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事情?”南梓怔了怔,捧起柯乐的脸,手机的指腹轻柔地缓慢地在柯乐白皙的脸上摩挲,他目光中盈着关切,看着柯乐这副难过的样子,他甚至有些自责,“乐乐,你可以相信我吗?”
柯乐盯着南梓,定定地说:“我一直都相信你。”
“那就把你心里想的都告诉我吧,就算我做不了什么,可我能一直陪在你身边。”说完,南梓将柯乐拥进了怀里,紧紧扣着柯乐的头。
柯乐沉静片刻,缓缓道:“我会告诉你的,不过不是现在,等我把所有的事情都捋一捋,再告诉你。”
柯乐就像一个卑微乞讨的小孩儿,什么都没做错,却总是让人觉得这个世界亏欠了他。
可他自己却不希望别人都来心疼他,他活在这个世界上不需要得到任何的人同情。
所以如果出现的问题和麻烦他可以自己解决,那么他一定不会去寻找别人的帮助。
柯乐抬手抱着南梓的后背,轻轻闭上了眼睛,心灵深处得到了一丝慰藉,如春风拂过一般,轻柔温暖而不露痕迹。
“谢谢你,南梓,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柯乐轻声说着,气若游丝。
南梓和柯乐重新回了宴会厅,大多数人已经喝得差不多,气氛火热却也已经是临近阑珊。
几个主要的领导也喝高了,苏阳更是难得一见的如释重负,开始的时候哐哐灌了自己几杯酒下肚,然后就醉得不省人事,被人拉着强行脱离了“战场”。
庆功宴快要结束,有些人喝得兴致高昂,歇斯底里地吼了几声,在一片闹哄哄的喧哗声中,柯乐和南梓自回来后就一直保持着冷静,只到庆功宴结束他们才终于得以机会匆匆离场。
根据柯乐提供的地址,南梓开车载着柯乐去了当初高渲出车祸的地方。
星光闪烁,头顶的银河分往两边,一轮皎月悬空,朦胧的夜晚格外清亮。
车里的收音机放着电台节目,刚好是以前高渲经常开夜车听的那个。
柯乐忽然低笑一声,望着窗外,低低地说:“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会出车祸吗?”
南梓愣了一下,默默看了柯乐一眼,见他脸色还算平静,试探着问:“为什么?”
柯乐僵硬地笑了笑,撑着脑袋靠在车门上,紧紧地盯着南梓:“因为我开车的时候,收音机的旋钮坏了,我低头去关开关的时候,被对面的大开车撞了。”
柯乐说得云淡风轻,甚至有一丝嘲讽,因为他没有把最主要的那个原因说出来——他是因为讨厌听到南梓的名字才会去关收音机的开关。
也就是说,南梓其实是造成他意外去世的因素之一,既无理又无奈,他甚至不能去怨什么。
世事无常,谁也不能判定他意外死亡的过错到底应该归咎于谁,或者到底应该去埋怨谁。而且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想过,竟然有一天会喜欢上自己以前讨厌过的人,还喜欢得无可救药。
这操蛋的世界,到底是在捉弄他呢,还是在弥补他呢?
南梓目视着前方,路上的车很少,他的车速开得平稳,注意力大半都放在了柯乐身上。没有人能对自己的生死彻底看淡,尤其是怀着遗憾死去,任凭谁也一定是耿耿于怀的。所以南梓觉得柯乐一定也还没有放下,尽管他尽量去掩饰自己的失落,可那眼底的落寞并不能完全被粉饰。
“乐乐,你到现在也还没放下这件事,对吗?”南梓的声音平静,就像这寂静夜里的一阵晚风,凛冽却并不刺骨。
柯乐面向南梓,目光却并没有放在南梓的脸上,他透过南梓身侧的窗户看着窗外,心里像是被锤子敲击一样一震一震的。
南梓继续说道:“没忘了也没关系,人总有一些放不下的事情,你没必要一直对这些事情耿耿于怀。如果可以的话,我更希望你能把时间都花在想我的事情上。”
柯乐悠悠瞥了南梓一眼,重新坐好,“你想得挺美。”
南梓微微一笑,把车停在路边,捏着柯乐的下巴亲了一口,趁柯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重新发动了汽车。
“我艹,你偷袭我······”柯乐愤愤地拽了一下身上的安全带,嘴边还残留着南梓身上的香气。
“下次会让你有心理准备的。”南梓轻笑着说道。
车拐了个弯,走上了以前高渲经常走的那条路。
熟悉的感觉袭来,柯乐脑子里关于车祸那晚的记忆逐渐清晰了起来。
他记得,他一直在高洋的公司里待到了深夜才回家,开着高洋送给他的车,听到了关于南梓的广播······
然后,他被那广播烦得不行,伸手去关收音机的开关,再然后,他就被车撞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身处另一具身体里,拥有了另外一个新的身份,并且用这个身份去参加了一个节目,在这期间重新认识了这个世界。
过往的一幕幕如电影镜头在他脑子里闪过,他像个迷路的人,站在十字路口看每一个从他眼前飘过的片段,既熟悉又陌生,好像经历过,又好像未曾见过那般风景。
逐渐地,柯乐茫然了,他甚至觉得有一丝抽离,那是他和这个世界相互融合的时候凭空产生的差错。
车渐渐放慢了速度,直至停到路边,南梓解下安全带,拍了拍柯乐的手,对他说:“乐乐,是不是这里?”
柯乐失神一般地望了一眼窗外,怔怔地点了点头,然后打开车门往外走,可他身上的安全带没解下来,刚迈出去,身体就被栓了回来,他晃了晃,固执地向前走。
南梓挺奇怪地看着柯乐,倾身给他解开了身上的安全带,伸手去拉柯乐手腕的时候,却被柯乐闪了一下躲开了。
南梓也急忙开门下车,追上了柯乐。
柯乐却好像没看到南梓一般,机械地往前面走,不知道要去哪里,可他觉得,只要自己继续走,总会知道自己要停在哪里。
“乐乐,你去哪儿?!”南梓厉声吼了一下,企图用这样的方式来“叫醒”柯乐。
柯乐置若罔闻,继续往前走着,双目呆滞,低沉地应了一句:“去我应该去的地方。”
柯乐独自向前走着,完全不顾南梓对他的叫喊,魔怔了一样,快步走着,越走越快。
忽然,柯乐看到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个人影儿,黑黢黢的公路上,那个人站在路灯下面,身形修长,温文尔雅。
即便看不清那个人的长相,柯乐也是第一眼就认出来那个人来,那副算得上是标志性的扁圆形眼镜,无论何时都光洁明亮,好像藏在里面的那双眼睛已经看穿了这世间的一切。
“你来了。”
“沈叔叔,你在这儿干什么?”柯乐放慢了脚步,缓慢地向路灯下的沈叔叔移动。
“等你啊。”沈叔叔的声音并不算响亮,却让柯乐听得清清楚楚。
那三个字更像是从心灵深处传出来的,不经过空气传播,而直接钻进了柯乐的脑子里。
等你。
为什么要等。
“你知道我要来?”
“不知道我就不会来了。”
柯乐在沈叔叔的面前停住脚步,面若死灰一般,“你为什么要等我?”
沈叔叔淡淡地瞥着柯乐,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淡然地说:“我说过,时间到了,梦该醒了。这一觉,你睡得够久了,也该醒了。”
柯乐猛地颤抖了一下,紧接着全身颤栗,那阵雷击般的电流从他头皮一路向下,酥麻了他的手臂,震击了他的脚底,让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强烈的震颤之中。
眼前的一切景物都飞快地流动起来,飞速地往他身后飞过去,他清晰感受到,时间在不停地流逝,只有他是静止的。
唯一不变的还有距离他不远处的那一片海。
公路边的海,水波不兴,静若死水。
他慢慢地向海边走过去,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沉重,仿佛他在这一瞬之间已经做好了某种超乎生死的准备。
柯乐站在公路旁的栏杆极目远眺,眼前除了一汪平静似墨的海水什么都没有,心里除了一个高渲的名字也再无其他。
这一刻,他觉得好像只有那片海水才是他的归宿。
于是柯乐手脚轻盈地登上了路边的栏杆,如飞鸟展开双翼般,舒展双臂,纵深一跃,往那片海里跳了下去。
浑身被剧烈的失重感包围着,双腿又酸又麻,海水扑倒脸上的那一刻,脸上一阵刺痛,紧接着他像是被谁推了一把,腥咸的海水往他鼻腔里面涌入,已经麻痹的神经又瞬间被注入了另外一股强烈的生命力。
是要死了吗?还是他已经死了呢?
他也曾活过,也曾对这个世界充满希望。
可希望又失望,比绝望更绝望。
南梓······
想着念着那个人的名字,心里却是无边的酸楚。
南梓,你还好吗?
你还,喜欢我吗?
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那是他对这个世界最后的一点儿念想了,对那个日思夜想的人,对这个苛刻的世界,他仅存的最后一点儿希望。
身体和心灵一同掉入无尽的深渊,身上的每一处都是伤疤,那些来自世界的恶意和恶言,把十七岁的柯乐一步步逼上了绝路。
在生命即将沉寂的最后一刻,他痴痴地想着,如果他可以活成另外一个样子就好了。
活得更“爷们儿”一点儿,他再也不想被别人说自己像个“女孩儿”,他想堂堂正正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去找自己最喜欢的人,去坦然面对一切非议。
去追逐自己想要的人生,去站上他一直憧憬着的舞台,去喜欢他一直思念着的人。
而那一刻,也有另外一个人在想着,如果生命能够再来一次,他一定不会再过得这么惨淡了。
可他的生命已经结束了,他再也不会活在这个世界上。
在生命的路口,孤独的柯乐遇见了孤独的高渲,彼此微微一笑,做了一场交易。
他是柯乐,他一直都是。
而高渲,早就死了。
这个世界再无高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