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练剑的少年
快乐总是比忧伤走的快一些。
忧伤总是越积越多,而快乐却总是一闪而过。这恐怕就是人们总是想及时行乐的缘故吧?其实及时行乐本身就是一种忧伤,并不是真正的快乐。因为人在及时行乐时,本身就是思想上的负担放不下或担心明日没有机会享受快乐。
及时行乐充其量只能是一种发泄。而这种发泄的后果是带来更盲目的恐惧和麻木。
云飞扬在一棵浓密的大树上坐了下来的时候,酒便醒的差不多了。酒一醒他立刻就发现自己犯了个非常严重的错误―――他根本就不知道去乱石涯的路。
酒虽然容易让人快乐,却也让人得意忘形。
这个错误犯得并不好,如果自己不能够及时赶到乱石涯,明天江湖上就有可能传出云飞扬是个胆小鬼的言论。因为这一次他约的是一个关系他声誉的敌人,一个让他永远无法忘记的敌人,他曾经无数次暗暗发誓,这个人一定要死在自己的剑下。可是如果这次自己错过了机会,就永远也不会再有杀他的机会了。
正在云飞扬敲着脑袋犯愁的时候,忽然大树下走来了一个人。等他看清楚时,才发现这个人只不过是个不到十岁不到的男孩子,这荒山野岭的,怎么会有个小孩子?云飞扬晃晃脑袋,以为自己看差了,可是大树下站着的,真的是个男孩子。这孩子走到大树下,晃了晃大脑袋,长长的吸了口气道:“我要做云飞扬,我要做小灵童普陀剑。”他的话说完,便从腰间抽出一只木剑,认认真真的练起剑来。云飞扬在树上瞪着眼睛,差点没掉下来,这孩子说的小灵童普陀剑,当然是自己了,那是自己七岁成名时江湖上最响亮的一个名字。可是自从他败给牛横后,渐渐的就没有人再提起过了,他自己也不愿意听到这个名字。这给他过早带来荣誉的名字,已经成了他心中挥之不去的负累。
可是这个小孩子又是谁?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这个名字的?在这荒凉的地方,这孩子又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可是他很快又差点没有笑出来,原来这孩子并不懂什么剑法,开始他东一下,西一下的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点意思,但也都是极其普通的剑法,说的不好听点就是民间人人都能来两下子的那种。大概是偷着看别人练剑学来的,但这孩子东家学点西家学点,杂七杂八的强凑了十几二十招,别说好不好看,就算连在一起也有点困难。其中有一招云飞扬真担心他会一剑戳在自己的腿上,因为这一招他根本就用反了。
但这些招数一过,云飞扬却大吃一惊。这孩子的剑再不舞动那些随处看来的剑招,而是似乎随心所欲的乱挥乱刺,好像想到哪就算哪,但每一下都有着让人撑目结舌不可思议速度。他的剑不但又急又狠,而且还在越来越快,江湖上的快剑云飞扬可是会过不少,但他却发现,能快过这孩子的竟然好像没有,连以快剑著名的:剑落飞燕熊一飞也似乎不能。江湖上剑法快过熊一飞的不会很多,但这孩子小小的年纪竟然会有如此快的剑却实在让人匪夷所思。一个小小的孩子怎么会练出如此快的剑?云飞扬坐在树上,两眼发直的看着这似乎连鼻涕都擦不干净的孩子,百思不得其解。
二 意外的一剑
云飞扬在树上呆了好一阵,那孩子却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反而越练越来劲。云飞扬只好轻轻的咳嗽一声,准备从树上下来,他不能总躲在树上不下来,因为他还要急着赶路。那小孩子立刻一下跃开,一双眼睛中闪着刁钻的目光,历声道:“谁在树上?”云飞扬从树上一跃而下,道:“我是过路的。”少年一双三角眼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云飞扬好几遍,冷冷的道:“过路的?过路的怎么跑到树上去了,你是不是以为我是三岁的孩子,随便哄一哄我就信了?”
云飞扬这一下倒有点不好意思了,虽然这孩子说话的口气有点故作江湖,但却说的也不无道理。他挠着头道:“我真的是过路的,因为迷了路,才跃到了树上,想看一看该怎么走?”少年盯着云飞扬腰间的剑,道:“你也练剑?”云飞扬点了点头。少年撇着一张大嘴道:“你腰悬长剑,又鬼鬼祟祟贼眉鼠目的躲在树上偷偷摸摸伸头缩脖的看别人练剑,你说你是过路的,也得有人信才行。”这孩子人虽小,但话语却像个老江湖一般成熟犀利,句句都是滴水不漏,得理不让人,就是久走江湖的老滑头也未必能够做到。云飞扬今天心情很好,又实在是对这少年的剑来了兴趣,他倒想看看这少年的剑法到底有多快。于是向少年笑了笑,道:“那你认为我是偷看你练剑的?你用的剑法嘛,我看也不怎么样,非但不值得偷看,就是你想教我,我还不一定学呢。”
云飞扬以为那少年一定会被自己的这一番话激得暴跳如雷,拨剑相向,哪知那少年却忽然静了下来,他静静的看着云飞扬,左一眼右一眼的看得比一个大妈买柿子都仔细。云飞扬倒让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他道:“你这么看着别人,可是有点不礼貌。”少年静静的道:“你说的可是真的?”云飞扬挑了挑眉毛,道:“当然。”少年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他的话说完,竟然转身便朝来时的路上走去。这少年如此一下倒是大出他的意外,他本来是想激这少年出手,好看看他的剑到底有多快,哪知这少年非但没有被激怒,竟然好像连生气的样子都没有。以他说话的口气和咄咄逼人的架势,本不该是个如此逆来顺受的主。
哪知令他意外的还在后面,这少年本来是往回走的,而且连头也低了下去,就像是一个小孩子受了气,又不敢找人理论的样子。但忽然间他低下的头竟然转了回来,转回来时,他手中的木剑竟然也“哧”的一声,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向云飞扬刺了回来。他低头转头,转身出剑,竟然一气呵成,毫无半分拖泥带水的停滞。就好像他这一剑原来就在这个方位,这个位置上一样,而他这一转头,一拧身,只不过是把剑送了过来而已。但这一剑却挟着雷霆电闪,狂风暴雨般的速度和力量,转瞬间便刺到了云飞扬的胸前。
这一剑竟是如此的快,快到连云飞扬都不敢相信这是一个不到十岁小童的手中发出的,如果有人看到这一剑,一定会认为这一定是剑落飞燕的一飞发出的。因为只有从前的熊一飞,也许才会有如此快的速度和力量。
这一剑不但够快,而且够狠,如果在这样一种情况下突然发出这一剑,相信江湖上能够躲得过去的剑客不会超过十个。轻敌就会让许多剑客死在这柄只是普普通通的木剑下,谁会相信一个不到十岁的小童竟然会有如此狠辣快绝的剑招?
可是这剑法虽然够快够狠,在云飞扬面前却没有用,这一剑一刺过来,他的人已经忽然不见。少年这一剑便忽然刺了个空,少年的表情也在这一瞬间变了,他的人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既惊讶又痛苦,两只眼睛睁的比平时要大上一倍,好像不相信这是真的一样。他慢慢的回过身来,看着云飞扬,眼睛里两颗泪珠翻滚,但他却使劲咬着牙,撇着嘴,硬挺着不让他掉下来。样子既有点少年人的固执,又有点好笑。
云飞扬心中暗笑,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以他这样的岁数,输了剑本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可这孩子意会如此的伤心。他的心中倒有些不忍了,他本来是想看看这孩子的剑法有多快,但无意中竟然让这孩子如此伤心,倒好像有点以大欺小的味道了,只好道:“小朋友,你也不用这么伤心,像你这样的剑法,假以时日,必将名震江湖,我也只不过是碰巧躲了过去而已,但你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暗箭伤人可不太好。”少年道:“你年纪倒大,不也一样的偷看别人练剑吗?我的剑不如你快,那也没能办法,但你要觉得我因为这一剑没有刺到你就会怕了你了,那你就打错算盘了。”他的话一落,手中的木剑竟然又刺了出来,这一剑用的无影无形,无招无式,就好像是他想到哪就随手刺出来一样,但这一剑却比上一剑来的更狠,更毒,他年纪虽小,手下却一点也不含糊。
三 无敌的剑法
云飞扬当然不会被他刺到,他一边躲闪,一边道:“喂,小家伙,我说过,我在树上并不是要看你练剑的。”少年手中的剑却一点停下来的意思也没有,云飞扬被这少年死缠烂打的手气弄得开始急躁起来,道:“喂,你听我说。”少年道:“你跟我手中的剑说吧。等你趴下了,我自然会有耐心听。”云飞扬叹了口气,道:“小小年纪就学得如此霸道,长大可怎么得了?”少年道:“你倒是不够霸道,还不是一样偷看别人的剑法。”他小小年纪,抓人小辫子的功夫倒是不小。云飞扬哭笑不得的道:“好了,我已经让了你二十招,你不要再出手了,咱们好好的谈谈怎么样。”少年道:“你现在才知道怕了?可惜我不想和你谈,要谈,除非你向我跪地求饶。”
云飞扬气哈哈道:“好,我就让见识见识。”他的手倏然搭上了少年的剑,少年的剑疾刺过来,忽然“咔”的一声从中断成了两截。那少年的人收势不住,只觉一股力道一牵一引,人已经直跌在了地上,顿时摔的狼狈不堪,等他站起来时,却发现云飞扬正悠闲的靠着大树站着,手中拿着的却是自己的那半截断剑。嘴角扁了扁,放声嚎淘大哭了起来。
云飞扬这一下却被这孩子彻底弄糊涂了,这少年的不但剑法怪异非常,脾气实在也是古里古怪,让捉摸不透。刚才还一副大人的模样,转眼间就比孩子哭的还伤心。他摇头苦笑道:“喂,技不如人也不用像你这样啊,这江湖上的人多如牛毛,如果输个一招半式就像你似的寻死觅活,江湖早就改成泪湖了。”少年抽泣道:“谁伤心了,我这是在生气。”云飞扬一愣,道:“生气?为什么要生气?”
少年道:“你在树上看我练了半天的剑,我的路数你早就摸的一清二楚了,我又怎么可能是你的对手?我输在你这样的卑鄙无耻恬不知耻臭不要脸卑鄙龌龊的小人手里,当真是生不逢时流年不利倒霉透顶麻痹大意怎么能够不气的七窍生烟八窍冒火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没处说理去?”这少年不但剑法古怪杂乱,成语竟然也说的杂七杂八,不伦不类。云飞扬真不知道是该给他一个大巴掌,还是该大笑三声,没好气的道:“你剑学的囫囵半片乱七八糟五花八门没头没脑的办起事来又傲慢不逊咄咄逼人飞扬跋扈放刁撒泼的这又和那些恶叉白赖自欺欺人张牙舞爪自不量力的小地皮又有什么两样?”那少年又愣住了,似乎没有想到云飞扬的不但剑法比他好,成语也说的比他更加噎人。嘴撅了一撅,忽然大放悲声,坐在地上大哭特哭起来。云飞扬一时间被这古怪少年缠的头大如斗,道:“喂,你要是再这样哭下去,我可就要走了。”那少年边哭边道:“你走你的好了,反正我的剑法你也偷学到手了,又怎么会留在这里。”云飞扬摇了摇头,苦笑道:“好,你看好了。”他忽然拔手中的剑,剑光在树荫下连闪了几下“噌”的又回到剑鞘之中。
他的剑回到鞘中时,少年的脸色已经变了,变得又惊讶又苍白,呼吸也因为激动而粗重。云飞扬道:“这几招你可破得了?”少年慢慢的摇摇头。云飞扬道:“如果我先于你发出这几招,你可能够躲得过去?”少年的头这回更摇的像个拔浪鼓一般。云飞扬又好气又好笑的道:“你的剑招连我这几招都破不了,我又何必偷学?”少年哭丧着脸道:“那你贼眉鼠眼的躲在树上做什么?”他的脾气古里古怪,说话也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云飞扬没好气的道:“我都说过了,我想看一看外面的路。”少年想了一想,慢慢道:“可是你岂不还是看到了我的剑法,你认为我的剑法是否比当年的云飞扬好?”云飞扬愣了一下,自己七岁那年的事早已没有人提起,不知道这少年是怎么知道的,但他还是道:“不错,比他要强许多,但你的剑法却过多的求快求狠,这不是练剑之道,长此以往你就会在某一天止步不前。”少年斜着眼睛看着云飞扬,不屑的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听不懂。”云飞扬不理他,继续道:“快剑当然是制胜的剑法,但快剑却决不是决对制胜的剑法,因为你的剑再快,终会到达极限而无法再快。而这个极限一旦出现,你就不可能再前进一步。”少年终于点点头,但很快又摇摇头,显然他听的有点糊涂。
云飞扬对这个少年实在是喜欢,虽然他的性子有点让人无法忍受,但他身上却有着许多让人欣赏的东西。于是耐着性子道:“你的剑虽然快,但却没有将力聚于一点,刚才你本想刺我的咽喉,可忽然发现我的胸口也露出了破绽,所以你的剑就会临时改变方向,去刺我的胸口,这就是一种失误。如果你练的是快剑,那你出手就决不应该想到有第二招,因为如果你的剑真正够快,一招已经足够致对手于死地了,只要他的剑法中有一处破绽就足够了。而你的这一剑,却一定是聚全身的力气和精神于一处,否则你必然会受自己所累,这就是快剑的死穴。”少年低头沉思,可是他很快的就道:“那如果我的这一剑不能够在最快的时间里将对手置于死地,那岂不是要被对手占了先机?”云飞扬道:“所以如果你没有绝对的自信,就不要练快剑。因为快剑只有一个秘诀,那就是不是你死,就是我死。所以当你的快剑一旦失误,也许在你失败的同时还要付出自己的生命。因为能够快过你的,必然是绝对的杀手。”少年深思着,道:“既然快剑也不是天下无敌的剑法,那什么剑法又是天下无敌的剑法呢?”
云飞扬愣了一下,他想笑,心中泛起的却是阵阵的苦涩。少年的话让他想起了十几年前的自己,当他剑毙陀螺剑的时候,也认为自己家的云家剑法才是天下无敌的剑法,可是当自己差一点死在牛横的剑下时,他才渐渐的明白这个道理。
但他无疑是幸运的,世界上有许多道理往往是残酷的,当你明白时,往往便没有机会再来一次了。所以人才要在少年时学会谦虚,学会学习,否则当未知的危险来临时,你就会因为没有丝毫应对的经验而糊里糊涂的做出好笑而错误的判断。
也许你真的比别人强很多,但偏偏一个错误的判断就会让你全军覆没,永无翻身之日。现实就是现实,现实是没有怜悯的,只有现实。
在生命中,有些代价是付不起的。
四 剑法高不如人无敌
云飞扬道:“天下本就没有无敌的剑法,只有无敌的人。只有你自己悟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时,你才会真正是天下无敌的,而悟出这些道理却比练剑要艰难十倍,有的人练了一辈子剑,也未必能够悟出剑法中真正的道理。”少年的眼睛瞪的大大的,茫然的摇摇头。
云飞扬笑了一下,他知道这么小的一个少年要体验这这句话是有困难的。
世界上的事不是想明白就能明白的。
同样的道理,有的人可能一下子就明白了。有的人可能会越弄越糊涂,有的人则需要渐渐的才明白,至于明白多少,却是一个人的天份了。
最可怕的却是装明白,因为这样的人可能这一辈子都会是糊里糊涂的,还总是在自作聪明。
这孩子无疑是聪明的,因为他至少是知道自己到底是明白,还是糊涂。有许多人不愿意承认自己不懂,那是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无知的,无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连自己无知都不知道。
而无知,必定要付出代价。
可是云飞扬却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个少年了,他虽然脾气有些古怪,但对剑法却有着火一样的热情。只有他这样不顾一切的热情,才能够练出有所超越的剑法。看着这少年,他似乎忽然看到了曾经年少的自己。
他看着少年道:“我刚才用的那几招你可记得?”少年一怔,随后点点头,云飞扬道:“你可能够想到破解之法?”少年沉思了一下,道:“刚才没有,现在我倒可以试试。”云飞扬道:“好,你试试看。”少年吸了一口气,手中的断剑忽然舞动,剑花狂舞,瞬间已经发出了五招。然后他的剑光便消失不见。
云飞扬拍手道:“好,好剑法。”他忽然发现这孩子比他想像中要聪明的多,他不但想出了破解自己那几招剑法的招数,而且在剑刺出时,还想到了自己的剑已经是柄断剑,每一招都多刺出了半尺。这一来,他的剑招虽然凶险,但却是唯一的破解这几招的剑法,而这几招自己在少年时却想了一下午才想得出来。
有时候人的聪明见识是和年纪和男女没有关系的,所以如果你总是动不动就轻敌,特别是在看似弱小和平凡的人面前轻敌,那你就有点危险了。
云飞扬道:“好,现在你再试试看。”他的剑忽然出手,用的就是刚才的那几招,剑光闪过,已经将那少年周身上下封了个严严实实。剑光闪动中,那少年断剑抖动,已经欺身直上,他的剑在剑光的闪动中直刺向其中唯一的破绽之处,可是他的剑却并没有刺进这剑光之中。云飞扬在他的剑刺到时,闪动的剑光忽然消失了,剑光中却伸出了一只手,这只手在少年的剑柄上一托,少年的剑便忽然改变了方向,紧接着这只手如电光闪过,点在他的咽喉之上。这几招他刚刚破掉的招数,忽然间又不可思议的将他击败。
少年气喘如牛,显然有些不甘心,却又不得不服。云飞扬撤身,看着他道:“现在你用我刚才的剑法刺我。”少年擦了擦汗,点点头,手中紧握着的断剑猛的发出。他的人虽小,悟性却高,剑光舞动,竟然将云飞扬的那几剑用的一丝不差。对于他这样的一个少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够记住这几招已是不容易,可是这少年却不但记住,而且在短短的时间内就用的得心应手,轻车熟路。云飞扬点头道:“好。”他手中的剑也已经出手,剑光划过,已经从那唯一的破绽之处刺了进去,这一剑没有任何花哨,就那么直直的刺了进去,但偏偏就刺在了少年的咽喉之上,少年的剑光消失不见,他的一张脸上却堆满了惊愕。
云飞扬道:“天下本就没有无敌的剑法,剑法之所以无敌,只不过是因为你懂得了其中的道理,而一旦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你才可能是无敌的。”
剑法高不如人无敌。
家财富不如人得意。
少年沉思着,自言自语的道:“世上也没有无敌的招数,只控制剑招的人才是可能无敌的,指是剑,木也是剑,重要的是你怎么用。”这一下轮到云飞扬惊愕了,他实在想不到这孩子是怎么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想到这道理的,他心里对这孩子实在是又佩服又惊异。他拍拍少年的肩膀道:“你叫什么名字?”少年道:“我叫左银龙。”云飞扬道:“左银龙,好名字。”他回了回手,从背上抽出了一个锦布包裹,轻轻的打开,里面包的正是从花花狼那里拿来的那把镶着七颗宝石的剑。
五 要命的一剑
他看着左银龙道:“宝剑赠英雄,你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修为,实是难得,这柄剑就赠给你吧。”云飞扬将剑从包裹中拿出来时,左银龙的眼睛已经睁的溜圆,连喘气也变得粗了起来,他的表情忽然变得异常奇怪,连眼睛都布满了血丝。云飞扬道:“喂,小朋友,你怎么了?难道这柄剑你不喜欢?”左银龙似乎一下如梦初醒,道:“啊,没什么,没什么,你,你是在说,这柄剑,你要送给我?”云飞扬道:“不可以吗?”左银龙道:“这柄剑,这柄剑……?”云飞扬皱着眉头将那柄剑看了一遍,道:“这剑有什么不对吗?”左银龙愣了一下急忙道:“啊,不是,我是说这柄剑柄镶宝珠,鞘套鲨鱼皮,似乎是异常珍贵之物,我们只不过是寞路相逢,怎么可以收你如此贵重的礼物?”云飞扬哈哈大笑起来,道:“我既然能够将它送你就已经把你当成了朋友,朋友送朋友的礼物只有心意,何必分什么贵贱之分?”左银龙嗫嗫道:“可是,可是我们只刚刚见面而已,而且刚刚我还想杀死你,你难道……?”云飞扬点头道:“刚才我们还不认识,何况还有误会,现在却不一样了,因为我已经把你当成了我的朋友。”左银龙低头喃喃道:“朋友,朋友。”他忽然抬起来,看着云飞扬道:“和我打过架的都是我的朋友吗?”
云飞扬愣住了,这实在想不到左银龙会问他这样的一个奇怪的不能再奇怪的问题,可是他很快就明白了,这左银龙只不过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怎么可能领会到朋友之间的这种情谊,如果他能够领会到,那他就不是个孩子了。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他们之所以可爱,就是因为他们的单纯可爱。但小孩子之所以讨厌,也是因为他们的单纯。大人们虽然总想摆出一副明事理的样子,但却往往没有耐心装到底,所以对付小孩子的办法往往是“去去去,滚一边玩去。”
云飞扬也实在有点失去了耐心,可是他却并没有发作,因为他对这个又倔强又聪明的孩子实在是喜欢到了极点。所以他耐着性子道:“和你打过架的当然不可能都是你的朋友,朋友是那种你从心底里喜欢和敬服的人,比如有一个人我从来没有和他见过面,但我却早已经把他当成了我的朋友。”左银龙这次没有开口,可是他的眼睛里却已经充满了好奇。云飞扬道:“你想知道他是谁?“左银龙用力的点点头,云飞扬道:“这个人叫张箫,他是一个很值得人敬佩的剑客。”左银龙道:“他的剑法很高吗?”云飞扬点点头,道:“是,最重要的不是他的剑法,而是他身上的那种不屈不挠的精神和为剑可以抛弃一切的精神。”左银龙点着头道:“我明白了,就像我从来没有见过云飞扬,却在心里早已拿他当成了朋友一样。”云飞扬又愣住,他实在不知道该拿眼前的这个孩当成个孩子,还是大人,因为这孩子的智力,似乎已经远远的超过了他的想像。可左银龙还在说:“那你把我当成朋友,你是不是也很佩服我?”云飞扬笑了一下道:“有一点点。”左银龙道:“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你一个大男人干什么吞吞吐吐的?”云飞扬道:“你很像张箫,还有一点,你很像个男子汉。”左银龙伸手道:“那好,这柄剑,我收下了。”他用一双小手托起了这柄剑,就像个小老头托着自己长长的拐杖,他的身材似乎还远远没有到佩戴这柄长剑的时候。左银龙将剑抽出一半,赞道:“真是一柄好剑。”慢慢的抬起头来,忽然脸上露出了异常惊愕的神情,向云飞扬道:“你身后站着的是谁?”云飞扬一愣,以他现在的功力,怕是不可能有人走到他身后他还不知道,是什么人有如此高超的轻功?他的人回过头去,身后空空如也。左银龙托着的剑却忽然出了鞘,带着一道寒光直刺向他的前心。
这一剑不但刺出的太突然,而且毫无征兆。如果云飞扬不是云飞扬,怕是早就横尸在地了。云飞扬胸膛在这间不容发的一刻猛然间吸了进去,双手在这电光石火般的生死瞬间在这柄剑刺入他心口时忽然伸出衣袖一卷一扬,左银龙已经连人带剑直直飞了出去“啪”的一声重重的摔在地上。
这一招用的当真是凶险至极。如果自己的反应稍稍慢上一点点,动作稍稍偏差一点点,早就已经横尸当地了。能够化解这一招着实靠了五分运气,五分经验。云飞扬看着趴在地上的左银龙,怒道:“你小小年纪,怎么如此歹毒?我好心赠剑与你,可你却对我下如此辣手,是何道理?”左银龙笑嘻嘻的站起来,显然他这一下摔得着实不轻,痛得连嘴都直歪歪。但他却仍然笑嘻嘻的站起来,道:“我想试一试你到底能不能躲开这样的一剑,你剑法这么好,不会这么小家子气吧?”云飞扬气道:“小小年纪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哼。”他心中暗叫惭愧,如果左银龙的内力再深厚些,自己还真的就要丧命在这一剑之下,想不到自己一时大意,竟差点没有死在这个小孩子手里。他一时对这孩子是又爱又恨,爱得是这实在是一个不世出的剑术天才,恨的是这孩子刁钻古怪的性格实在有点让人头痛。
六 乱石涯之约
左银龙见云飞扬转身要走,急忙道:“喂,喂,你不会真的和我一般见识吧,看你武功不低,也应该是江湖成名人士,怎么连点肚量都没有?”云飞扬气道:“有肚量有什么用,差点被你刺死。”左银龙道:“你看你看,你不是也把我摔得七荤八素的嘛,我的屁股都快变成八瓣了,咱们总也算扯平了。”他看着云飞扬道:“你说吧,你要去哪里?”云飞扬没有好气的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左银龙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刚才可是说过,咱们是朋友的。”云飞扬想了一想,心道也是,既然拿他当自己的朋友,就应该忘掉他是个小孩子。只好道:“乱石涯。”左银龙道:“跟我走吧。”云飞扬喜道:“你知道路?”左银龙斥笑道:“废话。”
两人走了一里路,云飞扬便开始急躁起来。这左银龙的剑法虽超过了一个二十年岁的高手也不止,可是轻身功夫却烂的很,两条短腿抡圆了竟然也赶不上自己的二成的功力。走了一里路,竟已经开始有点跟不上自己了,云飞扬抬头看了看天,叹气道:“还有两个柱香的时候了,不知道能不能够赶到。”
左银龙停下了脚步,喘着粗气,像在看一只三条腿的青蛙一样的看着云飞扬,好像从来没有看过他似的,表情不知道是想笑,还是想哭。
云飞扬道:“你又怎么了?难道我说的话有问题吗?”左银龙道:“你说的话没有问题,可是你的人一定有问题。”云飞扬莫名其妙的笑道:“我的人有什么问题,我的脸上又没有开出两朵花来。”左银龙撇了撇嘴:“两柱香的时间,就算你的脸上真的长出两朵花来,你也是在做梦。”他喘着粗气,不屑的道:“这里离乱石涯还有近半天的路程,你是怎么来这里的,难道没有人告诉你乱石涯有多远吗?”云飞扬哪里会说是自己一时高兴把马车赶走的,只好支吾道:“我是,我是一个人走着来的。”左银龙看着他,好像真的想看看他的脸上是不是长出了两朵花一样。云飞扬道:“你不信?”左银龙回答的很干脆:“如果你的脸上长出两朵花来,我就信。”
云飞扬笑了一下,道:“把手给我。”左银龙满眼疑惑的道:“干什么?”但还是把手伸了过来。云飞扬道:“握紧。”左银龙的手才一递过来,他已经带着左银龙飞奔了起来,左银龙的两条腿虽然不住的捣来捣去,却没有几下能够真正的点在地上了,他的人就像忽然飞起来的纸鸢一样随着云飞扬飞舞。转眼间两人便已经奔出了几里地,左银龙哇哇的道:“这不会就是传说中的轻功吧?”云飞扬道:“别多说话,该往哪里走你指给我看就行了。”左银龙闭上了嘴,只是在两人掠过岔路口时才伸手一指该走哪条路。可是他过了一会终于还是忍不住道:“你说我要是有你这样的轻功是不是我的剑法就会比现在高许多?……。”
两个时辰后,左银龙疾声道:“前面那片像树一样的石头林,就是乱石涯。”云飞扬抬头望去,只见一望无际的石头像树林一样的耸立在那里,有的细如人身,有的粗似房屋,有的像动物一样的俯卧,有的像飞鸟一样似要振翅飞去,更有的只是秃秃的像只刚出生的老鼠一般趴在那里。
奇形怪状的石头堆起的一座座山峰,乱七八糟的横在那里,绵绵延延的一眼难望尽头,乱石涯这个名字起的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云飞扬吐了口浊气,停住了脚步,看着左银龙道:“小朋友,就此别过,他日如果再见,希望你能够成为真正的剑客。”左银龙惊讶的道:“我为什么要走?”云飞扬笑了一下,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朋友总是要分手的,我还有一点要紧的事,等办完了,咱们有缘分自会再相聚。”左银龙摇摇头道:“那怎么行,我要跟着你,跟你学剑法。”云飞扬道:“那怎么可以,我行踪不定,今天杭州,明天也许就会到了关外,一个人受点累也就罢了,怎么可以让你小小的年纪也吃这种苦?况且你的父母又怎么会答应?”他的话说完,不等左银龙再说,人已经向乱石涯掠了进去,口中道:“小朋友,后会有期,多多保重。”
左银龙站在乱石涯外,喃喃的道:“我认准的事,谁也拦不住。”他看着天上悠悠的白云,自言自语的道:“因为我是左银龙。”
乱石涯里怪石林立,许多高大的石头连阳光都遮住了,在其它稍小一点的石头上留下或高或低或长或短的阴影,猛然一看,就像是来自地府的鬼魅。偶有风过,整个乱石涯内都显得阴森鬼异。云飞扬在乱石中穿梭着,四处看了一下, 口中道:“应该就是这里了。”穿过一块巨大的怪石后,他吐气扬声道:“牛横,我到了,多年不见,可还无恙?”他的声音虽然不高,但却传的很远,可是乱石涯内除了阴森森的石林,却连一个人的影子都没有。云飞扬还待再喊,忽然发现转过去的一块石头上坐着一个人,乱石黝黑,这人的肤色竟也如这乱石一般,加上他的一身黑如墨汁的衣服,要不是这人的胸前有两片血红的颜色,怕是要发现他就很难了。就算发现他,冷不丁要是有这么一个人在这样的一个地方出现,怕是也要把人吓出年好歹来。
七 牛横的双手
见到这个人时,云飞扬却大大的吃了一惊,眼前的人正是几年前让自己饱尝羞辱的牛横。正是这个人,让自己为云家丢了脸,让江湖从此看不起云家,也让小灵童普陀剑这个名字从此在江湖中消失了,因为这个名字已经代表的不是荣耀,而是耻辱,是自己的,也是云家的。
正是这个人,让自己承受了多少痛苦和心酸。
这个人已经是自己不死不休的死敌,多少个不眠之夜自己曾流着眼泪发誓一定要让这个人死在自己的剑下,多少个不眠之夜自己挥汗如雨的苦练就是为了能够一雪前耻。让牛横死在自己的剑下,已经是自己不能放弃的一个盼望。现在自己已经有了这个实力,这个作恶无数,凶残狡猾的人就在自己的眼前,复仇的日子终于到了。
可是云飞扬并没有拔剑,他不但没有拔剑,反而长长的叹了口气,向坐在石头上的牛横道:“是张箫?”牛横坐在一块形似巨象的大石头上,一双比牛还大的眼睛里却满是绝望和茫然。他曾经巨大如牛的身躯也已经像一堆被砸碎的石头,只能瘫在那里,他胸前的那两片血红,并不是他从前披在身上的红巾,而是两股血流染成的颜色。而他的两只手,却离开了他的身体,摆在了他身前不远的地方,胳膊上的两只巨大的手掌,曾经杀死过多少江湖豪杰,恐怕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但这两只手现在却静静的躺在那里,像两枝萎缩了的树杈一般。
牛横点了点头,哑着嗓子道:“是张箫,我的这两双手,也是他斩下来的。”牛横的话一落,云飞扬的眉头便忽然皱了起来。他本应该高兴才是,日思夜想的仇敌被人斩下了双手,这是多么让他高兴的事,他从前每天日思夜想的不就是要将这个杀人魔头斩杀在剑下么?
可是云飞扬脸上却连一点高兴的表情也看不到,反而问了一句很奇怪的话,他道:“他用的可是月落长河,铁锁横江,和燕双飞这三招?”这三招剑法并不是什么奇绝的剑招,甚至连门派都说不清楚,因为这是连五岁小孩子也能来两下子的在民间流传的剑招,用来舒一舒筋骨还可以,如果和一个剑术高手对阵用这几招,那每一个江湖人怕都会说:“这人不是个笨蛋,就是疯了。”
难道云飞扬认为牛横是被张箫用这几招剑法斩下了手臂的?以牛横这样的高手,能够用这三招来斩断他的双手,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如果真是这样,难不成云飞扬也受了什么刺激不成?
可是牛横竟然又点了点头,嘶哑着声音道:“不错,他用的正是这三招。”他看着云飞扬,眼中升起了一丝常人体会不到的神情,慢慢道:“我,我想知道,如果是你,你会用什么样的招数来杀我?”云飞扬看着牛横的眼睛,这双眼睛里已经没有自己连睡觉都要梦到的凶光,那种让自己恨的连牙都要痒痒的凶光。他长长叹气,失落的道:“我来之前,也决定用这三招来杀你,看来我不用动手了,再见。”他的话说完,就转过身去大步向乱石涯外走去。
牛横的眼睛慢慢的闭上,绝望的道:“你的确不用动手了,因为你动手或不动手,我也已经死了……。”
云飞扬走出了乱石涯,心情却并不轻松。那个曾经带给自己恶梦的牛横已经不存在了,现在的牛横,只不过是个连生活都会很艰难的残废,所以他不能杀他,也没有必要再杀他。因为这个恶梦终于醒了,他还有什么必要再对一个残废动手。
八 张箫的飞跃
可是他的心里却并不轻松,又一个阴影在他的心里升了起来,这个阴影就是张箫。张箫的剑法曾经并没有自己想像中这么可怕,他见过张箫的剑法,虽然他已经步入了一流高手的境界,但却不会是自己的对手。可是他现在才发现自己错了,张箫的剑法竟像在突然间就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飞跃,就像一个装满宝藏的盒子忽然有了一把打开它的钥匙一样,宝藏中的宝物忽然都有了用武之地,散发着摄人的魔力。
他知道自己要想重振云家的名声,就要加倍的付出和努力。如果自己想要练成孤高于世的剑法,那和张箫的一战,就绝对无可避免。一个真正的剑客,只有战胜天下最好的剑客,他的剑才真正的是无敌的剑法。就像一只雄狮,不打败最勇猛的对手,永远也统治不了狮群。剑客也一样,他们挑战最好的对手,才会达到剑术的顶峰。
云飞扬从未见过张箫的面,但在自己的心中却早已将张箫当成了自己的朋友。
惺惺相惜,是成为朋友最好的佐料。
但做为一个剑客,他却决不能让别人的剑法凌驾于自己之上,这是剑客永远不变的法则。正是因为这个法则,江湖上的剑客们的剑法才有了不断的飞跃,这听起来虽然有点残酷,但却是最好的方法。
朋友有许多种,有的朋友在一起总是能够做到相敬如宾,努力维护对方的尊严。而有的朋友在一起却总是互相攻击,甚至还会相互搞一些让人忍受不了的恶作剧。还有些朋友在一起就是为了能够彼此放开心灵,无所顾忌,为了开心,为了自由。再有的就是他们从来就没有见过面,只是因为听说就已经拿对方当成了朋友。
更有甚者是双方根本就是敌人,但一来二去的却相互佩服而成了朋友,可能他们一生都是敌人,但也是最好的朋友。
总之朋友有太多太多种,云飞扬不知道自己和张箫的友谊最后会走到哪一种,但有一件事是改变不了的,那就是云飞扬已经拿张箫当成了自己的朋友,就算两人最后免不了生死一战,他也还会是他当朋友。付出生命,只不过是因为自己为了剑无怨无悔,而永远的朋友,却是因为相互的敬佩。
张箫呢?他是不是也拿云飞扬当成了自己的朋友?