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轮到赵源惊诧了，他恍然间瞪大了双眼，一脸惊异。
他本想着此事隐秘，需得细细盘问，却不想，刚一开口，周溪便如此坦然地承认了，他尚且还有些迷惘。
周溪是何等聪慧之人，他一眼便看出了赵源此时的惊讶不豫，“臣心中坦荡，这份情谊无愧于天地，所以不曾报以赧然之色。”
赵源曾经欣赏周溪的冷静和才华，如今也极为欣赏周溪这种坦坦荡荡的男儿气概，他淡淡一笑，“你先起来吧。”
周溪适时起身，便又拱手道：“若是皇上认为臣冒犯长公主，还望皇上赐罪。”
赵源叹了口气，“朕并非是因此寻你过来的。长公主是朕最心爱的妹妹，她的终身大事一直是朕的一块心病。你许是不知道，她年少时曾往韩川六部和亲，于新婚之夜杀死自己的夫君，换来朝堂的稳定。”
周溪眼神动容，静静地听着。
“她与那侍卫之事你可知晓？她曾为他怒闯朝堂，不顾名声毅然护在他面前，只可惜，那侍卫为了护住她的名声自尽了。后又为了朕的皇兄一己之私，下嫁将军陈麟，今又和离。至今仍是孤苦一人。妹妹万分尊贵，朕却鲜少在她脸上看见过真心笑颜。兮儿千辛万苦将朕扶上皇位，替朕匡扶社稷、安稳朝堂，朕又岂能容忍她颠沛流离、孤苦伶仃至此！”
赵源说完，忽然目光锐利地直直地望向周溪，“你若有心，若是真心，朕希望将长公主托付于你，圆了她这一世的颠沛流离。”
“皇上，得皇上如此信任，臣三生有幸。”周溪面露伤感，“只是，恕臣为了长公主，难以从命。臣心悦长公主，长公主并不知晓。长公主视臣为知己，下棋、赏花、作画，皆不在话下。臣知道，长公主眼中清明，对臣并无男女之情。”
赵源一叹，“可你尚且真心，朕也相信你会好好待长公主。”
“长公主待臣无心，这世上便是唯有两情相悦之情方能坚持到老。长公主待臣有知遇之恩，又替臣实现心中抱负。既如此，臣便如长公主所愿引为一生知己又如何，臣心甘情愿。臣之情意，但求无愧于天地，无愧于自身便好。”
赵源点点头，他素来为经过太多情爱波折，他与柏莲儿间两情相悦，自是不懂这种情意之所在。不过，太多的情感，他不懂，只要悦兮身旁有人相伴便好，“既如此，便随你们心吧，下去吧。”
周溪请安退下，赵源于身后望着他坦荡潇洒的背影，却也是感慨这世间情之一字，当真是一腔孤勇，难上加难。
悦兮并不知晓这场隐秘的养心殿内的交谈，她正抱着那个小小的精致锦盒，其中有着她和子初二人的画像，还有那封留存数年的绝笔信，怀念着、思念着、痛苦着，可这世上许多爱而不得的人一样，在这场巨大的悲悯中永远无法离去，在里面不住地挣扎和徘徊，却永远找不到出口。
“你许久未看过我跳舞了吧，当年你说九曲回肠对我一舞倾心，为我生死不计，你死了，我就再未跳过，今日，我再给你跳一次吧。”悦兮手捧着画像喃喃自语。
她起身，披了衣裙，火红艳丽，轻轻在公主府院中树下翩翩起舞，随着树梢之上的落叶纷纷，悦兮伸展衣袖，摆弄双手，含笑转圜，低眉浅笑，在此处空旷无人的寂静院中，诉说着她心底的思念。
一舞完毕，悦兮转着圈跪在地上，喘着气，蓦然地，一滴泪悄然没入地面之上，无声滑落。
这日午时，街市上最热闹的地方被押上来了几名死刑犯。户部贪污赈灾银两之事证据确凿，人终归是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些许代价。
“昔日都是一时风头无二的户部大员，今时今日竟是人头落地啊。”
“就是啊，听说啊，他们是贪了银钱，皇上龙颜大怒，涉事者全部斩首论处呢。”
“这当了官的日子看来也是不好过呢。”
围观的百姓们看着，皆是议论纷纷。
午时已到，手起刀落之时，数颗人头落地，结束了这轰轰烈烈又短暂的一生。
悦兮缓过神来，听见外面来人禀报，说是户部涉案官员已经全部处理，这场关于赈灾的案子，也算是了解了。悦兮松了口气，打算进宫给方太后请安。
方太后依然神采奕奕，她如今的大部分时间不过都是在静心礼佛。人的年纪大了，便只想多求一求心安，她许久未见悦兮，拉着悦兮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又留了悦兮用些茶点。
悦兮离了慈宁宫的时候，时候也已经不早了，却不想转身竟遇上了刚从养心殿出来的陈麟。
陈麟见到悦兮，眼中一亮，忙快步走了过来，“给公主请安，公主近日可还安好？”他眼盯着悦兮，有着说不出的诚挚。
悦兮疏离一笑，“多谢将军挂怀，我很好。将军今日为何入宫，莫不是兄长召见？”
陈麟一笑，“家父生辰，皇上宣我进宫替家父领恩赏。”
陈麟英气的眉眼上褪去了昔日的些许男儿刚气，更增添了些许成熟的儒雅风度，“那臣就先告退了。”
悦兮转身也离了宫中，却不知陈麟一直盯住了她的背影，直到消失，才慢慢地将目光移开。
身旁侍从却是不解问道：“将军为何不向公主表明心意？公主虽然冷淡，但想必总有一天会心软的。”
“公主和我并非同一种人，我不适合公主，公主也并不适合我，不过是一时的阴差阳错罢了。更何况，公主心中一辈子都不会有我的一席之地，我又何必强她所难。我便将公主坦坦荡荡地放在我心中最深的一个角落，就当是怀念心中那无法忘怀的一段情意好了。”
过几日，他便要遵循陈老将军和陈夫人的意思纳妾进门了，不过是为了延续香火罢了，双方又哪里有情意可言呢？
他今日特地等候在此，便知，过了今日，他和悦兮之间。
再无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