赵康没有继续摸麦米，而是戏谑地盯着顾城说：“我下了一百万的赌注，你若赢了，这一百万我都可以给你，但你若输了，不仅你可能会被卡斯罗杀死，你护的这只小金毛大概也会成为别人的盘中餐。
“有个内幕告诉你，为了让这些猛犬拥有更高的战斗力和嗜血性，我会定期饿它们三天，再放入一只受伤的狗给它们当晚餐。听说金毛的肉质很好，我想坎高和藏獒应该都很乐意品尝！”
不管这话是不是吓唬他们的，在见识过昨天那场生死之战后，麦米和顾城都相信，这个浑蛋为了获胜，无所不用其极。
这大概就是何求所说的榨干最后利用价值。
麦米头一次真心实意地担心这只巨型贵宾，紧紧抱住它不敢撒手。
你不是组织内部的人吗？就算要维护秩序也没必要搭上自己的命啊，你一定有办法避免的对不对？
然而不待她表达完自己的心情，赵康的两个手下已经将她带了下去，并且关进了一个房间。这个房间里，正好拴着一只坎高一只藏獒。
麦米一出现，它们就像闻到了新鲜的血肉，猛地扑过来，拉扯着身后的链子哗啦作响。
麦米想逃，门却在身后被关上。
赵康拿出手机，调出房间里的监控视频放到顾城面前：“再给你一句忠告，这两条链子承受不住多久的拉扯，你大概有半个小时时间，解决掉这只卡斯罗！”
顾城眼神冰冷，最后看了一眼缩在角落里被吓得瑟瑟发抖的麦米，毅然决然走上比斗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