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一瞬间感到自己的身后像是被一双强有力的手推着向前走，而那种冲击让他掉进了无止境的漩涡，产生了强烈的恍惚和迷离感。
从小到大，从没有对他这么好。他早就习惯了一个人生活，一个人照顾自己，一个人无拘无束，在高洋背井离乡去当练习生的时候，他基本处于没人疼没人爱的散养状态。即便后来陈小松收留了他很久，但他仍旧固执地认为自己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他唯一的亲哥整天忙于工作以致于抽不出一丝温暖来给予他。
陈小松至今都不懂为什么当年高渲会不顾一切选择进入训练队，高渲也从没有告诉过他，因为只有在那里，所有人就都是一样的。不会有人在意他是否从出生就有个美满的家庭，也没有人会嫌弃他是个没人要的孩子而因此孤立他。所有人都把训练队当成自己的家，在那里的时候他感受到了久违的“家人”般的温暖。
他也曾有过一段麻痹自我的快乐时光，尽管他不愿离开那里，可陈小松说得对，他不可能在那里待一辈子，高洋才是他真正的家人。
所以他进了娱乐圈，只为了离高洋更近一点，一直相信着只有这样他的哥哥才会多给他一点温暖。可直到后来，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就根本感受不到任何快乐。
他累了，疲于应付，疲于说谎，疲于对别人说他还好。娱乐圈的浮华和势利让他觉得恶心，他不愿违心地生活，也从不向世俗低头，他宁愿所谓“堕落”，也不愿违背自己的心意活下去。
人这一辈子，不是只为了一个“钱”字而四处奔忙，也不只是为了能活下去而选择一门能够生存下去的手艺。他明明还有更加渴求的东西，他明明也在追逐着什么，可前方迷雾缭绕，始终让他无法看清，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他想要的，好像只是一种名为“爱”的东西吧？那种被世人轻易就挂在嘴边的东西，对他来说却遥遥不可及。
曾经他也想过，如果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呢，是不是自己也能活得好好的呢······
可他不想啊，他不甘心啊······
“柯乐，你还好吗？”
回过神来的时候，脸颊就已经被南梓捧在了手中，柯乐怔怔地抬起头，下颌与南梓掌心相碰触的地方仍旧留有濡湿的温热，让他觉得有些粘腻，可他渐渐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眼底流出来的泪。不知何时，他竟然已经泪流满面。
可自己是什么时候哭的，又是因为什么而哭，这段时间的记忆仿佛停摆了一般，他全然不记得了。唯一停留的，是那阵混杂着不甘心与不服输的钻心的痛，久久萦绕心口。
南梓面色忧忡，眼底有着无法掩饰的担忧，定定地望着柯乐，拇指轻轻为他拂去脸上的泪珠。
他是真的被吓了一跳，柯乐逐渐没了声音，他一抬起头便看见了一个如瓷娃娃般的人儿在无声地哭泣着，那样撕心裂肺的绝望的痛哭让他惶然无措，一时慌了手脚。尽管有些不明所以，可他就是止不住心疼，下意识地只想捧着柯乐哭成泪人儿的脸，想给他一个怀抱。
他那圆润灵巧的眼眸像是瞬间被抽走了光彩，如此的黯淡无光，南梓仿佛在那之中眺望到了无尽的绝望和迷茫。
“南、梓······”柯乐努力定了定双眼的焦距，才终于让那双黑色的瞳仁里重新焕发了点点光彩。
南梓将柯乐紧紧拥入怀中，抚着他的后脑勺，轻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不哭了。”低声的耳语像是在安慰柯乐，更像是在让自己安心。
被南梓揽在怀里，泛着斑驳泪痕的滚烫的脸颊靠在细软的针织卫衣上，半晌过后，柯乐才缓缓回过神来，猛地一怔。他忽然意识到，根本不是自己因为哭泣在颤抖，而是南梓，是南梓在微微颤抖······
他在害怕着什么吗？
心脏猛地抽了一下，柯乐想推开南梓，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脚还泡在水里，柯乐随便踢了一下，盆被踢翻，里面的水随之洒了一地。柯乐惊呼一声，南梓这才缓缓将他放开。
两人都稍显局促，慌乱之中柯乐愣愣地说了句：“谢谢······”
“嗯。”南梓的眼神也略有闪躲，挺直了身板，脸上浮着淡淡的红晕，和他绝美的面容很是相配，透着一种别样的美感，“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南梓指的是柯乐的脚，可柯乐下意识就抚上了自己的脸，掌心微烫，脸颊远比掌心更烫。
“还好······”不经意看到地上那一滩狼藉的洗脚水时，他才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五官跟着扭曲起来，“你、刚才，是不是没洗手？！”
南梓微微蹙眉，攥紧了手，凝神息气：“我都没嫌弃，你自己接受不了？”
柯乐一时尴尬，不知该说什么好。虽然但是，理是那么个理，可那毕竟是他的洗脚水啊·······
南梓把柯乐的拖鞋放到他脚边，柯乐急忙踩上拖鞋去拖地，顺便洗了把脸。
“喂，你也赶紧、洗洗手吧。”柯乐转过头来，有些不太好意思。
南梓浅浅一笑，有些宠溺：“好。”
柯乐去拖地，南梓进了洗漱间，他站在镜子前望了自己手掌许久，心情有些微妙，酥酥的，痒痒的，心上像有蚂蚁在爬着，却出奇的清爽。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等到掌心的余温散尽，他才终于拧开水龙头，稀里哗啦的水声传到外面。
柯乐挺直了身，朝里面喊了一声：“别忘了加点洗手液啊！”
“嗯。”
随便擦了擦地上的水，柯乐长舒一口气，靠着墙面，面壁思过。
闲下来以后，方才那股莫名的悸动就又涌上了心头，他可以确定的是，南梓的怀抱很温暖，被拥抱的那一刻像骤雨初歇时的宁静，像有个人永远陪伴在你身边，他可以什么都不说，可他就是能让你觉得安心。
自己到底是着魔了还是太久没感动过了，怎么一个拥抱就把自己紧张成了这个样子？未免太挫了点儿吧······
南梓从洗漱间出来，映入眼帘的便是柯乐哐哐用头捶墙的样子，顿觉好笑，不自觉就笑了出来。
柯乐微怔，转过身来，额头上泛着点点红斑，有些尴尬地望了一眼南梓。
南梓向他走近，揉了揉他的发丝，手上还有些潮湿，带着洗手液的清香，香气幽幽飘进他鼻子里，他贪婪地嗅着这熟悉又独特的香气。过了一会儿，南梓才说：“阿楠明天就回来了。”
柯乐一惊，眼睛里忽然有了光彩，却没看见那一瞬间南梓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
“你说阿楠明天要回来？真的假的？！他的骨折这么快好了？我记得上次他说······”柯乐又惊又喜，有太多的话想说，就机关枪一样一股脑儿全秃噜出来。
南梓轻轻呼了一口气，淡淡道：“没有，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至少要养两个月，没办法再继续参加这个节目，应该要退赛了。”
希望瞬间变为失望，从云端跌落谷底的滋味儿不好受，尤其是想到也许他再也没机会见到陈博楠了，那种失落惆怅就十分难以诉说。柯乐长叹一声，低下了头。尽管他早有了陈博楠会退赛的心理准备，可当真正听到时，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他的伤和他退赛都跟你没关系，你别乱想。就算他退赛了，你们也还是朋友。”南梓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
柯乐微微点了点头，可心里还是有些疼。
看着柯乐这副自责难受的样子，南梓脑海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如果受伤要退赛的是自己，柯乐会怎么样？会像现在这样心疼还是······
“你就这么在意陈博楠吗？”嘴里的话抢先大脑一步先说了出来，后悔收回已是不可能。
柯乐倏地抬起头，对上南梓的目光，难以置信地竟然在他的眼底发现了一丝失落。他想也没想便说：“是啊，他是我在这个节目里唯一的兄弟，我关心他不是应该的吗？不关心他，难道应该关心你？”
最后这句话顺着嘴就说出来了，两人皆是一怔。
柯乐有些后悔，可想了想这话其实也无可厚非。他想表达的意思传递到了，最后不过就是一句可有可无的玩笑话，重点是他真的很关心陈博楠。
南梓眼底的失落更重，他在意的，不是前面那些，而恰好是最后一句。
徒然有些悲凉，原来自己在柯乐心中远远比不上一个陈博楠，原来是自己太过自信，竟然“自不量力”拿自己和陈博楠相提并论。
南梓脸上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却怎么也掩盖不住无尽的失落与失望。手掌里残留的清香此刻像极了无形的细针，悄无声息地狠狠地往他肉里钻。
南梓收紧了拳头，转身离开，含着淡淡的悲伤和无奈：“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呃，哦，我下午一定去练习！”望着南梓的背影，柯乐总觉得好像有哪里怪怪的，可他就是说不上来到底有哪里不对劲。
“嗯，随便你。”南梓头也没回，顺手带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