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仔细想想,霍言骁说得也没什么不对,再说了当下属的听从上司指令,不管合不合理都是天经地义,可她就是莫名气愤,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被他糊弄了。
霍言骁看她浑身带刺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到底还是明白了症结所在,便好生安抚道:“不是糊弄你,也没有骗你。”
顾欣儿瞪着眼,脸上写满了不相信。
霍言骁无奈,“出差是真的,你今天大有用处也是真的,接下来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听了这话顾欣儿果然平静了许多,按捺不住好奇道:“要去哪里?”
霍言骁却没有明说,卖着关子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方向还是从H市回A市的方向,只是到了A市市区入口的时候,宾利却拐了个弯,开向了另一个方向。
顾欣儿才来A市几个月,对A市市区范围内的各个区域都不是特别熟悉,对这市区以外的周边地界自然就更加陌生,只是霍言骁摆明了不会透露,她心头再好奇,也不好再不识趣地多问。
只是渐渐地,顾欣儿察觉到有些微妙的不对劲了,应该说,她察觉到自己心头逐渐涌现出一股异样的情绪。
那突如其来的悲凉和沉重铺天盖地而来,如同天降大山一般轰然压在了她的心头,搅动翻涌着,带来一阵窒息的闷痛。
“霍言骁……”她颤抖着沙哑的声音开口,嘴唇咬得发白,“我们到底是去哪里?”
霍言骁转头瞧见顾欣儿不寻常的神色,眼底闪过一抹晦暗,此刻他的脸上少见的肃穆,语调微沉地回答:“我们……去看望一个人。”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座不知名的庄园外。
顾欣儿下了车,捂着心口呆立在原地,不知心头那愈演愈烈的沉重是从何而来,只觉得此刻双腿也如心头一般压抑沉重,迈不开脚步。
天色阴沉沉的,伴有大风刮过,拂动庄园外的树枝婆娑作响,无处不弥漫着风雨欲来的气息, 霍言骁抬头望了望天,从后座拿出一柄黑伞,走到顾欣儿身边,“欣儿,我们进去吧。”
顾欣儿抬头看向霍言骁,却撞见他眼底一抹深切的怜意和悲悯,莫名地心头一震。
见顾欣儿半天没有反应,霍言骁望了她一眼,不由分说地伸手牵住她的手,这才发现她掌间冰冷,冷得刺人。
霍言骁皱了皱眉,宽大温热的手掌包裹着她的柔荑,熨烫的温度透过手掌向她传递过去,这无声的体贴竟让顾欣儿一时忘了挣脱,傻傻地任他牵着,朝庄园里走了进去。
走过一道回廊,穿过一扇拱门,视野便开阔了起来,入眼的是一片园地,而望见园地中的景象,顾欣儿顿住脚步,一霎呆住。
原来这里竟是一座墓园。
园中大大小小的墓冢林立,其中有三两座墓碑前还来了一两个前来扫墓祭奠的人,耳边隐约听到那头传来凄然的啜泣声,声声入耳刺心,顾欣儿心头一紧,忽然有种拔腿往回走的冲动,却还是迈不动沉重的脚步。
霍言骁扭头凝视了一眼顾欣儿,心底暗自叹息一声,强行按捺住心头的心疼和不忍,他目不斜视地牵着掌间的小手朝一个方向走去。
顾欣儿不知道霍言骁到底要带她去“看望”谁,或者应该说是要带她去祭奠谁,可是不用霍言骁提醒,她心底都有一道声音在告诉她,近了……更近了……
就是这里……
果然,同一时刻霍言骁停住了脚步。
顾欣儿亦停步驻足,此刻心跳如擂鼓,她挣开霍言骁的手掌,两手落于身侧并下意识地攥紧,随即她缓缓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墓碑。
墓碑一看便不是新立,大理石面上有些岁月的斑驳痕迹,墓碑中央上书:“慈父顾谭之墓”,旁边另有一行小字:“XXXX年爱女顾清宴敬立”。
“顾谭”是谁,顾欣儿不知道,然而“顾清宴”这个名字,虽然似乎同她只是陌生人,但顾欣儿却觉得再熟悉不过。
这是……顾清宴的父亲的墓。
再看墓碑上方的正中央,还贴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里的中年男人眉眼温和,额角有细微的皱纹,书写着睿智和沧桑,黑白背景下他面带笑意,仿佛正透过照片温柔地看着谁。
顾欣儿一瞬不眨地盯着那张照片,心口也仿佛被攥紧,阵阵钝痛传来,搅得她气息紊乱,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顾欣儿不管不顾,只死死地睁着眼睛凝望着照片里的人,奋力地想要看清些什么,视线却逐渐地模糊了起来,她慌忙抬手抹了抹眼睛,却触及一手的湿润,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为什么……”顾欣儿兀地开口,话音哽咽。
霍言骁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为什么要带她这个不相干的人来顾清宴和她父亲的墓地?
最重要的是,现在为什么她会有这么奇怪的反应?这一路上她心里的慌乱和沉重,还有此刻这突如其来的悲痛欲绝和泪流满面,到底缘何而来?
“我……只是想带你来看看他。”来看看你久违五年的父亲,即便如今你失忆了,意识深处也一定很想念他,而这么久没有你的探望,他也一定很不放心你。
霍言骁在心里将不能说出口的话默念着补全,望着顾欣儿纤瘦的背影,
他眼底的疼惜此刻一览无遗。
没有得到答案,顾欣儿竟也不再多问,她的目光凝注在墓碑上,心底不知名的悲伤无以复加。就这么静默了许久,久到霍言骁都担心顾欣儿是不是哪里不对劲了,她却忽然弯下身子坐在了墓台边,伸出手颤颤地探向墓碑。
指尖触及墓碑冰凉,指间掠过的风也冰凉,冷意从手指蔓延至全身,顾欣儿浑身微微一颤打了个哆嗦,却自始至终没有缩回手,她动了动嘴唇,嘴边溢出一声低喃:“为什么,我觉得好难过……好难过……”
霍言骁眼神微暗,竭力忍住想要走过去将人儿拥入怀中的冲动,薄唇轻启,语声轻缈:“也许……你们以前见过。”
顾欣儿一动不动地维持着那个动作,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也没有再说话。
来时看见的那些人都早已经离开了,只剩下两人在这空旷的墓园里一坐一立,风声依旧呜咽,却没有人再说话。
轻轻地“滴答”一声响起,顾欣儿恍然未觉,霍言骁却是抬头望了一眼天,依稀可见有雨点落下,他当即拿起手中的雨伞走到顾欣儿身侧,在她的头顶撑起雨伞,身前静默伫立的墓碑和身后男人高大的身影阻挡了冷风,头顶的伞隔绝了落雨,覆下一片天地,唯她安然无虞。
“清宴……是顾老爷子唯一的亲人了,但是自从五年前……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来这里,原本作为清宴的男人,我应该代她行孝,但因为我始终心有执意,不肯接受清宴已死的事,也就一直没有来过。”
或许是此情此景太容易勾起人心底的感伤,也或许是看不过顾欣儿太过悲伤安静的模样,霍言骁也随着顾欣儿的目光看向墓碑,用他那低沉的嗓音叙说道。
“清宴很敬重很怀念顾老爷子,也正是因为和顾老爷子父女情深,所以当年顾老爷子去世,清宴才会对霍霆宇满怀恨意,一心要为顾老爷子报仇雪恨。”
“清宴还说,顾老爷子和其他的企业家都不一样,别人眼里只有金钱,只有权势名利,但顾老爷子辛辛苦苦守着顾氏这份家业,却都只是为了她。顾母早逝,为了更好地弥补女儿,顾老爷子便只有努力扩大家业,让女儿一辈子衣食无忧……”
雨声淅沥,揉进霍言骁低沉的嗓音里,带来一阵清新的凉意,顾欣儿从来没有见过霍言骁这样絮絮叨叨的一面,然而此刻她的心思却全然不在霍言骁身上,听着霍言骁的叙说,她仿佛能够切身体会到顾清宴和顾父之间的父女之情。
然而再放眼当前,顾父已经逝去多年,坟前荒凉无人探,顾清宴也是英年早逝,尸骨不知何处收。
想到这里,顾欣儿心头酸涩,她收回冻得冰凉僵硬的手,抬头看向霍言骁,沙哑着声音问道:“顾清宴的墓呢?为什么不把他们父女俩藏在同一座墓园,好歹还能做个伴,不那么孤单。”
不防忽然被问及这个问题,霍言骁一怔,垂下眸子对上顾欣儿尚且还泛红的眼眶,薄唇紧抿,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顾欣儿的目光却不偏不倚,定定地望着霍言骁,誓要得到他的回答一般的坚定,见状霍言骁的眼底闪过无奈,默了默终是开口道:“没有,清宴的墓,不在这里……”
“按照正常的考量,是应该如你所说的一样,将清宴的墓设在这里,同顾老爷子的墓在一个地方。”
顾欣儿凝神安静地听着,等着他的转折。
却见霍言骁望着她的眼神忽然转深,然后她听到他说:“可我的心里,总觉得清宴并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