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心中都有想要守卫的东西,为此,九死不悔。
陈麟在今日早朝之上看了一出这样叹为观止的戏码,他一直替悦兮悬着一颗心。这下他便知道,朝廷和韩川六部之间马上就会开战了。这是迟早的事儿,韩川六部一直虎视眈眈,招兵买马,肆意妄为。如今,还要逼迫长公主下嫁,当真是放肆!
“父亲,今日早朝,韩川六部求娶长公主,恐怕……”陈麟冲着一旁刚刚走进来的陈老将军说道。
还未等他将话说清楚,陈老将军便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坐下,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了,“我都知道了。长公主聪慧,一招以退为进,堵住了朝中大臣的嘴。你是觉得,恐怕韩川六部和我们之间一定会开战了是吗?”
陈麟乖觉地点点头。
“这是必然的。一山不容二虎,卧榻之侧,又岂容他人酣睡?那新任韩川王是个极厉害的人,屠戮父兄,也是够狠心。”陈老将军淡定地陈述着这令人惊心的事实。
“那父亲觉得会派谁出征?”
“皇上虽然骁勇,但如今贵为帝王,自然不可。你虽是将军,但屡次出兵韩川,只怕韩川王早已熟识你的计谋,也是不妥。其余将军,历练不足,骁勇有余,都不是最合适的。”陈老将军一双锐利的眼仔细思索着,“为今之计,最合适的人选,便是长公主殿下了。”
“什么!?”陈麟大惊失色,“长公主会带兵?如此危险,怎么使得?”
陈老将军坦然地点了点头,“长公主会带兵。”
周溪此时发出了和陈麟别无二致的疑问,“公主会带兵?”
悦兮漠然地点点头,蓦然陷入了一段茫然无措的回忆,于她而言,那是一段血腥而又惨烈的回忆,已经许多年不曾提起了。
当时赵彦还并未登基,先皇却已是到了弥留之际,韩川六部屡屡来犯,朝中人心惶惶。宸亲王,也就是悦兮的父王,毅然决然带兵出征讨伐,以求永安王朝边境稳定。
悦兮当时不过十四岁,她自幼也算熟识武艺,略通兵法,因着幼时好奇,便悄悄乔装改扮混在了宸亲王的亲兵之中。
“谁准你跟过来的?”宸亲王发现了混在亲兵中的悦兮,半是心疼半是气愤地吼道。
悦兮吓得一缩,却还是仰着脖子,跪下道:“恳请父王带女儿一同上战场,悦兮自幼熟识武艺,也读过兵法,那韩川六部屡屡来犯,岂不是欺我朝无人,女儿便要他们好好看看,连我一女子变能杀得他们片甲不留!”
宸亲王犹豫半晌,却又被她语气中的坚定所撼动,只得将悦兮带在身边,并给宫中去了信儿,否则只怕宫中找悦兮找翻了天。
就这样,悦兮以十四岁的年纪跟着上了战场,同行的还有当时尚在壮年、未曾受伤的陈老将军。
战场之上,杀人无眼,满地都是残肢断臂,不断的是死人和尸体。悦兮强忍住自己的恶心,拿起刀剑,杀向那些虎视眈眈的士兵。宸亲王尚在酣战之中,即使有心相护,战场上一片凌乱,也是无暇顾及。
当悦兮的手中沾上一条人命之时,鲜血的温热打在了她的脸上,心头的暴戾情绪就此被激起,周围都是刀剑血拼的声音。悦兮杀红了眼,在一片凌乱之中,悦兮被满身是血地带出了战场。
那场仗,胜了。
众人都在欢呼雀跃,唯有悦兮,神色复杂地盯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从此便染上了鲜血,再也无法洗净了。”悦兮并不记得战场之上她究竟杀了多少人,只记得那时漫天的血光之色。
另一边,宸亲王也看着自己视若珍宝的女儿,脸色复杂。
班师回朝之后,当时的方太后还是皇后,觉得此事对悦兮清誉有损,便严禁宫中所有知情人士提起此事,所以此事,被尘封了许多年,同时,也尘封在悦兮的记忆之中。她此后心中所有的暴戾情绪和身体虚弱全部是因着那场战争而来。
有些事情,一旦出现就无法再挽回。
悦兮不再回忆,也不再讲述,只是冲着周溪说道:“我就是这样上的战场,这事到如今,姨母也依然不让旁人提起。”
周溪闭上眼睛,脑中却是想着悦兮穿上戎装的英姿勃发,或是杀人如麻的狠厉眼神,眸中藏了淡淡的钦佩,“原来公主竟有如此一段往事。”
陈麟听完这一切,却是陷入了沉默。
陈老将军继续说着,“当时我跟在宸亲王手下,从未见过一个女子有如此冷厉的心肠,那般面不改色地杀死自己的敌人。直到今日,太后依然不许旁人提及这段往事,所以,为父这些年也都不曾提起。”
陈麟惨淡一笑,“原是我从来不曾了解过公主。”
“长公主非池中之物,生在皇家,又是如此人才,岂能没有一番作为啊,你听为父一句劝,你们二人,并非是同路人,这天下,有几人能够降得住长公主这般女子。”
陈麟忽然跪下,“恳请父亲许我此次带兵出征讨伐韩川六部,若是皇上下命,我便自请带兵前往。”
“你!”陈老将军颤抖着看着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陈麟坦然地叩了个头,“父亲,我心悦长公主多年,不忍她在战场之上受到任何一丝一毫的伤害,若我不带兵出征,便是长公主带兵,儿子不孝,愿代替长公主!”
陈老将军叹了口气,看着眼前跪在地上无比执拗的儿子,“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既执意如此,我也无法,只是一点,”他拍了拍陈麟宽阔的背,“若真是到了那一日,小心为上!务必护住你自己的平安,要记得,我和你娘,在家里等你。”
陈麟红着眼眶,点了点头,目送着自己父亲有些岣嵝的背影,忍不住流下几滴眼泪。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公主府中,周溪已然离去。悦兮独自一人抱着有些虚弱的白白,望着窗外漆黑如墨的夜晚,“白白,你也老了,不知你还能陪我多久。”
一声叹息消逝在广袤的夜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