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院里回荡着时而悠扬时而激昂的交响乐，柯乐坐在前排的中间位置，一双盯着乐手的眼睛往舞台中央聚焦又失焦，眼皮沉得像灌了铅一样快要抬不起来，脑袋已经摇摇晃晃俨然成了一只标准的磕头虫。
而一旁的南梓则看得津津有味，一副兴致正高的样子，和昏昏欲睡的柯乐仿佛处于两个世界。
柯乐实在欣赏不来这种高雅艺术，一群人坐在舞台上什么都不干，演奏着一首又一首他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西洋交响乐，既没有剧情也没有变化，实在无聊至极。
唯一能让他解闷儿的是坐在台侧的那个吹萨克斯的男人，戏份不多，有时候会非常不合时宜地打个哈欠。
在那个人的身上，柯乐找到了一种归属感，一种“众人皆醒我独醉”的亲近感，他想也许他们是这整个剧院最格格不入的唯二两个人。
柯乐实在不能恭维南梓带他来看音乐会这事儿，简直就是为他选了一个位置绝佳的“监狱”，他明明欣赏不来，却又碍于面子不能真的睡着，就这么一直不断地打瞌睡，是真他妈的难受。
南梓默默转过头来看了一眼摇头晃脑的柯乐，禁不住笑了，凑近他的耳朵轻声道：“想睡就睡吧。”
柯乐微怔，顿感局促，脸上微微浮起了火辣辣的红，不甘心却又实在困得难受，又看了一会儿才终于撑不住睡着了。
南梓聚精会神地看着台上，忽然感觉肩上一重，柯乐的脑袋轻轻靠上了他的肩膀，头顶细碎的发丝搭落在他的颈间，酥酥痒痒的他却很受用，淡淡一笑，握住了柯乐的手。
他不期待他们之间永远都是契合的，只要能够像现在这样相互依偎着就很好。
他有他的不完美，他也容纳他的不同，这世间有许多风景，若不能欣赏，就融入其中，成为一道风景。
情愿他们永远都是现在的样子，宁静且美好，没有一丝杂念。
演奏会的最后是一曲十分应景的《jinglebells》，喜庆欢快的把最后的气氛推上高峰，演奏结束之后台下便是一阵雷鸣般的掌声。柯乐就着噼里啪啦的掌声一点点清醒过来，想起来自己还坐在剧院里，也附和着机械式地鼓掌。
台上的乐手鞠躬谢幕之后，台下的观众稀稀拉拉离场，柯乐也跟着站起来，却被南梓一把拽了回去。
柯乐疑惑地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不动如山的南梓，似乎好像没有要走的意思：“还不走吗，不是已经结束了？”
“嗯，再等一会儿。”南梓抬头看柯乐，嘴角微微扬起，眼里沁着一抹透亮。
不得已柯乐打了个哈欠又坐了回去，木然地看着台上的乐手一一退场，舞台逐渐从满满当当变成空空荡荡，最后只剩下台侧的那架钢琴在微弱的灯光下孤独地站着，好像它在这个剧院静默地守候，只为等待着一个时机和一个人。
等到剧院里的灯齐齐灭了，只有舞台上留了一道白光，那架孤独的钢琴被照得很亮，柯乐又问了一遍：“现在呢？”
南梓对他淡淡一笑，什么都没说，起身向舞台走过去，背影在幽暗的光线下格外修长。
柯乐看着他缓缓走上舞台，径直走到聚光灯下，对着自己扬起一个耀眼的自信的笑，微微躬身，然后转身坐到钢琴前面，按下琴键，一曲四三拍的《小星星》就随着他手的抬起落下自然而然流泄出来。
柯乐坐在台下，坐在黑暗中，默默注视着南梓，不知为何，忽然就酸了鼻头。这一幕似曾相识，随着那一个个音符的迸溅缓缓从他记忆中涌出，心头涌出一股洪流，慢慢占据了他的全身。
心脏沉重地跳着，胸膛也跟着强烈起伏，错杂的记忆像是一阵落叶在寒冽的风中零散，每当他想伸出手去抓住，就会被那刀锋一般的风剌上一道口子。
心在隐隐痛着，当他静静凝望着台上的人，那么美好，那么沉谧，他便无可抑制住心中的那份冲动。
那是一份“喜欢”，一份出于身体下意识的喜欢，在叮咚叮咚的琴音中，初春的花一样绽放。
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让他不禁为之心头一颤。
“你长得真好看，叫什么名字？”
“以后每一次听到这首曲子的时候，我都会想起你。”
“你喜欢我吗？”
“······”
稚嫩的声音渐弱，耳边早已没了钢琴的声音，柯乐缓缓站起来，走上舞台，站到钢琴的一侧，默然地望向南梓。
他恍然地重复了耳边回荡着的那句话：“以后每一次听到这首曲子的时候，我都会想起你······”
南梓猛地一怔，脸上舒缓的神色骤变，站起来将柯乐揽进怀里，情绪激动，语气里满是喜悦：“乐乐，你是不是想起来了？”
柯乐仍旧茫然：“想起什么？”
“想起我们小时候第一次见面的事情。”
“小时候的事情······”柯乐缓缓回过神来，恍若隔世，猛地一愣，推开南梓，从他怀里离开，脑子一抽一抽地疼，他甩了甩头，抓着自己的头发，表情有些痛苦，“我······不记得了······”
南梓眼底满是失落，心情过山车一般跌宕起伏，他定了定神，挤出一个释然的微笑，摸了摸柯乐的头：“不用勉强，记不起来也没关系，只要记得我喜欢你就够了。”
柯乐对上南梓的目光，心里不由得一阵心疼。那脑袋里一闪而过的记忆如风一般吹刮过，来过却什么都没有留下。他不想看到南梓那一副失望透顶的样子，他想记起什么，哪怕不是他的记忆，他也想真的记得什么，只为了能让南梓高兴一点儿。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他什么都记不起来，老天像是耍他一样，让他失望，也让南梓失望。
南梓为他做了这么多，为了能让他感动，为了能让他高兴。可他自己呢，竟然一次又一次让南梓失望······他妈的，这操蛋的生活，这操蛋的命运，他他妈真想给这现实一拳！
柯乐低下头，拉起南梓的手，神情落寞：“对不起，我们走吧。”
一个主动的拉手让南梓重新振奋了精神，他反手将柯乐的手握得更紧，温润一笑：“别说对不起，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走吧，时间不早了，还有人在等我们。”
从剧院里出来，华灯初上，街头巷尾挂满了各色的彩灯，大红配大绿的配色把到处都装点得很有圣诞节氛围，冷风呼啸着从面前刮过，柯乐忽然停住脚步，仰起头来，就着迷蒙的灯光，看见丝丝点点的白色点状物从空中慢慢坠落，接触他温润的皮肤，融化成一滴水。
好像下雪了。
南梓也停下脚步，伸出手去，一片雪花落在他的掌心，瞬间融化。
“没想到竟然真的下雪了。”南梓轻笑，淡淡道。
“什么？”柯乐扭过头来看南梓，恰好瞥见他那一个温润的笑，心脏猛地跳了一拍。
天与雪之间，身边的那个男人是第三种绝色。一种凝聚着所有美好的身影，如天一般广阔，如雪一般纯白，一呼一吸之间都散发着他独特的魅力。
南梓弯起眼睛，想起了什么，莞尔一笑，抚着柯乐的下巴，俯身在他唇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我艹······你是不是有病！”柯乐慌张地望了望四周，所幸音乐会结束很久，连个人影儿也没看见，他这才安心。
南梓得意地笑笑，牵起柯乐的手，眼神十分温润：“总不能浪费了这一场雪。”
南梓的手掌温热，紧紧握着柯乐的手，两人一前一后往停车场走去。
“啊？！”柯乐不明白南梓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南梓没有回头，淡淡道：“这场雪，是送给我们的礼物。”
雪越下越大，没有要停的样子，路上的车格外多，他们一路走走停停，走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到城郊的一片别墅区。
南梓把车开进了一栋别墅的车库，对柯乐微微一笑：“终于到了，下车吧。”
柯乐在车上睡得迷迷糊糊，随便应了一声就跟着下了车，跟在南梓的背后直至走到门口才差不多回过神来。
南梓抬手按了一下门铃，另一只手握着柯乐的手。
“这是哪儿啊······”
柯乐话音未落，门口就从里面打开了。开门的是个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裙子，虽然脸上见老可是身材保持得还算不错，从长相看是个外国人，开口也是柯乐听不懂的外语。
那女人似乎已经等了很久，一见南梓便上前抱住他，偏过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南梓简单抱了一下那个女人，手自始至终没有松开过柯乐的手，那女人从南梓的身上离开，目光便重新落在了他身后的柯乐身上。
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一开始十分有礼貌，直到她看见那两只紧紧握着的手时，忽然了然似的大大一笑，挑了挑眉，歪头对着南梓打趣似地笑。
“劳拉，这是我的朋友，他叫柯乐。”南梓说的是中文。
那个名叫劳拉的女人噘噘嘴，嘴里嘟囔了一句外语，然后用中文说道：“我可从没见过你牵起过哪个朋友的手，还是个男生。不过说起来，你长得可真好看。”劳拉对着柯乐一笑，眼角的皱纹聚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